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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Chapter 6 ...

  •   Sochatzy中尉,汉斯在施维夏特战斗机学校的教官,曾经写过一首题为《施维夏特哀歌》的长篇叙事诗。首节是这样的:

      你可知道多瑙河畔
      那兴建基地的地方
      永远在动工
      永远没建好
      噢,人类啊,听这悲哀的故事——
      多么荒蛮,多么空旷
      就在1939年
      成立了施维夏特机场。*

      后面还跟着十九节,详尽介绍了跑道、宿舍和食堂的建造过程。此外,这位热情洋溢的诗人还发表过《1939年人事安排》、《1940年人事安排》等打油诗巨制,要不是苏联在1941年将他俘虏,毫无疑问他将继续创作《我的学生》、《我最成功的学生》,其中列举施特雷洛、马尔塞尤、诺沃特尼,说不定还有波尔蒂·温格尔。
      1949年Sochatzy老师获释还乡,他的学生一个都不在了。

      以上内容无关紧要,我只想说明:空军教官的生活过于悠闲。因为太闲,他们争先恐后申请到前线去,和感情挫折或理想幻灭根本没关系。

      至于汉斯的施维夏特生涯,官方档案只字未提。前不久我得到机会,触碰那个内容贫瘠、写有“施特雷洛,汉斯”的文件袋。冷漠的表格,威严的盖章,繁缛的公文,让人不由对这部高效国家机器心生赞叹,一种虚妄的安全感油然而生。有谁会去想象,伴随打字机的不倦声响,死神已经站立在他名字上方,第三帝国正在沉没?
      最奇怪的是,汉斯大部分生前档案不翼而飞。从1942年7月开始,大队副官京特与柏林空军人事部门进行过一场漫长拉锯。后者要求接收失踪的部分,京特不断推脱,只差借口被Apasch吃了。事到如今,那些东西再也不见踪影。京特说,是人事部门搞丢的。后来他又说,归还档案无异死亡宣判,谁知道,有朝一日汉斯会不会出现……

      一切都怪米哈耶夫。所有寻找汉斯的努力落空以后,米哈耶夫穿回红军上尉军装,自告奋勇去阵线后探听消息。他把角色扮演得那么逼真,差点遭哨兵当场击毙。格拉瑟批准了。
      “那伊万不会再回来了!”大家怀着痛楚断言。
      两天等待,米哈耶夫现身。他带回消息:一声枪响将汉斯抹去。这部分故事广为人知。
      剩余部分则是他和普施的密谋。十月来临,大队即将离开东线去北非。米哈耶夫的命运在默契中决定了。他用处太少,知道太多。俄国最后一日,他被普施出面带走了。后者的脚在一次空袭英勇挂彩,正在养伤。
      他们找到一处铺满赭红落叶的林间空地,迟开的蓝色小花依稀可见。天空已经暗淡,战俘顺从地开始挖坑,德国军官倚着拐杖监工。没过多久,普施叫停。米哈耶夫放下铲子,不声不响注视他。
      “你这神棍,难道看不见我们的命运?”
      没有答案。几只云雀飞走了。普施打开枪套。米哈耶夫闭起眼睛,等了半天,隐约看见普施在掩埋什么闪亮物品,大约是镌刻汉斯名字的餐巾环。小小葬礼过后,普施抬手把鲁格扔了出去。
      “听着,你夺枪逃跑了。”
      米哈耶夫没有去管那把武器。他靠近几步,眼里泛起真诚的泪光。“母亲在看着……母亲保佑你。”他伸出双手。普施犹豫着回应,握手演变成告别拥抱,又演变成斯拉夫亲吻。在年轻人耳边,米哈耶夫忽然说:“汉斯的事是我编的。”
      普施懵了。米哈耶夫一拳将他击倒,一脚踢开拐杖,转瞬无影无踪。

      关于汉斯真实命运的探讨,起初聚焦在一个玄学问题上:米哈耶夫撒谎还是真情流露。
      回答这个难题就必须牵涉另一个更广博的难题,即斯拉夫民族的品性。一群信心十足的德国人,合理地认为自己是该领域专家(从未真正接触过研究对象,除非打仗算田野调查),逐渐分为两派,各不相让。如果讲究逻辑,他们就吵架;如果讲究哲学,他们就一声不吭生闷气。普希金-契诃夫派怪罪政治,对金子般的人性还抱有期待;陀思妥耶夫斯基派则认定,伊万的野蛮与生俱来,不可救药。
      经历过毫无结果的思想大论战,还有一系列伤心事件(陀派中坚赫尔穆特三度负伤、地中海战场的泥潭、普施和艾丽卡恋爱),承认问题无解。理论研究一旦做不下去,就该往哲学、神学、乃至心理学升华了。大家终于直面问题的核心:汉斯到底会不会自杀?

      普施与艾丽卡订婚时,他们借机开展了一场研讨。你要记得,这是汉斯学家最后一次团聚。未婚夫妻对面是霍斯特,霍斯特旁边是京特,京特和艾莉泽之间自然而然空出一个位置,似乎汉斯理应坐在那里。我们非常清楚地看见他了,他的样子比大家年轻,兔子般嘴巴微张,带着欢喜与惊奇,好像发现:“你们还在梦里,我已经醒了。”

      “他决心坚定。”京特用干巴巴的腔调开始。他说到理想,说到牺牲,说到自由。早在那年冬天,汉斯战绩飞快增长、最成功最光明的时刻,不祥的预感已经如影随形。
      “他越来越焦虑,越来越紧张。被俘意味着精神和肉.体自由的双重丧失。多少次他明确告诉我,一定赶在落入俄国人之手前打死自己。”

      艾莉泽声音很低地打断他。“这都不是——不是真的——汉斯在开玩笑——我了解他,他的幽默感经常不合时宜。他日记里都是这些鬼东西——‘今天又协助两架轰炸机机组去了更好的彼岸。我个人还是更喜欢这个世界。’*”

      “他并不是冷酷。”作为昔日僚机的赫尔穆特接口,“想想看,他的人生遗言居然是一句俏皮话,‘我就是第69。’我还记得汉斯会在无线电里喊:机枪手k.o!*他总是先瞄准机枪手,既不为仇恨也不为杀意,仅仅出于节约弹药的考虑。就好像他眼里没有空战,只有一次竞赛一场游戏。你们难道相信,他真正理解生死的分量?”

      “他就是幼稚鬼,Skawran博士如是说。”霍斯特对汉斯的幻影点头微笑。
      Skawran博士是长期蹲守莫尔德斯联队的心理学家,在汉斯失踪后深深爱上了他。不管其他汉斯爱好者看中了什么,博士看到的显然是未来的几篇论文,甚至一本精装专著,封面印有战斗机和他博士的大名。

      “如果他不是那么天真,他自己和许多人本可以更加幸福。他走得太远了……”普施斟酌地说。“该死的浪漫派。还记得吗?他会冲上八千米高空,追逐金星飞行。”

      赫尔穆特澄清,那是汉斯把金星看成了敌机*。

      京特忽然从白日梦醒来了。他精神抖擞地否认艾莉泽,说她引用的日记未经发表,作为文献缺乏说服力;怀疑赫尔穆特,说他的服役档案表明,他习惯性蔑视长机。*

      “你都没上过大学,凭什么指点我们搞学术?你这个先验民科!”被点名的高学历人士齐声反驳。

      “所谓搞学术,就留给业余人士好了。在大学里做出的研究,叫做学术垃圾。”京特对什么都有一套理论,越喊越响,忘乎所以:
      “只有我了解真正的汉斯。因为官方档案是一面明镜,它客观、诚实、不起分别。你会相信赫尔穆特关过禁闭吗?你会想到施泰特菲德和哈默当过教官吗?——校长老头给我们库尔特的评语写得和征婚广告一样,只要我看见他,就想到‘苗条但强健的身材’——卡尔只有小学文凭;伯格曼竟是优等生和少年团大队长——”*

      大家吵吵嚷嚷让他闭嘴。“你到底偷窥过多少档案,你混蛋!”

      “以前莱妮感慨,每当与阿本德罗特、加兰那群人进行过知性的谈话,她就变丑了。到处是知识分子,半知识分子,人类的绊脚石,像蟑螂一样满地乱跑。我希望你在意大利远离这几个家伙。”艾丽卡抚着普施的手背。三小时后,他将飞回前线;三十年后,所有官方记录只能找到她和奥利弗的名字。又有哪一支笔来记载此刻的爱情?

      “我们要走了。”京特来到艾莉泽身旁。“我也该走了。我要去西里西亚。”当她说出那个城市名称,他看见汉斯微笑着消失了,只剩空椅子。“你能不能——能不能说给我听听,他日记里还有什么——我需要——”

      普施敲响酒杯。他的致辞引自蓝花诗人诺瓦利斯,我猜是故意的。
      “有朝一日,在人生的正午,我们将重聚桌旁,成双成对,身边是心爱的人。到那时回首,此刻在人生的清晨,谁曾梦想过这一切?”

      艾莉泽鼓起了勇气。“他非常骄傲,非常幸福。他说,‘我们是世界头号战斗机联队的最强大队,而我拥有全大队最好的中队。’他还说——说你是他最好的朋友。”*

      祝酒欢呼盖过了一切。

      汉斯最后一封信,来自所有痛苦、所有悔恨还未降临的日子:

      1942.5.20
      身为中队长,我真的有一大堆事要忙,几乎不剩私人时间。早晨我们又得两点半起床待命了。好事情是,这里的春天已经到来。只要开始升温,每一天都更加温暖。我简直晒黑了,就和在洛弗阿尔卑斯山度假时一样。

      *Sochatzy老师的诗作引自施维夏特校史
      *汉斯的人事档案寄来寄去,互相扯皮,无影无踪
      *众多黑料全部出自汉斯日记和通信
      *Helmut Baumann在1939年训练期间惨遭禁闭,原因是在越野飞行中没有对军官敬礼
      *笔者也是偷看了过多档案的混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7章 Chapter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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