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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Chapter 8 ...

  •   从照片和新闻影片来看,施特雷洛属于那类不很地道的德国小伙子,总是被冠以“焦虑的”和“多梦的”形容词,不大适合装点战时海报和杂志封面,因为生理上不够强健,甚至可以说,有些柔弱。人们尽可想象这样的情形:中学时代,体育教师一声令下,总有一个死活不跑的和一个跑得不死不活的,某个是汉·施的女朋友,某个就是汉·施。然而就是这样的青年,一个看上去能胜任作家、神父,至少是个了不起的教师,唯独不适合当兵的青年,却摘到了许多德意志军人在二十岁乃至三十岁之前够不着的星星。怪哉。难道记者常安在他头上的“超人的意志”“如火的雄心”“令人敬佩的自律”都是事实,而非一种修辞吗?

      艾·舍看着自己的鞋尖告诉笔者:“他小时候,他父亲太严厉了——唉,他总是那么瘦。不过记者尽是胡说八道,他并不是机器战士,他不缺荷尔蒙,甚至有点过剩,有时候像公羊一样横冲直撞——假如您明白我意思。”

      鉴于此时的话题中心,笔者不可免俗,由这个比喻进行了一番意识不良的联想。毕竟汉·施爬进窗户时湿漉漉的,艾·舍也湿漉漉的。更有来源可靠的消息称,汉·施爬进窗户时随身携有一份来自战友的大礼。该礼物以橡胶为主要原料,在成年男女才适宜进行的制造快乐活动中起到一定防护作用。足有半打,以及伙伴们的殷切嘱咐:“一个也别浪费!”

      次日他带着支棱头发、酸痛脖子和其中完好的四个溜回机场,皮夹克下领带歪斜,衬衫皱如海草。假如不是受某本伤风败俗的低俗小说影响,可以归还五个。

      衣服究竟遭遇了什么啊?

      关于衣服的遭遇,女主人公表示无可奉告。

      在笔者百般要挟劝说引诱之下,艾接了一根埃及产香烟,险些把衣袖烧出小洞才透露些许信息。“你我都是成年人,普芬尼希小姐。”(捂住脸)“当初我没什么经验。他?他可是把该死的(——)带上过床。我说的是《北xx线》。”

      由于笔者碰巧深入调查过“色.情文学与中学生活”专题,对《北xx线》具有一定学术层面的了解。该书缺乏实践经验的读者极易高估男女间追逐的快乐,将其臆想得惊天动地。可以想见,正值年轻气盛的汉·施大概对女孩子的反应感到迷茫,为什么事情和书里写的截然不同——自信受挫——极度懊恼——好胜心占据上风——过犹不及,过犹不及。
      此外,小说中的热恋情人连睡觉也缠绵悱恻,这点纯属虚构。汉斯发现他的姑娘睡相很可爱,她左右滚了两个来回,就把自己裹成卷饼,只露出一点鼻尖。不可爱的是,这下他不仅碰不到她,连被子都没有了。他勉强瑟缩着入睡,很快又被打断。“弗里茨!”莉泽一声尖叫,伸腿把他踢下了床。
      艾信誓旦旦她做噩梦了(笔者不信),梦见前任男友弗·温出现在门口,一枪打死了汉斯。
      汉斯众望所归的,崩溃了。

      “我得向你坦白。”
      “其实格哈德是你的儿子?”
      “你在柏林听见过的夜半狗叫,那是我。”

      大雨一直下到清晨。雨过之后,年轻恋人一前一后出现在餐厅,抓起几片烤面包溜了出去。在门外等顺风车时,他们又悄悄拉起了手。司机是个健谈的奥地利人,发现乘客有位女同乡,就变得过分健谈了。汉·施正襟危坐,试图用自己的存在给那人和女朋友之间筑一堵墙,生怕他吐出更多污言秽语,从此莉泽会把所有当兵的视为变态、淫棍、罪犯的三位一体。
      好在平民女性对军用下流话闻所未闻,艾明显没有听懂。不过她还是悄悄问了一次汉斯:为什么他说你“蛋变蓝了?”

      剩余行程里,话题风向为之一转,诡异地变成了波尔蒂·W。汉斯公然祈求上天把隔壁联队的司机换来,那人本职是屠夫,倒会做漂亮甜点。开车的朋友愤愤不平,说屠夫永远是屠夫。另一个老乡波尔蒂被他齁甜的蛋糕毁了牙,还没出禁飞期,天天蹲办公室打字呢。
      汉斯和司机相视一笑。车内忽然洋溢着友谊的氛围。

      艾·舍恩笑谈她学到的第一条军规:“我不由想起波尔蒂和他烧烤的吉祥物。汉斯说真有其事,司机说香飘十里,汉斯说好多人从此吃素,司机说伦敦都有居民呕吐。我追问是什么动物,话音刚落,一条狗从车前呼啸而过,一只长尾巴浣熊穷追不舍,后边是拿着扩音器的大呼小叫追兵,其中就有波尔蒂,他好像更帅了,原来浣熊就是据说葬身他腹中的吉祥物。从此我记住,德国空军全是骗子。”

      说起对空军驻地最深的印象,艾想到的既不是飞机也不是工事,而是伫立在海岸边缘的高音喇叭。它们有时也会传达命令,更多时间在播送震耳欲聋的电台音乐。想要文明对话压根不可能,每个人都在咆哮。
      “为——了——宣示——我国——空中——主权!”约亨·S少尉对艾大吼。他是汉·施关系亲密的长机。据他解释,让嘹亮的德国音乐笼罩海峡是绝对必要的,音乐对英国汤米的打击力量不亚于88高炮,一旦英军飞机靠近,播送“宝贝,别撒谎”的音量还会调高两级。
      艾好奇,为什么不干脆放《冲过海峡》《轰炸英格兰》呢?
      约亨说以前试过,但是太难听了。

      “约亨教我假装成新来的护士,大摇大摆走遍了机场和营房。他说汉斯是值班军官,晚上不能陪我;他理解我会很难过,只是战时人人都必须作出牺牲。后来我才知道,前一夜他已经替汉斯顶过班了。那年夏天他阵亡在东线,我说不出的遗憾。”
      在艾看来,约亨·S是汉斯最可贵最正常的朋友。唯一别扭的是他总谈波尔多的红十字会。等到她终于提出疑惑,约亨一时呆滞,好像超越了知识范围。
      “什么,原来你和汉斯不是在那认识的?”
      艾意识到情况有些险恶,那感觉就像在夜晚踩到什么,却分不清是树枝还是一条毒蛇。又或者一只特别丑陋的小狗?……京特从天而降的时候,她简直松了口气……

      接着事情开始乱套了。京特送来的是谢罪礼——带着他的法国混血孩子——不是他,是Apasch的孩子,一条丑得令人绝望的小狗。莉泽生疏地接过来,昧着良心赞不绝口。汉斯怪腔怪调问,她是不是打算叫它哔哔-弗里茨啊?京特不怀好意补充:这宝贝儿可是母的,汉斯本来在两个名字间犹豫,Ulrika和……
      法国血统更多的小狗打了个喷嚏,一巴掌拍在肉麻过头的侵略者脸上。

      来自维也纳的年轻小姐成了某战斗机联队的宠儿。她和施特雷洛假装互不相识,等到夜间分别在即,柔情又占据上风(这时高音喇叭放起了《轰炸英格兰》)。在“战友,战友,姑娘全得靠边”的背景乐里,汉·施搂住女朋友来了个热吻,把无名的小狗放在地上,结果它自个跑掉了。哨兵幸灾乐祸巍然不动,皮靴太紧的军官先生追赶不及,而小狗早已消失在茫茫黑夜。
      汉·施在此说了一句富有哲学气质的话:“你看,这就是自由。没有自由它不能活。可对它而言自由就意味着死亡……”
      京特怒吼:“我的狗呢!把我的狗还回来!!!”

      这个故事上演的时候,D城还躺在一年前那场大战*的瓦砾之中。换句话说,根本没什么可逛。这对女主角艾是件喜事,她可以充当体面的游客小姐,又理所当然不去花钱。没有汉·施的白天,她就和吉尔贝特呆在屋里,互相追忆或者编造自己战前的美丽人生。(*1940年5月的敦刻尔克撤退)
      吉尔贝特说本来有好些很不错的小伙子想娶她,可惜都去当战俘了。“巴黎永不再。”她感伤地重复,然后停下来,警惕地望着艾莉泽。
      艾宽慰她说,自己乃波西米亚出身,十几岁起在巴黎的夜店卖酒,和德国不熟。卖酒生涯之精彩实在难以言表:自由自在,寻欢作乐,今天你,明天他。不要提忠诚,不要提真情实感,男人全都是猪。
      吉尔贝特对艾开始另眼相看,她敬畏地接茬:斯特雷洛看着还好啊。
      艾说那是因为他还不知道她的故事。总有一天,他也会掉头离去。他需要一个非常爱护他,不让他厌倦的人……
      然后两个姑娘开始探讨波尔蒂和约亨谁更符合那个人。这时候汉·施从门外进来了,不清楚他听到没有,听了多少,反正他变出一把野花,分给吉尔贝特,然后是莉泽。“小骗子,我想尝尝你的酒。”和大多军官一样,他始终坚信把德语说快些,外国人就没法听懂。
      吉尔贝特脸都笑僵了。如果她现在溜走,等于默认听懂了。如果不走,天知道会目击什么色.情场景。
      “该吃午饭了,我好饿!你想要什么?”汉·施又说。
      吉尔贝特如释重负。她又高估了德国人的浪漫。
      艾终于从指缝露出脸,对他绽开笑容。“炸鸡。”
      “不行。”

      汉·施特雷洛少尉非常像一只兔子,绝非暗示他的外貌或繁殖能力。汉·施非常像一只兔子,因为他的饮食偏好(自称)是“原汁原味”“拒绝烹调”的生吃素食主义。听起来他只靠绿色沙拉和光合作用就能过活,而D城什么都缺,唯独不缺各家花园种的蔬菜。后院新鲜出土的小萝卜和甘蓝洗净装盘,似乎已经令汉·施心满意足。 (“开店久了什么客人都有的!”洛朗太太说)
      但艾不免也有异议。“可是汉森,猩猩进化是因为吃熟食啊。”
      嚼菜叶的汉·施略感不妥,在下一道菜(土豆煎饼)主动搭了把手。两个人手忙脚乱刨土豆丝,一股脑倒进蛋液、黑面包碎屑和胡椒,“捏啊捏的”,玩得不亦乐乎。他灵巧地抖动平底锅,煎饼就乖乖翻了个面。她也跃跃欲试,把下一张饼径直甩到他胸口。他回身给她一个黏糊糊的亲吻,炉火热烈跳跃,汗珠爬过他的额头,滴在她鼻尖上。

      直到午餐结束,一切都好。法国女性分享了煎饼,甚至称赞了他们的厨艺。“我休到晚上十一点。”汉·施说。此刻跑回房间显得太性急了,他和艾·舍都不好意思先动。无尽尴尬。
      过了一会儿,老板娘打开收音机,让完全无害的流行音乐填补静默。再也没什么比德国歌手所唱的法语香颂更合适了。“是Eva Busch!”德国人抓住来自家乡的稻草,法国人更是扬眉吐气,仿佛在新开辟的文化战场大获全胜。年轻姑娘们跟随音乐唱起来:

      我出一道谜题,有些傻,我知道。
      答案已经备下,请你仔细听好……
      噢,你真猜不出来?
      第一是温柔的目光
      第二是嘲弄的微笑。
      第三是甜言蜜语,
      谜底占据我的心
      让它怦怦直跳。
      这次你猜对了……

      艾停下来,和她的飞行员目光相遇。他在桌底寻找她的手,正要跟上歌词——
      “汪!我的谜底,哦对,我的谜底,是你!”霍斯特与Apasch冲进餐厅,欢乐地吼出结尾。

      霍·瓦沉浸在回忆中:“我本来就是和汉斯一块开车进城的,为了给他俩空间,我都躲去忍受另一家小馆的恶心炖菜了,到洛朗家就为了弄点啤酒啊。后来哔哔·温格尔和一个金发平胸妞也来了。汉斯只好提议去海滩观光,没想到哔哔说他们也去。我的理智和良心都在告诫,霍斯特,你已经长大了,别趟这混水。可是实在太好笑了,就算普施都舍不得错过。”

      他和她——他们和她们——大家一起上。这场春游一定持续了很长,很长时间,所有人开始饥肠辘辘。哔哔或波尔蒂忽然嗅到一家小商店,在这贫瘠的城市竟还有蜜饯出售。他与他非常般配的金发姑娘头也不回撇下同伴。霍斯特望了另外两人一眼。尽管对葡萄干和糖渍杏深恶痛绝,残存的良知在挥鞭。他匆匆追上波尔蒂的脚步。
      终获解放的两个小奴隶迟疑片刻。汉斯很想拉起她,能跑多远就跑多远。“莉泽你吃吗?”
      莉泽眨着眼睛。她真正想要的是炸鸡和白葡萄酒焖青口,在维也纳啃土豆的时候就想。她想到钱包。“不了,我在健康饮食。”
      他们拐了个弯,闪进泥泞的小树林,去追寻那个被称作“爱”的长着利爪的美丽事物。有一刻,她从他脸上移开目光,看见路旁的淡红花苞,心中一动,贴近他耳边说:你就像五月的风……
      他想让她阐明,但她只是微笑。他也有很多要对她说,他对她的感情,他对该感情的分析,他昨夜的梦。她听到“我爱你”的遥远声响,但不是来自眼前的汉斯,而是未来并肩站在教堂的汉斯。这个幻象让她下定决心。
      “我要告诉你一件事,关于我们都认识的一个人。去年圣诞我……算了,还是晚上再说吧。”
      他稍微皱了皱眉,好像哪里在抽筋。“莉。”他终于吱声。“其实我七点要回去。”
      “可你说到十一点……”
      “霍斯特和我开一辆车来的,他还有别的事,我不能为自己毁了他的夜晚。当然我更想和你在一起,我也对他直说了,但是……”
      汉斯为自己的坦诚骄傲,莉泽也坦诚地拉长了脸。她稍稍加快速度,把他甩在几步之外。没过一会儿,他在背后喊她,喊得声情并茂。她赶紧回头。
      “快来看,这儿居然有一大片荨麻——刚长嫩叶——特别好吃——你要不要尝尝啊!”
      姑娘气跑了。

      晚上七点差一刻,吉尔贝特·洛朗将客人送出门口。“欢迎下次光临。”她用一句在过去半年里早已烂熟的的德语告别。汽油和通行证仍然没有弄到。斯特雷洛和瓦.尔特朝她漫不经心摆摆手,向汽车走去。
      爱丽丝·肖恩拎着鞋,慢腾腾从反方向走来。没戏了,又没戏了,吉尔贝特想。不料斯特雷洛突然回过了头。他跳下车,跑过来叽叽咕咕,问她躲哪去了,到处找不着她,云云。她望着他,脸色泛红,欲言又止。不消说,她明白无误闻到了他们晚餐吞下的松枝烤鹌鹑。
      “霍斯特和我吃过了,对啊,我又不是不吃肉——刚才还有两个站街的打我们主意(看了眼表)——真得走了,下次再谈。我争取明天来,就在路灯下等莉莉玛琳(笑)——不过你到底去哪了啊?”
      “别再来了。”
      “什么?”
      “别再来了,找你的荨麻和好朋友去吧!”
      斯特雷洛走回汽车,竭力不让表情失控。飞行员版《军官行为手册》里有一条:切勿被女性牵着鼻子跑,无论您多爱她。耐心等待数日,她会先服软。可是,噢!手册作者自然是个男人。

      吉尔贝特和爱丽丝面面相觑。没戏了,彻底没戏了。一小时后,爱丽丝带着行李走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Chapter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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