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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Chapter 7 ...


  •   雨中奇迹
      仿法国外省小说

      作者:E·普

      “我们的故事至此走向尾声。不要惊讶的拉长下巴,也不必冲作家的名字吐口水。正如戈蒂耶所云:‘爱情和诗歌一样,原地踏步等于倒退。’要讲完这个故事有许多种方法,再耗费许多墨水洋洋洒洒记录男女主角的每一次牵手、每一句对话和每一个眼神毫无意义。时间让他们渐渐染上了爱情疑病症,既不相信自己的爱情也不相信别人的爱情,既不承认爱情存在又不希望爱情不存在。这章变得没法写了——”
      “这些可怕的德国小说真叫我起鸡皮疙瘩,吉尔贝特。”坐在窗边的洛朗太太冲读书的少女说。她透过刺绣薄纱窗帘向外凝视,眉头紧锁。窗外,德国士兵三三两两在小道晃荡。
      吉尔贝特没有说话。两年前她从巴黎到这里投奔兄嫂时,D城对她除了偏僻的外省边境小城什么也不是。从1940年开始,它忽然变得举足轻重,简直像个国际都市了。天使没有涉足,德国人大举涌入。他们的头发和声音充满金属气息,武器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没有男人的妇女时而战战兢兢投去夹杂厌憎的渴望目光,德国人却一往无前,冲过城区,冲过树林,冲向惊涛骇浪拍打的海岸。那里没有倾城的罗蕾莱,它只是欧洲大陆上离英国最近的地方。
      “铁匠家的艾迪特和一个中尉好上了。现在他们有汽油和通行证,铁匠老婆还有了做新衣服的布料。你怎么着也该搭上个指挥官的,我的好吉吉。方圆百里的姑娘数你最标致。”洛朗太太转着眼球嘀嘀咕咕,忽然反应过来。“看在你不幸哥哥份上,我可什么也没讲!这些德国鬼子,糟蹋我们的土地和粮食,活该死……”
      她小姑放下书本。“让娜,你口里的德国什么刚到门外。”
      洛朗太太忽然展现出与体型不符的灵活,顷刻消失在楼梯口。吉尔贝特不得不讪讪下楼,在门铃响起的瞬间打开大门。

      阳光刺眼,来人的脸湮没在大檐帽的阴影里。“欢迎光临洛朗旅店。能为您做什么,长官?”她用一句在过去半年里早已烂熟的的德语招呼。
      来人脱下军帽,彬彬有礼微微鞠身。这是一种猎人对猎物的施舍式礼貌。镇上居民已经认识好些德国人了,他们不再是第一天到来时的无名敌人,不再是军服海浪里的一滴水珠,而有了自己的名字。空军小伙和人们混得最熟,母亲诅咒这些浪荡子,姑娘的眼睛却离不开他们。洛朗家酒馆的常客是一帮新来的飞行员,他们中有个人法语很好,常常讲个没完。盖特·吕贝尔——他们这么叫他——归根到底就是个法裔。吉尔贝特喜欢见到他,因为从他身上能瞥见远在巴黎的最新时尚风向。
      但今天上门的却不是吕贝尔,而是他的战友。一个长着柔软头发的清瘦小伙子。不像他的同伴,他总是衣冠端正,腰杆笔直,好像离开这些就不知所措。
      “日安,洛朗小姐。”
      “日安,先生。”她微微侧过身让他进来,他没有移动,而是直截了当用一种古怪顿挫的法语喋喋不休起来。他需要订一间客房,两个晚上。此外,恳请两位女士午后将花园借他们一用,他们以德国军官的荣誉保证,不会杀人放火也不会偷摘她们的果子。
      吉尔贝特默默聆听他生硬的每一步指示,余光瞥见他的配枪,莫名忐忑不安。她为什么要害怕一个比她还年轻的男孩呢,他才多大,十九岁?他渐渐不讲话了,面色严峻。她不觉也抿住嘴唇,双手紧握。
      对方踌躇半晌,紧绷的面部忽然发生大范围塌方。
      “您,到底,能不能……听懂……我的法语?”

      大约半小时后,一小队德国飞行员潜入了法国公民洛朗家的花园。吉尔贝特和她的嫂子自觉躲进二楼,从拉下的百叶窗缝隙里窥视他们的一举一动。她们认得,抱吉他的是早些时候登门的斯特雷洛,背手风琴的是皮斯曼(他们叫普施曼),爬上抽条苹果树的那个则是□□。痛心疾首的洛朗太太闭上双眼,无声向上帝祈祷他摔断脖子。
      “噢噢噢噢噢噢噢!!!!”树上的瓦.尔特发出惊人吆喝。
      他要摔下来了,洛朗太太欣喜若狂想。
      “他们来了!!!!!!!!”

      “她要来了!”
      小汉斯·施特雷洛经历了一场扁桃体炎,一次机械故障迫降,一阵有惊无险的空袭,买了一件新皮夹克,在海峡前线的时光就这么打发了。他也时常想念父母、兄弟和姑娘,不过只是想想而已。某天他在餐桌上收到莉泽的电报,嘴里的气泡水当场喷了京特一脸。
      只活在书信和明信片里的恋人忽然造访,威力绝不亚于债主提刀上门。作为联队最年轻飞行员的汉斯吓得坐立不安,他的伙伴,即前文提过的德国空军驻法合唱团普—瓦—鲁三人组则为演出机会欣喜若狂。他们花了不少休息时间排练曲目,又强烈建议汉斯去镇上洛朗家的旅馆开房。
      “你真下流。”他红着耳根抗议。
      “你才下流呢,难不成让你的小妞溜进机场,和你和我挤一张床吗?”
      说得很有道理,汉斯无法反驳。
      京特主动提出代他接站。
      “你真是太好了,京特。”
      “应该是‘你真是太好了,少尉先生。’”刚升衔的京特强调。
      “去你妈的,鲁贝尔少尉。”
      最年长(二十岁)的普施说:“必须有个良好的形象,免得后方以为咱们在吃苦受累。”
      四人对视几眼,一溜烟回了各自住处。二十分钟后,汉斯、霍斯特和普施重新碰头,个个脖子僵硬,步履沉重,匕首和配枪一应俱全,被全套制服压得喘不过气。没有办法,《军官行为手册》上反复强调过军装的魔力。(让您背更挺!腰更细!加入德国空军,您值得拥有!)
      “京特怎么还不出来?”虽然他在JG 51出了名的时髦,用二十分钟塑造形象也太长了。
      话音未落,一阵浓烈的4711古龙水味随风而来,随后牵着狗的京特出现了。令人大为惊讶的是,他甚至连外套都没穿,只用搭在肩上的家常粗棒针毛衣和解开两粒扣的灰蓝衬衫打造出轻松随意的白日造型,向发胶一个比一个多,扣子一个比一个严,随时能参加婚礼的同伴演示了什么叫bon chic bon genre。
      “滥用发胶导致秃顶。”京特对伙伴们吐出八个字。
      “喂,”汉斯呐喊,“你是去接我的姑娘!我的!”
      “他带狗干什么?”普施喃喃自语。
      “防身吧。”霍斯特目送汽车绝尘而去。

      防身?
      霍·瓦确有先见之明。当来车冲进旅馆,无论百叶窗后的法国人还是藏匿在花园的德国人都吃了一惊。车还是早先从马尔迪克机场驶出的欧宝吉普,司机位置上,好风格好姿态的德国少尉吕贝尔却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个系着花头巾的墨镜女郎。莫非吕贝尔被她拦路劫车了吗?不对,女司机跳下地,一面摘墨镜一面敲后座车窗。
      “你到底打不打算下车啊?”
      门缓缓打开。满面乌云的吕贝尔钻出来,一手拖他的蓝黑色长毛狗,一手拽行李箱,不幸的毛衣被甩在后座。
      吉尔贝特赶紧出来充当门童。“二位该不会打架了吧。”法国姑娘努力开玩笑。客人鼻子长得挺漂亮,以及眼睛,以及头发,不过吉尔贝特欣喜发现她的法语发音相当不怎么样。
      司机小姐回答:“我才不屑和他动手。只不过纳闷,既然汉斯还没空,这家伙为什么不准我先去见比比?”
      “哔哔究竟是什么玩意?”吕贝尔和他的狗同时做出厌恶表情。“谁这么恶心?!”
      “一个飞行员,波尔蒂·W呀。你不知道他的外号比比吗?他分到维克少校的联队,驻地也在附近。”
      “你敢不敢让汉斯知道?”
      “巧了,就是汉斯告诉我的。他们在施维夏特同学。”
      吕贝尔少尉一时语塞,不过迅速重燃斗志。“反正你不能去见他。我想起来了,W那家伙简直恶名远扬。德国空军成立以来,再也没有比他更能吃的成员。有一回他买空了城里的香草,还有一回把大队吉祥物当夜宵烤了。”
      客人瞪圆了绿眼,情不自禁向同性寻求支持。“您信吗?”她问吉尔贝特,“比比·W长得那么好看,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吉尔贝特也不知道哔哔是什么,只好跟着摇头。
      “莫尔德斯的胡子啊,救救这些肤浅女人——洛朗小姐,不是说您——拜托了殿下,当一回好姑娘,乖乖上楼去。汉斯他,呃……”
      “殿下”审视他的表情,吕贝尔移开目光。世界显得静止而不祥。乖巧的吉尔贝特急忙同客人拉家常,问她尊姓大名(“爱丽丝·肖恩” ),从哪里来。维也纳!漫长的旅途。她该去好好睡一觉了。
      斯特雷洛没来,她怎么能休息。肖恩小姐充满柔情。
      那你就去通宵吧,汉斯不会来了。吕贝尔忽然凝重。
      吉尔贝特无言以对。她到底是个巴黎女郎,觉得外省人全是傻瓜,外国人是傻瓜的二次方。她差点按捺不住泄密,说斯特雷洛的头顶刚刚还出现在后院。不过肖恩、吕贝尔和Apasch没有一个像好人,实在是难以站队。
      话说回来,正因为吉尔贝特是巴黎女郎,本文根本不关心她的内心世界。她只要记录其他人的嘴仗就好了。吉尔贝特已经观察到以上情节,接下来,她有限的德语能力又捕捉到两个此起彼伏的专有名词:汉斯,哔哔;哔哔,汉斯。她依稀想起一个演员派头的年轻人。如果那就是哔哔,她投他一票。​
      客人似乎也是这么想的,她越发铁了心要见到哔哔(艾·舍恩对此有一套理论,她观察到波尔蒂和汉斯相互吸引。只要她接触波尔蒂,汉斯就会迅速出现;反之亦然)。然而在法兰西国土,一个昔日的奥匈帝国子民,试图闯过莱茵胡格诺教徒和爱尔兰梗犬的联手围堵,注定要大败而归。
      一声犬吠,两人尖叫。闯祸的狗呆若木鸡,狗主人心里大骂汉斯还不出现。Apasch爪子前一秒停留的地方,现在是一道长长裂口,从客人的膝盖延伸到裙摆。
      “你——你——你——”可怜的受害者被酝酿中的无数脏话,被修养与怒火的斗争噎住了。“你这五音不全的莱茵假酒贩子!养狗居然不栓狗链!”
      她哭着跑进屋。

      从法国人的视角看,这出戏已经是纯喜剧了。客人小姐把自己锁进二楼客房,趴在前窗眺望机场。德国人躲在花园交头接耳,眺望客房紧闭的后窗。忽然间尘土飞扬,敞篷车在花园外停下,司机潇洒地问他们要不要带一程。揣测吕贝尔的表情,此人很可能就是“哔哔”。喜剧男主角汉斯·斯特雷洛迅速跳上车。正当他和波尔蒂双双驶过旅馆前方,房间里的女主角把窗帘放下了。
      “没戏了,没戏了。”洛朗太太对吉尔贝特说。“你可以把他们中一个搞到手了。”
      吉尔贝特为“搞到手”这样粗俗的外省俚语怒不可遏。男主角是跑了,可剩下的配角还没演过瘾呢。没过一会儿,口琴、吉他和手风琴豪放地合奏起来:
      今早我做了个美梦,你我坐在菩提树下;
      我们幸福相望,你的目光让我魔障;
      宝贝哦我的宝贝,想想这样多棒!
      小小的伊丽莎白,漂亮的伊丽莎白
      噗唧噗唧孩子要乖,漂亮的伊丽莎白!

      哗。一杯水泼向窗外,女主角探出头:“我的名字——不——叫——伊丽莎白!”

      往窗外泼水这种事,委实不够高雅,不够“女主角”。或许我们该为爱丽丝或艾·舍恩稍作辩解,显而易见她心情很坏。法国从没给艾留下美好记忆。上一回她去法国,同样“为了爱情”,满怀天真无畏,去追求一个年长很多的男性公务员。男人是个同性恋。这并没有导致悲剧,他接受了。悲剧是三天后一个完全不相干的枪手杀了他。
      好了,你们已经知道是谁了。恩·冯·拉特的幽灵或许一直在影响艾,此刻她肯定想到了他,又联想到没影的汉斯·斯特雷洛。汉斯可能为国捐躯/被俘了,或者重伤不起。结合京特表现,以上可以排除。那么汉斯肯定是移情别恋。艾算了算存款余额,准备明早赶紧回家。她感到胸口左侧在痛。
      “没戏了,真没戏了。”听到隐隐哭声,洛朗太太说。

      “……今天汉斯来,莉斯兴致高……”
      梦里隐隐传来了歌声。艾莉泽从浴缸里睁开眼,不敢动弹。天色早就黑了,外面风雨交加。生活充满种种不可思议,人们有时却那样渴望它到来。
      她匆匆裹上浴巾,拉开一条窗户缝。汉斯就站在底下,雨水不断浇在他心爱的、花费四十九马克的、从早到晚舍不得脱的新皮夹克上。换衣服是他跑回军营的唯一目的,还是皮衣让他比波尔蒂,比京特更有男子气概。原本他想象姑娘会赞叹地望着自己,然后一起去开开机车什么的。可是下雨也不错。他仰头大笑:“究竟还让不让我进来?”
      “你是谁啊?”
      “你的飞行员。”
      窗户稍微打开了些。“干嘛躲着我?”
      “那是他们的计划,要给你一个惊喜——”
      “我的腿好疼好疼。”
      “放心,我回去就收拾Apasch。”见窗户没有变化,他赶忙补充:“还有京特。”
      窗户又推开一点。“蓝花的名字到底是什么?”
      “当然是我的爱丽丝!”
      窗户彻底敞开了。肾上腺素和多巴胺过盛的王子无需借助长发,他抓住水管,麻利地向二楼攀登。在那里,公主正向他伸出双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Chapter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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