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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十一·节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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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日一天天过去,冬雪一场胜过一场,渐渐,竟难再见到薄雪霏霏,次次皆是鹅羽纷扬,初时轻浅的白雪如今已是厚厚的一层,庭院中的积雪已命人堆积到路旁,却是树下花旁的雪层,仍然是一片未经践踏的剔透晶莹。
挂着一只包裹严实的胳膊坐在回廊边上,竺梵音掐着左手手指算着现在距离除夕还有几天,却越数越是伤感,新年将至,被亲人遗忘彻底地自己,要晃荡着这伤残的手臂在相距千年的时空里从新听闻除夕的钟声。
“碧吟,现今距春节也无多时日了,你可想回家里去和亲人团聚?”竺梵音回身询问碧吟,倒不是非要找寻同样念家的多愁女儿,只为自己节间是否得独自一人单对空镜,而独念古人而忧心。
“姑娘只管放心吧!”碧吟倒是冰雪聪明,不再需要她多加言语便能谙悉她言语中的意思,恰倒好处地安抚,道,“往年确是伴着娘娘一道回娘家去探望夫人老爷来着,不过今年,碧吟估计不必与娘娘同行了,娘娘必定也了解姑娘独自一个寂寥难耐,定会允我留在府中,陪伴着姑娘。”
由春到冬,一年了,对竺梵音的称呼依然是没有变的……
“果然是姐姐周到。”竺梵音轻轻吐出一句,靠到回廊上,虽然郑妃尚未言明真要碧吟留下来,但经碧吟一翻话,确实她也能揣度出郑妃的心意了,能断下郑妃将会如何作为。心里不禁微微一叹,虽是古代女子,本会容忍丈夫三妻四妾,但要像她如此待人,确实是难得的。
回了碧吟的话后,她也没有再张口了,只是望了一片盈盈的白雪,神思却不知道是飘了哪里去了,愣愣地看着。
“姑娘?”碧吟轻声地唤她。
似乎碧吟的声音果真轻若鸿毛,梵音仍然好似一尊雕相,愣愣地望着远处。
“姑娘?”碧吟低下身子,向她的耳边凑近了些。
仿佛没有听见,依然是无动于衷。
“姑娘。”碧吟忍不住伸手去拉了拉她的左手,放大了声音。
竺梵音这才回过了神来,瞥了她一眼,问:“怎么了?”
碧吟摇摇头:“没什么,只是看你发愣,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送开她的手臂,碧吟接着说,“姑娘何以每次节日的时候总是多愁起来,那日中秋也是望月而泣,睡熟了才让王爷送了回来,现在临近了春节除夕,看,你的眉儿也难得舒展。”碧吟跟着她也就一年左右的时间而已,却已能轻易地察觉了她的喜乐变化,竟也寻出了个规律来。
竺梵音展颜一笑,道:“你可知有诗云:‘每逢佳节倍思亲’节日里面,当然是想念着亲人,我便……”她一笑了之,碧吟是不知道这首诗的,这时候差王维的那时代也是有几百年的,不过,王维十七岁时候的着句诗,现下却不是正合了她的心境?
碧吟倒没有把太多的心思放在那句诗上面,困惑地颦眉,问道:“那么,你为何不向王爷说明?以王爷的为人,你若要回家去,他怎么会不肯?”
果然是不谙内情,将事情看得过简单了,若是高长恭便能将她送回去,她必不会等到现在,更何况,现在回去又如何?已经没有人记得她了,不是吗?她无奈轻笑道:“你是不知道,我本就不是……”说来,是这般离奇,又会有谁信呢?于是话锋一转:“我本是不是情愿承欢膝下的女儿,不肖离家,现在已经与家里人断了联络,沓无音讯了。”
虽说是谎话,但无法承欢膝下,与家人断了联系却是事实,言语中仍然是流露了真的感情的。
听闻她口气里面隐透的凄凉哀婉,碧吟轻扶她的左肩,避开她右手的伤,似乎是想说几句安慰的话,却颦眉想了一会儿,还是找不出恰当的话语,只得,拉拉梵音的衣袖,道:“姑娘不要想了,娘娘近日便要起程,倒不如去趟丹枫园。”
这应该是坠车后梵音与郑妃首次见面,高长恭将郑妃禁在丹枫园中,脚伤未愈,不可出,而她也不愿前些日子来让郑妃看了那么许多伤,等到现在,身上的擦伤都完好了,只是骨折的手臂还挂着,却不可以再不来了,如何,也得来告个别才是。
郑妃一身赫红色袄子,春节将至,却也尚未到呢,而她一身装扮却已是有浓重的节日气息,柳眉杏目,樱唇贝齿,不说如何沉鱼落雁,确是顾盼生辉,看来这样的神采,脚上的伤估计是好得差不多了。
梵音和碧吟忙俯身要行礼,郑妃一边喊住碧吟,一边起身去扶住了梵音,道:“要行礼也该是我行不是?”说着,笑着把她领到榻边,两个人并肩坐在榻上,郑妃握着梵音的手,细细地将她打量一翻,才又道:“我刚刚要去找你,你便来了。真巧了。除了这胳膊,其他地方的伤,应该都大好了吧!”
梵音自己低头看了一眼手臂,笑道:“我自己觉得手臂也大好了,可是医……大夫硬是不肯拆了绷带。”
“哪能你说拆就拆呢!”郑妃笑着俯身去看她右胳膊,不禁一声叹息,“那日幸亏是你……”
道谢的语言本来是难免的,梵音却硬是舞了舞左手打断她,道:“姐姐不要见外了,你要再说这事情,我可恼了啊!”郑妃对她很好,而她,不会让一个人白白地对她好!
郑妃微微颦起眉头,道:“王爷禁我外出,你禁我说话,我啊——”说着,一声叹气。
梵音不禁一笑:“王爷那里禁你外出了,听碧吟说,姐姐不是要起程回家里去了吗?”
“对了,这事倒忘了,今年要在节前就走,估计不等到初二了,随着回乡的家丁侍女们一道,一来路上热闹些,二来你和王爷在王府里也不用担心。”
“什么?王爷不与你同行?”梵音惊道,春节回娘家,可以不带夫婿同行的吗?
郑妃看了一眼梵音,笑了起来:“你激动什么?还不全是因为了你,管家说你不回娘家,你手伤又没好,王爷当然要留下来陪你,新春佳节,怎么能让你自己一个?”
话,听起来是没有错,只是,高长恭会为了她,而让郑妃只身回家?这,却是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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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妃别后不多时日,除夕便临了,早早地碧吟便为梵音盘上一个繁复的发髻,不爱华丽的金簪银钗,只精心挑选了一支翠玉的簪子,插进盘与脑后的乌髻上。碧吟换了几个角度看了几遍,却说太单调了,便又挑了支檀木细雕的发钗插上,耳上坠了一对翠玉坠子,小小巧巧,却也恰倒好处。她本不喜欢张扬的红色,在这时候也不由得她任性了,着了一身紫红色的袄子,倒也衬她的肤色。描上黛眉,抹了粉颊,点好朱唇,碧吟又细细地为她了理了理衣襟,红袖素手,玉带纤腰,盈盈巧笑,脉脉秋波,看来也有一番滋味儿。
“姑娘平日里不施粉黛,看,略略地拾缀一番,多好看。”碧吟把手肘撑在桌上,支起脑袋,笑着打量着被自己巧手打扮过了梵音。
梵音向镜中望去,要说容貌,她哪有跟人比的资本啊!郑妃温婉大方,柔若春水,样貌则更似缤纷好春,而高长恭,作为经久不衰的千古美男,英气确是不足,却远眉凤眼,不仅赶着晋魏南北朝以阴柔为美的观念,应该也是符合了二十一世纪曾风靡一时的中性美吧!她横了碧吟一眼,道:“你不是说今日要去为晚宴作准备吗?还不快去!”
碧吟不满的努努嘴,夸你呢!“可是,这些东西……”
梵音起身把她的身子拌向门的方向,轻轻一推,无奈道:“我来就好了。快去啦!”王府中本来是有足够的人手的,可是不知道为何今年回乡的尤其多,余下的便不足了,只得将碧吟也从梵音身边调了出来。
碧吟走后,梵音无事略微地收拾一下屋子,前几日碧吟已经彻底地打扫过了一回,除尘净室,说是要除去这屋子旧年里的晦气。因而屋子里面本来就不乱,而梵音却是因为前些日子手伤了不能随意动弹,也就前日大夫来的时候说新年里面,就这样挂着伤不好,加上她也好得差不多了,便提前了一两日取下了臂上的绷带木版。故而现在她能自在地摆弄这些古玩器皿,心中自然是不胜欢喜,当然乐也再整理整理房间。
推门出来,返身掩门的时候不经意瞥见了空荡荡的墙,春节的时候,不是应该贴春联吗?看着房门口这样子,她不是一般的不习惯,皱了皱眉头想了想,忽然展颜一笑,看来是找到了解决的方法。
这个时候,朝廷应该也休假吧!郑妃又不在——那么,高长恭应该会在书房里面吧!
竺梵音往书房的方向走去,房门敞开,梵音向房门口挪了一步,伸长了脑袋向里面探了探,猫着腰小步闪进去。
“要进来便大大方方地进来。”南边窗下一张桌子,外面的光线柔柔地射进来,正落在桌前握卷的人身上。
“呃……”她嘿嘿一笑,向他走过去,抓抓耳朵,道,“我还不是为了不打扰你看书!”她倒是还有理由!殷勤地到离他不远出的圆桌上去沏了杯热茶,送到他手边,笑吟吟地看着他。
她还没有开口,长恭已经放下了书,道:“说吧,什么事?”
“很奇怪,你若是要驱灾压邪,我让人给你门上也添对桃符便是了,为什么还要写什么春联呢?”长恭边铺开方才由梵音裁好了的红纸,边不解地嘀咕着,不知道她哪里生出来的“春联”一说,何况就是挂桃符也要等到下午,她这么急急忙忙的。
“呃,这是我家乡的习俗,不可以吗?”梵音在一边吐了吐舌头,春节她最喜欢做的事情就贴春联了,来到这个地方,却也不能坏了她年年必贴的规矩啊!她伸说递上一支毛笔,北方的竹子较硬重,且有斑纹,这杆笔的笔杆便是以竹做成,上面的斑纹形状大小不一,颜色深浅不同,她又细细看了一眼,应该是以山兔毛做的笔锋。她细细研了几丸墨,便在一边把玩小巧的墨丸。
长恭举笔沾了墨汁,提腕尚没有落笔,问梵音:“那,要写些什么?”
梵音略略一想,她可不想让他提了神荼、郁垒的名字,与满天下的桃木版上雕刻的字一样,多没创意,可惜她不会对对,要不就自己做一对要他写上便可以了。撑着脑袋,嗅着指间墨丸的香气,倒不如盗用后蜀国主孟昶的那幅春联!于是脱口而出:“新年纳余庆,嘉节号长春。①”眼角瞄去,见得长恭右手提腕,左手轻轻撩起右手衣袖,她的目光顺着那杆笔滑下来,落在高长恭笔锋上,落笔有力,收笔利落,不能入木三分,却也遒劲有力,毕竟是汉人的血统,还是不忘本的,依然熟谙汉文的笔法。
他取桌角一方乌金大理石压主红纸,边放下笔,边问:“然后呢?你还想干吗?”
梵音把脑袋凑上去,吐吐舌头,小心地从桌上揭下纸,拉了长恭便跑。
(①由桃符演变成春联,据说是在五代时候,五代十国中的后蜀国主孟昶在公元964年的除夕,令学士辛寅逊在桃符版上写两句吉语献岁,他不中意辛学士的作品,以其词不工,就自己提笔写下:新年纳余庆,嘉节号长春。这是我国最早的一副春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