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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十二·春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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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张木梯,一碗糨糊,还要竺梵音手里提着的一副春联。
高长恭懒得问她到底要干吗,直接走过去,伸手去按了按梯子,还算牢靠,选了个合适稳当的角度把梯子架好,单手撑住梯子,另一手伸向梵音。
“干吗?”梵音瞪眼问,长得好看就可以乱摆POSS吗?说到长得好看,她不仅又把目光转回长恭身上,竟半晌没有离开。
高长恭横扫了她一眼,没好气地道:“帮你贴上去。”一句话后依然没有反应,他又看向她,发现她的目光一直在自己身上,不禁有些恼了,声音大了些:“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呃?”竺梵音被他一吼,才回过神来,微扬了下眉毛,“我要自己贴!”
“一个女孩子爬上爬下的,不安分,你……”
“你不要看不起人。”
梵音在红纸背面涂上糨糊,单手拎着,大步走到走到木梯子旁边,一手小心地扶住梯沿,右脚先踏上第一格横木,移了下重心,将左脚也送上梯子,小心地一格格往上爬。
而她身后,高长恭一手稳住梯子,另腾出另一只手来,护在她腰后,没有触及她的身子,所以她并不知道身后有保护,只颤巍巍地去把最上面的横批先贴好。
伸手将她扶下来,竟然发现她眼睛里面一片晶莹,正想要问一句,她像是担心被人发现什么似的,忙转回身起,仰起头去看门楣上的一蔟艳红。
与过去一样的做法……竺梵音微微一笑,那个时代可以遗忘了她,可是,她却是没有办法忽略的……
“怎么了?”高长恭也发觉她的异样,低声问了一句。
她用力甩甩头,发簪上细雕的坠子跟着她晃动的脑袋也摇晃着,她眼中只映着火红色的喜庆,笑了笑,自夸道:“怎么样,像我贴得怎么干脆,而且位置又怎么准确的人,嘿嘿,不多吧!”
长恭一笑,道:“好,那下午全府的桃符都由你来换。”
一整个下午,竺梵音受命挂桃符,与碧吟和几个家丁忙到了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忿忿不平地冲到长恭书房,抽走他手里的书卷,冷笑:“你倒是悠哉。”
一看是她,他索性不说话等她说完。
“我带领碧吟和阿大、阿二、阿三忙了一个下午,你不来帮忙居然在这里幽幽闲闲地看书,你有没有道德,你有没有人性,还说你善待手下呢,连家里的小妾你都虐待,史书上面写的真是……”她一鼓作气,可是没有把话说完,问题多拖到史书了,怕自己再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只好乖乖的闭嘴,可是心里还是小声抱怨,同样是人差距怎么这么大呢!
不过幸好长恭似乎没有认真听她的话,只是等她说完话,而不在乎她说的是什么。等到她嘴巴一闭上,就起身拉了她往外走,道:“说完了我们就去吃饭吧。”
除夕总是要吃团圆饭的,这个时代也不例外。
饭厅里面已经坐了很多人,都是留下来没有回家团聚的家丁们。
似乎是为了迎合一个“圆”字,特意架起了一张平时从来不用的大圆桌子,留下的人也不多,大家正好是围着圆桌而坐,桌上,瓷盘木箸,鱼肉果蔬,已经全部安排妥当。众人随着长恭入坐,不知道是因为节日的欢乐,还是长恭素日里待人果然像亲人一般,众人岁不是宗亲,绕圆桌而坐,却也其乐融融。
喝酒不是梵音她们的事情,不过她倒有兴趣看人喝酒,与碧吟两个人在一边边吃东西,边猜着到底谁的酒量略好些。
觥筹交错中,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目光迷离起来,好象想想些什么,而自己又不愿意想起,微微地发起愣来。
“梵音,想什么呢?”梵音如何也想不到长恭在宴会上面依然注意着她,见她微微发愣,便问。
梵音忙回过头去,正对上他的目光,她微微一笑,道:“没想什么,只是想到曾经有个朋友的一首诗。”对着一桌人的目光,她知道要是不把这首诗说出来大家是饶不过她了,盯着手边的白瓷酒盏想了想,接着道:“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瑚珀光。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读完,梵音不禁一笑,现在应该又恰好身处兰陵郡,李白的这首《客中行》岂不是正即景?后面的一句,也正是适合在座的人们!又觉得暗自好笑,早上盗版了孟昶的对联,晚上又冒顶李白的朋友,幸好这个时代法制不够健全!
几句诗下来,竟然将晚宴推向了高潮,李白的诗果然在什么时代都吃香啊!
众人一轮轮地相互敬酒,连梵音她们几个女眷也被灌了几口,如此反复几轮下来,大多人都已经薄醉三分。
梵音俯上碧吟耳边问:“今晚还有什么其他安排吗?”虽然气氛很好,可是她不喝酒,又找不到什么话题聊天,和碧吟已经将做上的菜品头论足三遍了,她可不想成为在晚宴上闷死的第一人!
“看你,坐不住了吧!”碧吟取笑她,“酒宴完了,我们要一起去放爆竹,一起守岁呢。”
梵音瘪瘪嘴,她对爆竹也是没有什么兴趣的,不过能出去总是好的,忙对众人道:“小酒怡情,大家再喝小去就不妥了,过节要点爆竹,保来年安泰,倒不如撤了酒席,到外面热闹。”
于是宴席只持续了两个时辰左右便撤了席子,大伙儿取了些早准备好的竹子,要到园子里面玩闹。不过看来高长恭似乎没有多大的兴趣,由了他们去,他自己独自往安静的后园走去。
竺梵音那日在街上以看过小孩们点过爆竹,对这些也是没有多大兴趣的,本来就是凡物,纵使能映亮了碧空绿水又如何?一瞬之后,光彩燃尽了,不是又落地成灰?当初何必那么招摇,何必闪耀得过了头,又岂会容它们久留?不爱招摇的花火,只留下碧吟和他们一起热闹,她正巧瞥见离开的高长恭,自己就轻步跟了上去。
枯藤老树,后园除却梅枝上零星几点半开花蕾外,深冬腊月紧锁庭院,看来是满目萧然。一方石桌,桌边一人,独自与肃杀的隆冬清寒相伴。
前院火光闪闪,凌空一声长鸣,紧接着一阵噼啪的爆裂之声,夜空被映照成浅淡的红色。外面隐隐地串过来他们的欢呼声,而后园里的两个人都是淡淡地抬头看一眼,不加理会。
心下正打算着要不要上前搭讪,脚步却已经自向他走去,也不打声招呼就做到他旁边的位子上,问:“你一个人在这里想什么呢?”
“你又为什么在这里?”他竟然没有发现梵音到了他身侧,直到她开了口他才发觉。
“你能来我就不可以吗?”梵音也不答他的话,直接跳过他的问题,又反问,“你不去跟大家同乐一番吗?”
“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他淡淡一笑,“你真的一点也不想念家里人吗?”
梵音眼中一闪即逝的黯然:“我说过,梵音现在无家。”
两人相对而坐,话都不多,不觉中,也已经小坐了一两柱香的功夫了,前面的园子隐约传来嬉闹,夜空亮了又暗,暗了又亮,看来也确实无聊。夜渐深,古人没有电视守着,守岁的安排应该只能促膝长谈,可就是要长谈也不该在这个霜寒露重的地方吧!梵音揉了揉冰冷的手,小心地瞅了长恭一眼,道:“夜深风冷,不要在这里坐了,早些回屋吧。”
说着,又向他望了一眼,似乎他还没有离开的打算。算了,她也仁至义尽了,又用力揉了揉自己冻麻了的手,起身,道:“既然你还想在这里呆着,那我先走了。”说罢微微福了一福,转身便要走。
却不料高长恭随着也站起来,迈一步,伸手拉住她,把她身子扳过来,揽住香肩,冰冷的手指抚过她被风吹得一样冰冷的脸颊,口气柔若春水,道:“到我房中可好?”
竺梵音一时没有反应,只是愣愣地低着头也没有看他。
他也没有催她,只是慢慢地将她拥入了怀里,静待着她的答复。
她微微仰起头,竟从他眼中读出孩童般的执拗与脆弱,心头一软,犹如梦游一般,低声应了一句:“是。”
破云阁中,几节红烛亮了几缕清辉,透过窗纸隐隐泻了出来。
房里,梵音静静地坐在床头,不知道该是一副怎样的表情,目光只是锁定了高长恭,愣愣地看着那道修长的人影将烛火一一吹灭。
最后的火焰一跃,之后才熄,房中光亮便只有园子里面的那些远处的火光,不甚亮,却仍然依稀可辨事物的轮廓。
长恭坐到她身边,将她身侧握成拳头的手展开,俯身在她颊上先落下一枚轻吻,浅淡而轻柔,一吻结束,轻握香肩,将她引入帐中,每个动作极尽轻柔,那么小心翼翼地,怕弄痛她丝毫。
青帐并未拉密,帐内春意正浓,透过帐子的缝隙,可见得被褥上一簇鲜红,宛若新春好花。
青帐红烛虽不比一年之前的红帐喜烛,却也不碍春风。
青帐外,寒冬戚戚,围床里,好春绵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