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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 25 章 ...

  •   二十五
      晚上入夜的时候天空出来了星星,不知是不是因为先前下过雨的关系,天空的颜色比前几夜的更纯粹干净一些,沈夜从窗外望去的时候,是能看见江海与天际连在一块儿的,一片星河倒映在了海底,由远及近顺着江波星光细细碎碎像碎银一般一直蔓延到他眼前。

      风势平静,但船只却被谢衣施法停靠着不再行驶,而谢衣此刻也不在船上。

      室内是烛火照耀的一片澄明,却安静的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声。沈夜将遮挡住视线的窗前薄帘拉开了一些,透过透明窗户能见到不远处站在河边的人影。

      应着是个好夜,沈夜能清晰地见到更远处的一座高桥,他自然便也能望见谢衣提着的灯的,灯光不止照亮了谢衣所身处的河边草丛,更让他整个人处在那柔色光晕下,风将他的衣衫都吹了起来,显得有点单薄。郊外的夜那么暗,就好像只有谢衣一个人身上有光亮。

      沈夜眉心微蹙,沉默盯着那个方向。他看到谢衣就一直站在那儿,像是望着那被月色浸透的无尽江河,他也无人相伴就独自维持着那样的姿势站了很久,好似孤身一人于这浩瀚天地间。这样的景致与落寞身影,沈夜恍惚间觉得熟悉,但分明他是没有见过的,记忆里也根本无处可寻。流月城中又哪里能有那么长那么宽广的河流江海,比起死气沉沉的流月城,下界果真是万物灵动处处生机勃勃,即使是夜也无怪乎是美的,无怪乎谢衣会喜欢这里,沈夜想。

      他借着这窗看了良久又思绪杂乱,再注意时,才发觉远处河边的人影像是把目光从天边悬月中收了回来,偏转伫立的方向似乎是在认真看他这处。沈夜微眯起眼,距离那样远,他并不能看见谢衣的表情,远处的谢衣只是个模糊轮廓罢了,借着那点光亮晕染得鲜明,可沈夜想自己看到的目光也许不过是错觉。

      沈夜将帘幕拉了下来,月光星河顷刻都与他没了干系。

      谢衣望着那方向,船内透着光亮,他望了很久,直到手中提灯中的烛芯都将要燃尽。江边水草丛生,他沿着干燥些的地方慢慢往回走,与一夜孤月同行。

      随后的几天倒是风平浪静,沈夜身体状况似乎也在越加好转。谢衣将那盒东西放在了他床榻旁的桌子上,过一段时间再去看时,里面的梅子少了几颗。无需饮食的烈山部后裔,并不怎么需要食物。以至于谢衣在记忆里搜寻时,能寻找到与沈夜把酒共饮的画面却无法找寻到其他。而沈夜喜欢与否,他并不清晰,但所幸的是沈夜并没有拒绝。而在更早之前他就准备了足够多的梅子,谢衣将那盒里的空缺补足到原来的份量,再放回了原处。

      很快,经过几天航行,巫山终于近在眼前。

      那山被隐在了云雾中,虚无飘渺。谢衣从船上遥遥望去时,那山还是离得很远很远的。脑海中似乎一瞬间闪过了许多片段,那样凌乱杂多,却不过是水面上的涟漪,很快就散了,丝毫也捕捉不到什么。却是那样的熟悉感,他似乎很久前已经来过这里,如今不过是旧地重游而已。

      可又怎么会,他的二十年都留在流月城中,眼下他和沈夜应当都是切切实实第一次来这到此地才对。谢衣摇头想。

      巫山是传说中的仙山,沈夜终究也未曾亲眼看过,他所有的模糊印象和记忆都来自于那个童年的不知真假的关于巫山神女的传说,由烈山部族人世世代代留下来的传说。不过借由过去的记忆,他想巫山神女是确确实实存在的,而此刻他们将侵扰这块她借以安眠的地方。

      好在他们两都拥有灵力并非凡夫俗子,上巫山并不是一件太困难的事。

      沿途景致茂盛,他们才想到此刻正是人间一年万物生长的好时节,但于心中所寻却是没什么收获。

      沈夜实则想找的是一座坐落于巫山水下的宫殿。他过去的记忆深烙于心,初七最后传达的消息的确是在这一处。沈夜心下一窒,下意识的将视线偏转至眼前的人身上。

      谢衣像是在打量周遭,感觉到他的视线,谢衣也看向他,他自然是不知道沈夜心中的千千结结的,给予一如往常宽慰又温暖的笑意。

      沈夜偏过了头,眉头蹙得更深。

      花了好半天的功夫,水下宫殿终究是未找到,又或者说他们并不知晓能到达水下宫殿的方法来。由此看来,他们走这一回倒像是枉费徒劳。而在他们找到巫山水下宫殿前,却先找到了一座略显破败陈旧的庙宇来。

      这座庙宇隐藏在巫山丛林深处,寻常百姓即使能登上巫山也是难以发觉。房屋外部建造像是庙宇构造进去后却又不是,里面供奉的并非是寻常的佛祖菩萨,却只是孤零零摆了个看上去灵动貌美的少女的石像。

      谢衣眼神却落在那座石像上良久,才转头对上沈夜的视线,“总觉得像是在哪里见到过这座石像似的。”

      沈夜闻言也抬头去观看那座石像,少女容颜姣好,恍若活物,低垂着眉目像是在沉思。沈夜看了一会,却没有接话。

      石像下似乎有一件物事,被灰尘沾了许多,凑近些看才发觉那是一幅画卷。过深的熟悉感让谢衣无意识间便伸出了手,等再反应过来,手中已拿起了这幅画卷。而画卷被拿起那刻,原先沾上的尘埃却全都落尽了,又变得焕然一新。打开画轴时,跃于眼前的是“桃园仙居图”五个大字。

      画中景色是一片美不胜收的桃林仙境,人间难寻。

      沈夜在对面有些疑惑看着他,谢衣正要走过来递给他这画轴,却不知踢到了石像的何处,石像转动了一下,一座石门从后方显出,露出像是一个山洞的样子来,单从洞口望去,里面似乎又长又深。

      对视间,两人都点了下头,纷纷前后进入到洞内。洞内有些阴寒曲折,路也很长,只是一路上总能听到滴滴答答泉水溅落的声音,虽说是清脆的声音却因处在的地势阴冷可怖而让人乍然生寒起来。

      路虽绵长却并无岔路,很快他们就走到了尽头,尽头处挡着的是一快石门,走到此处,原先的水声回响声更大,石门似乎是有机关限制,非常人能够轻易打开,这让沈夜想起了瞳与谢衣为流月城所建立的诸多复杂机关。流月城也称得上是机关重地,他与谢衣想破开这道石门并不费多大功夫。随后石门缓缓被打开,外面这样寒冷,里内却反而很温暖,室内被外界风吹进,将嵌在石壁上烛台里的长明灯火光吹得摇摇晃晃。

      再往前走是一条狭窄长廊,却是没有灯火的。谢衣停下脚步回头看沈夜,沈夜又是点了点头,两个人才走了进去。

      长廊尽头原来也是山洞尽处,有瀑布落下来顺着河流,原来之前在外部所听到滴滴答答的泉水声是从此处发出,河流旁还有一座长满青苔的石碑。沈夜不由得走了过去打量石碑上的文字来。

      沈夜专注于那块石碑,谢衣则与他分工行事,打量起四周。谢衣望见河流旁还种着一棵桃花树,孤孤单单一棵伫立在河边,可仅仅的这一棵桃花树却开得荼蘼艳丽,原本枝桠上堆积着的花拥挤繁密得似乎快挤不下,但又有花瓣不住得飘荡落下,簌簌无声落入河流中,飘摇远去,可此处分明是没有风的。

      很快,这一树桃花的一侧已快凋谢尽了,光秃秃的样子好不可怜,似乎全都将要付诸于流水。谢衣蹲下身,有些怜惜得将手指漫入水中,一朵桃花便顺着漩涡在他手心里温柔打转,久久不肯离去。很快,他指尖触过的地方,涟漪渐渐散开,幻化出画面来。

      那水中的画面让他几乎想叫来沈夜,但他并没有发出声音。

      画面很熟悉,画面中的人也很熟悉,年幼的他穿着家人特意吩咐的服饰,走在长长的甬道上,灯火忽闪间骤明骤暗,像是无法确定的未来,虽漫长到似乎无际,然而他终于能走到尽头。而坐在上座上的人闭目良久,像是终于醒了过来,隔着台阶遥遥望着他,那个人虽威严他却并不觉得可怖,也抬头好奇又认真的看着他。

      谢衣被画面牵扯出了回忆,而画面浮动的很快,却很清晰,让他几乎凝神屏息。

      水面上的漩涡突然间转动得更快,画面却全是他的过往,像是一场漫长的记录,却每每都会有沈夜,他的生命里的有着沈夜的一份,他嘴角溢开温柔的淡淡笑意,直到画面继续的变化,变得僵硬起来。

      开始有不一样的,甚至是记忆里不曾有过的画面浮现出来,他手心不由得握紧,直到画面中的自己逃离出流月城。

      画面匆匆而过,绿衫少年逐渐长成和沈夜差不多高似乎像是弹指之间,而画面里很多年已过,出现的是他印象全无的大漠,他的衣衫已与旧日不同,却与沈夜刀剑相向,明月下的两人似乎在说话,但此刻他并不能听到。再然后,他看见沈夜的剑刺进了自己的胸膛。

      那应当是致命的一剑,他嘴角却挂着笑意,像是疲惫了很久终于能够安静沉睡,而他沉睡着倚靠的怀里是沈夜。那么宽广又无边无际的大漠,除了冰冷的月光,就只有他和沈夜两个人,而他死在了沈夜的怀里。

      谢衣想起自己的梦境,纵使沈夜没有告诉他,原来并非单单只是梦境。继续后的画面仍旧是他和沈夜,画面不再是大漠而是流月城,他穿着一袭黑衣,肃杀冷漠的表情像是另外一个人,可应当是他自己没有错,这一次的终焉,他沉入了巫山水底宫殿的河水中。

      现在身处的地方不正是巫山么?他的思绪终于明朗清晰,所有的不解终于解开,串在了一起,却泛着无尽苦涩。他所站的脚下正是前世的葬身之处。

      他已无心再看,然而流水转动间终于将终局摊开在他的眼前。最后的画面并没有他,却是沈夜。流月城四处是坍塌的城墙,碎石不断的落下来,空荡荡的城池最后只剩下了他一个人,那个人连躲闪的意愿都没有,没有变化的表情似乎是再也感受不到疼痛。

      他缓慢的坐回了那个座椅上,正是他们初见的那个地方,似乎终于是疲惫至极。隔着水面,谢衣想伸手,触到的却只能是冰冷河流。流月城的最后一日也下起了雨,落在了沈夜的脸颊上,他也没有躲避,大概是再也感觉不到了。谢衣在河边终于收回了手,有水滴落在水面上泛起涟漪,如同无法消散尽的思恋,可滴落在画面中人脸颊上,看上去沈夜像是在流泪,但谢衣想他分明是不会哭泣的。

      水面趋于平静,最后的最后,画面中的一切又从头,回转到最初那个宿命里,隔着距离的一开始的两两对望里,目光间的交错停留铸就了他与沈夜一生的分崩离析。

      谢衣站起身,直到水面不再有画面浮现,起身离开。

      沈夜在另一边依旧看着石碑,然而所刻文字实在太过古老,纵使是他也不能解读完全,“谢衣?”察觉到人并不在,沈夜喊了一声。

      谢衣大概是应了一声,沈夜望见他从另一头走了过来,身后是一棵开得过分灿烂的桃树,分明花瓣不住从谢衣身后簌簌落下坠入河中,却为何依旧盛开拥满枝头的样子。这一树桃花竟是鲜艳至此,可他不知道那一树桃花下,是滴血下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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