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梦（谢沈）》景览

21、第 21 章

　　第二十一章

　　夕阳渐渐下沉的时候，天边余晖与漫天云霞交织，有鸟儿从漾着波光的湖面飞过，一眼望去远方就好像是被微橙暮色所笼在一处的幻境，他想远处边界该是有树木的，但那江面却是没有边际的，尽头像是与那片天际薄暮连在了一块儿，傍晚江边的风拂过，视线所触的这片天地也像是在轻柔摇晃。他抬头望去，天空如此辽阔，而现下所处的这个世界也是如此辽阔。

　　等再过一会儿，那天边的云霞就会从这样暖意色彩逐渐变浓，接着夜幕很快就会到来，不消片刻，便应是繁星满天，月色落入无尽江河的另一番的景象了。可无论是薄暮倾洒的江河还是被一池月色侵扰的江河，这样的风景却都是如此熟悉，好像在没来这里时，就已经见过了千万眼似的。

　　而这已经是谢衣来人间后半个月后的傍晚。

　　这样美的景色他也想让另一个人去看看，可前几日就已经是碰了钉子，他只能无奈得摇摇头作罢。山间有不知名的鸟儿叽叽喳喳的鸣叫,婉转音调像是催促游子归家，天色的确很快就会暗下，制作的偃甲还缺几个零件，他加快了脚步回去，心中暗想，好在今日已侦察完了地形，再等几日偃甲做成，就可离开此处了。

　　心中却又有些不舍，舍不得那样好看的桃花林，那样好看的湖光风景。这世界比流月城不知要大了多少，人间的万千风景他此刻恐怕也只领略了冰山一角，却因景致如画而如此流连忘返，便有些好笑的摇摇头。

　　归去之所是坐落在江边与桃林旁的一座竹屋，天色渐晚，他轻轻推开门，发出吱呀的响声。听到了声音，原本沉思的人便抬眼望去，天边最后那点微亮暮色透进纱窗映入他的眼底深处，像是星光，那双眸子应该是波澜不惊沉静冷漠的，可那一点温度在眼底流转，似是回温，让他移不开了眼。

　　“师尊，我回来了。”他转过身放下手中的偃甲包，沈夜没有应答。谢衣一边整理着偃甲包，谢衣又转身看他，沈夜依旧是沉思的模样。他想沈夜应该是疲惫的，他开口想同他说些什么，却只能咽在喉中。大概过了小半响，他听到沈夜清冷的声音响起，“今日进度如何了？”

　　沈夜开口，他却松了口气，“已经差不多了，再过几日就能离开这里了。”

　　沈夜也不知道听到没有，垂眼低头，动作细微，应是听到点了点头。谢衣已是竭力赶制偃甲，今日偃甲身上有几个零件缺失，他又得马上修补了一番。将细细碎碎的零件存放进包中，他悄悄抬眼望他，此刻那个人眉宇间却全是疲惫神色，却又听到他话语声在耳边响起，“怎么，觉得很可惜？”那甚至是有些带笑的语气，但那语气也不是有温度的，就像此刻春日的最后薄暮，带着将夜的清寒凉意来。

　　可谢衣那样微弱的几近不可闻的叹息，却被沈夜听到了。

　　手下的动作有所停滞，可也只是一瞬，谢衣淡笑看他，摇了摇头，“也并不是。”转过头不看沈夜后又专注于手下工作，将细细小小零件仔仔细细放进了偃甲包。他抬眼看窗外，还未太晚，出去补完这几个零件尚还来得及。

　　拿上东西后在离开时却又转身看了一眼沈夜，“反正……”他想了想，“以后师尊都和一起走过，不是么？”

　　有他在的地方的话，那么去哪里都是一样的了。

　　他很快的打开门走了出去，也未去留意沈夜的神色表情。那眼底的常年的如冰如霜的凌冽神色，像是有所触动，却也是很快便恢复平静。只剩下他一个人，沈夜又一次环顾四周，大概是夜色将近了，又是临江缘故，这个时候总能听到鸟儿叫的声音，他却也不觉得很吵，只是很是新奇。流月城毕竟没有活物，一入夜大概只有风声作伴，以及长达百年无边无际的孤寂。

　　这个对他而言陌生新奇到不真实的世界。

　　他转身走进里屋，寻塌而眠。身体触及软物，很快就松懈疲惫下来，他不由得暗自嘲讽身体如此的异变。但思绪却过分明晰，记忆里的人间他还是走过几遭的，只是过程又短暂又全是难以言说的回忆。所有记忆里有关下界的过往全都带着剑拔弩张，正是两个人命运所有分崩离析的开始，他不曾安稳于下界停留过一日，被人间月色洗澈的山河更是奢望，哪像此刻。

　　思绪未曾流转太久，他便陷入了虚无中。再次意识回苏时，是听到门外有细碎响声，这样的声音也很熟悉，是谢衣回来了。

　　这次倒是很容易便思绪迅速清明了，他抬眼看一眼半合的窗，已由晚暮替换成了星夜。

　　腻烦了深沉的睡眠，沈夜推门而出，谢衣听到响声有些惊讶的回头看他。

　　也不怪于谢衣这样惊讶的表情，沈夜这段时间易于疲惫，这半月来，谢衣忙于制作渡江偃甲，而沈夜却久居不出。可倦怠的只是他的身体，他的眉目神色却是一如往常的。正如此刻，这双眼的主人此刻这般看着他。

　　他不由得想起了在流月城时瞳和他说的话。纵使时至今日，他仍旧是有些不敢相信，这几日压下的念头又跑了上来，他不由得偷偷的瞄向沈夜，视线一瞬便触上了，他偏头移了开来。沈夜却走了过来，离他很近，“你刚刚在想些什么？”

　　谢衣故作无事摇了摇头，暗想此情此景真是像极了他幼时不认真学习法术的样子。可现下情况又怎能同日而语。

　　沈夜没有继续同他说话。落入眼眸的是无边夜空，在流月城见过夜空那么多次，人间月色其实也并无不同。

　　可是却又是不一样的，此处无边无尽，绵延看不到天和地的尽头，而流月城只是被困的一座城罢了。可这里却风景如画，人烟罕至，他来下界这一遭并未见到除却他们之外的第三个人。你看这天地浩大，可茫茫浮世，此刻却好像真的只剩下了他和谢衣两人。

　　他心下却是忽而转念，也许谢衣当年便是这样游遍明川河流，走遍山水城镇的。在他不自知的成就自己的传说时，他却在那遥远而寂寞的城里，只留下日复一日越加浓烈深沉的恨意。

　　可现下又是不同的。

　　天边星河璀璨，谢衣望着有些出神。沈夜并不在意他眼底的灿烂夜色，“既然你的偃甲已快建成，这几日便早日准备动身。”

　　谢衣收回视线望向他，点了点头，他也知晓眼前这个人怕夜长梦多，谨慎行事是他一贯作风。“之前……”沈夜无心于这夜色，正欲转身回屋，却又听得他这半句，停下脚步微侧着身敛眉看向他。“之前总觉得这间竹屋建造的过于潦草了，原本想时日长久的话倒是可以换些风格。”

　　沈夜半响沉默看他，看到那张被夜色阴影笼进去过分温柔的半张侧脸，随后无言进了里屋。

　　谢衣继而回望，星夜还很长呢。

　　几日后，谢衣的偃甲终于建成，应是用于水上的偃甲，可形状却也不是像船，内里却是布局精美。借助风势强劲之时，在江海上运行。

　　他们要去的地方是巫山。

　　说来却有些可笑，两个人对巫山的最深的印象却是从沈夜那个日复一日念给沈曦听的故事里里。可那也不是关于巫山的，而是巫山神女与司幽的故事。

　　这大抵也是沈夜所知道的唯一的一个故事，还是从在他也还很年幼，年幼到一切还未开始，他从母亲那处听说的。

　　巫山神女爱慕司幽，最后却郁郁而终的故事。

　　沈夜向沈曦讲这个故事却是难得的温柔，这样强势手段强硬惯了的人，偶尔的温柔在旁人看来恐怕是不可思议，可谢衣却又觉得，和他并非维和，却是相称的。

　　他尚还沉思着，偃甲船便游向海底更深处些，也有许多奇形怪状或好看或奇妙的鱼儿跟随着船身，又相继离开，他沉默看着眼前景象，暗自赞叹生命万物玄妙，他在流月城时做惯了偃甲鸟儿偃甲兔子，可再精密细致的偃甲，也不过死物而已。谢衣这么认真的想着，以至于沈夜在他身后站了一会，谢衣也未察觉到。

　　即使是同样的景象印入二人眼底，却也还是不同。那海底各色游鱼的风景在沈夜眼里，却不起波澜。只消片刻他又转回了舱内里屋。

　　船只很平稳，沈夜于房内陷入冥思。灵力气息在他手中萦绕，借由另一个自己的此刻的记忆与神识流转到了自己的意识里。睁开眼时，是流月城的景象。

　　该是又下了一场雨，石板路有些泥泞，他一步步步上阶梯高处，将手中的派人从下界带来的花束送给沧溟。雨丝有点沾湿了她的发挡住了眼，他想将她的发轻柔拂开，却只是停在半空，收了回去。隐在矩木背后的黑影却被此情此景所触笑得越加猖狂。

　　沈夜再次睁开眼时，流月城的景象已经消失，只剩下偃甲船的屋内。

　　每日的此等使用灵力，都会极度耗费他心神，所幸目前为止流月城有他们在，尚未出现任何异变。可时日终究是不多了，他要快些找到那些东西回去才行。眉目流转间却透着疲惫，他视线又触及屋内一角。

　　白瓷瓶内插着两枝桃花，泛着微微的粉色，这由不得让他想起不久前尚在流月城时夜里被塞进手心里的那枝。

　　沈夜再次环顾四周，除了谢衣制作的木椅床榻之外，却不知其他细小物件是谢衣从何处找来。可这对他也不重要，他也没有兴趣知道的。

　　不消多久，他便再次顺从身体的倦怠陷入沉睡，可这一眠却和船只于海中行驶一般沉沉浮浮的，船只应该是安稳的，可他却无法心思安稳入睡。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直到谢衣走了进来。

　　进来的声音很轻，但即使闭着眼睛，却仍旧能察觉得到。谢衣大概是坐在了床边，因为沈夜感觉到了被褥稍稍陷了进去，而后是俯下身来，像是怕惊扰，在他唇角边浅浅的印上一吻，沈夜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却也没有睁开眼制止。谢衣又稍稍起身，他想谢衣该离开了，手心却被另一只手握住。

　　流月城的人不需要吃喝，也不需要下界人足够的睡眠。可现下他的身体却是需要的，无休无止的疲惫不知道何时才会是尽头。

　　沈夜习惯将手放在腰侧，这大概只是不经意间养成的小习惯罢了，谢衣想。而他此刻握着沈夜的手，却离他的腹部很近，便不由得有些小心翼翼起来。

　　谢衣又虔诚又小心地，有些忐忑的将手轻抚了下他现下平坦的腹部。但大概这只是他印象中的所为罢了，事实上却连指尖也未触碰到便收回了手。

　　被握着的沈夜的手却在另一只手中被抽走了，谢衣惊愕的抬眼看他，沈夜已经坐起身，眼眸微眯，可眼底却全是凌厉寒冷之色。

　　他尚还想开口说什么，却只是依旧错愕的看着眼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