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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 22 章 ...

  •   二十二
      深蓝海底间不辨昼夜,船舱内的烛火却很亮,把彼此的神色都映照得通透。那一点摇曳星火让谢衣想起了流月城中的神殿和长到似乎走不到头的甬道及长廊,每每行至尽头他看到也是那样的灯火,这样明亮的光影映落在沈夜半阖着的眉目上,他的师尊像是在浅眠,可当他脚步步至跟前,那双狭长眼眸便悠悠转醒,视线缓缓落在了他身上。

      好像正如此刻这般视线相触,可大概因为烛火不及神殿周遭那样明亮,所以沈夜眼底的温度现下也是微寒的。谢衣转过头,避开了他的视线,他也没有问什么,皆是不发一言。

      而后漫长也短暂,沈夜眼角余光瞥见谢衣起身,身影走了出去。而这下却是真的倦怠了,沈夜又闭上了双眼,走出房门的谢衣却转过头看向他,望着侧脸若有所思,只是微笑着离开。

      等到真正再次醒来时,应该已经是深夜了。因为船舱的原应封锁的部分被打开,就像被打开的窗户一样,映入眼底的是无数星光,远处应该是有桥,而星河悬挂在更高更高的地方,却不知道那个很高很高的地方离流月城能有多近。

      海底是看不见星光的,那么此刻应该是停靠在了陆地上。沈夜想。但离巫山行程尚远,现下也不会是在巫山,何地几时其实仔细想想一概不知。

      谢衣却也迟迟没有进内屋,直到另外飘渺遥远的女子声音传入耳中,那样的女子声音美妙又蛊惑,在不停哼唱一首没有开始也没有结尾的歌。

      毕竟是这样大的人间,妖物也是不少。沈夜皱眉。

      步出船舱时,衔接着浩瀚星空的是被风吹晃得摇摇摆摆的芦苇丛。星夜下,这个人的身影却很明亮。看到了他,谢衣转过身提着灯说道,“师尊,船只有个地方可能要修补一下,得在这边停一夜。”

      沈夜点了点头,顺着谢衣的那个方向望去,抬眼看去是天边明月,柔和明亮。两个人隔着的也只是短暂的几步而已,谢衣却也只是打着灯站在那边看着他。

      那样的对望熟悉又陌生,在漫长记忆里似乎有很多次,可又好像都距离得很遥远,只剩下了此刻。

      沈夜并没有走过去。他正要转身时对面的人眼底似乎有一瞬间黯淡失色。可沈夜却又想起了什么,回头看他,“刚刚你是不是也听到了什么声音?”

      转而一想,便点了点头,“的确是听到了女子唱歌的声音。”

      而现在,这样的声音却好像在不知不觉中消失了,只剩下风吹荡起芦苇丛与树木枝叶的声音来,刚刚听到的倒像是幻觉了。

      可其实这人间其他的事情和他其实是没有关系的,但当下被风带起的却不止是树木婆娑的声音,似乎还有隐在寂静黑夜里的其他响声。

      相视一眼,都对这陌生响声的来源感到好奇不解。顺着风那飘忽不定的声音从遥远处逐渐传到了身边,变得渐渐清晰明朗,这分明是个孩子的哭声。

      这越加明朗的声音引起了两人的注意。谢衣向四周望去,被浓浓夜色覆盖的草木枝叶,也是深色的,晦暗的。好在他手上提着灯,拨开丛林照亮脚下的路便能看得明晰了。可往前走了几步,又有些担忧的回头看了一眼沈夜,沈夜并没有挪步,亦没有打算与他一同上前去看个究竟。

      他回头愣愣的盯着沈夜看,可遥远那头沈夜却点了点头,像是默认。他也点了点头,顺着灯光视线再往前走去,步伐加快了些,不能让沈夜等太久。

      越往前那幼童稚嫩的哭泣声便越是清晰,没过多久便在草丛中便找到了那声音的来源。

      拨开草丛时,里面坐着的小小只的身影显然是被突如其来的灯火和来人给吓着了,身体也抽搐了一下,连刚刚压抑着的抽泣也停滞了,只剩下大大的肿胀着的像核桃一样的眼睛呆愣的看着谢衣。

      提灯灯光让景象明亮,谢衣这才看清那是个梳着两根辫子的小姑娘,脸孔上的表情却是惊慌失措的很,年龄要比沈曦还要小上一些。他蹲下身子,向来就温柔惯了的眉眼更加的柔和,轻声询问。

      可那个孩子却只是傻傻看着他,一个字也没吐露出来。半响,又看着他,瑟缩着抽泣起来。

      夜这么深这么冷,却只有这样小的孩子被孤零零的留在这里,谢衣不免皱了皱眉。可现下,却又是什么也问不出。他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将她抱起折返。

      沈夜在原地也没有等上多久就等到了来人,原因平静的眸色却划过一丝诧异。

      小姑娘大概是终于有所平复,只是脸蛋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安静不言语的伏在谢衣的肩头。

      联想到刚刚若有似无的孩童的哭泣声,沈夜倒是对此下情境一目了然。

      谢衣将那孩子放下,还未开口同沈夜说话,那孩子却突然又啜泣起来,紧紧抓着谢衣衣角躲在了他身后。

      谢衣正疑惑,想让那孩子上跟前来,反而事与愿违,在他身后躲得更急。好半天他才反应过来,那孩子却是在怕沈夜,即使他到现在还未开口说一句话。

      他偷偷抬眼去瞄沈夜,沈夜的神色很平淡,没有恼怒,就连惊讶也是转瞬即逝,只是无声眼神中带了询问。

      但此刻谢衣只得蹲下身安抚小姑娘起来,随后轻声细语问她。

      不同与最初,小姑娘不再缄口不言,而是眼神紧紧盯着谢衣,这才开口起来。大抵是受惊的过度了,话语的好几句话都是夹杂着难以抑制的低低抽泣,谢衣只得轻轻拍打她的肩膀。

      沈夜站在一旁,听到的关键词也模糊得很,只是听到那孩子提到“娘亲”时,眼泪不停掉下来。

      他觉得烦躁起来,模糊得,道不明的情绪挤压在胸口的同一块地方。

      谢衣又站起身来,看向他,“师尊,我得去帮她找到她母亲才行。”沈夜看他,那目光里像是温柔的星光。在这个幼童心中,谢衣此刻恐怕是如英雄般的存在了。

      “先前和师尊听到的歌声,恐怕和妖物有所关系。”谢衣又开口。

      以他的能力自然不难分辨,沈夜想。而现下不过是为了给自己所为找个借口罢了。

      沈夜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甚至也没有去看谢衣,敛眉将目光扫过那个躲在他身后的孩子。这般情景下,他却想到了另一个人。

      在遥远过去,在他还未成为流月城的大祭司,他也尚还年幼时的时光。可无论是少年时期还是之后的时间里,在那样的一座压抑的被遗弃的城里,恐怕未曾有过多少真正快活过的时间。但有这样一个人的存在,却能让再冰冷麻木的心有一丝的回温。

      他想起了沈曦。可眼下这个紧紧扒着谢衣衣角,怯生生站在谢衣身后,不敢看他的小姑娘自然不会是沈曦。随后又出乎意外的,他看到她怯怯的对着谢衣喊了一声“大哥哥……”

      谢衣也愣了愣,转过身摸了摸她的脑袋,像是宽慰,“我去帮你找你的娘亲好不好?”小姑娘想了想使劲点了点头。

      “那你和这位……”谢衣正说着,视线不由得往沈夜这边瞥,沈夜明明就站在他的面前如往常一样神情淡漠,可他却依旧觉得遥远,而这刻甚至找不到一个恰当能形容沈夜身份的词。他的心思智慧那样好,能制作出上天下海的偃甲,却在此刻年轻的面孔上尽显局促起来。

      现下并非在流月城,除了彼此没有第三个人再能知道他们彼此的关系及身份,可有些东西却又是那样难以改变,正如他从未改口过的称呼,可其他的,在他心里最重要的那份情感也好像被压在了最深处。

      明明在之前终于能向他倾诉,不过也不用担忧,他也还能有漫长时光再一次讲给他听。

      “你和这位大哥哥现在这边等我好不好,我去找娘亲回来。”话音刚落,小姑娘便犹豫起来,时不时抬头看几眼沈夜,又是怯怯的声音“可我也想去找娘亲。”话语声音很轻很轻,但最后却不知怎的,还是点了头。

      这从始至终沈夜看这一切犹如局外人。谢衣宽厚善良,并非代表他也如谢衣一样。

      交代完小姑娘,谢衣便抬头看他,纵使对于自己的自作主张却也没有悔改之意,却不由得将温柔目光全落在眼前的人身上。

      “早去早回。”

      他心思忐忑间听到的却是沈夜说的这四个字,但那个人的表情却如此夜寒月,疏远冷漠,但却又让他很安心。将胆怯的小姑娘往前推了推,又揉了揉脑袋,再深深望了沈夜一眼,才转身离去。

      只剩下了沈夜和小女孩两个人,小姑娘却连正眼也未敢看他,只得扑闪着眼睛偷偷打量他,半响才开口,“大哥哥会把娘亲带回来对吗……”

      沈夜没有回答,小姑娘又把头低了下去。江边晚上的风极冷,吹得她整个小身子又瑟缩起来。

      沈夜只是看了她一眼,便转过身进了船舱,小姑娘只得怯生生跟在他身后一同进去。

      江边的风喧嚣又彻人寒骨,但船舱内却温暖如春,大概被内里构造吓了一跳,年幼的小姑娘手足无措的看着他。此刻谢衣不在,这个好看却看上去又有些凶的大哥哥却成了她唯一能所依赖的。

      “床在这里,你可以先睡一觉,等他回来。”沈夜眼神示意绵软的床铺。

      床身有些高,小姑娘有些费劲的爬了上去,给自己盖上了被子。受过了惊吓,又被寒冷冻了整宿,本应身体比平常更快陷入疲惫才对,可却和沈夜所想相反,她只是一直睁着大大的眼睛,不停地转着眼珠儿,可脸上的表情却倒是一如最初,总是一副怯生生的样子。

      沈夜盯着这样的脸孔却看了好一会。小孩子长得并不像沈曦,可大概是看似相同的年岁与形态,让他产生了一瞬间的错觉。

      “大哥哥……”她转过头看他,“你能给我讲个故事吗,以前娘亲都会讲故事,我才能睡着。”

      沈夜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这一瞬的表情反应大概是让她感觉到了拒绝,只能手紧紧抓着被子。

      而沈曦在午夜梦回,噩梦惊醒时也是这样的模样。

      ………………………………
      谢衣回船舱时,已经是更晚些的时候了,他还未步入里舱却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他的脚步停滞,没再向前多走一步,轻倚在了门边。

      “不久之后,巫山神女发觉自己即将死去,而且因为某种缘故无□□回。于是,她去向司幽上仙表白心迹。 ”

      “那,那然后呢?神女姐姐真可怜,司幽上仙是不是之后就陪在神女姐姐身边了呀?”

      “但司幽上仙早已摒弃俗念,这段单恋注定没有结果。神女却因此心结深种,直至寿终都不肯再见司幽。”

      “…………怎么会这样…”

      传来的声音很熟悉,但却又是和寻常不一样的。谢衣就这么靠在门边,先前他还觉得今夜的月光有些寒冷,可现在却觉得变得柔和起来,流淌在无尽江河中,泛起的波光莹澈又温和,和心脏那块地方一样,都是满涨着温柔。

      他还站在门外默不打扰,独自透过窗望着这长夜月光,里内那个人说故事的声音却渐渐变得越来越轻,直到没有。

      很快耳边就传来了脚步声,他想身边应是多了一个身影。

      大概是此夜月光太过柔和,触及眼底的一切,江边随风摇摆的芦苇也好,倒映的波光也好,甚至是身边的这个人,都是恍惚虚幻的。有那么一刹那,他好像看到了相似的景象,却好像是他一个人。

      一个人的无际江海与无尽月光。

      而此刻纵使这个人就在身旁,并肩而立,他却没有转头去看他。

      “怎么,没找到她娘亲?”身边的声音倒是先打破了这样的僵局,向他提问道。

      谢衣终于是转头看他,摇了摇头,想起了什么又将怀里一块玉递给了沈夜看“去的时候已经太晚,恐怕这是她母亲留给她唯一的东西了。”

      玉石的凹陷处,印着些许血迹。

      沈夜挑了挑眉,看了眼玉石,又回头看了一眼房内熟睡的人,缄默得一言不发。

      后面谢衣大概还说了许多,恐怕这对母女遇上的妖物是鱼妇诸类,他却也未都留意认真听下来。

      最后似乎是把话都说完了,只剩下谢衣的视线停留在沈夜身上,但也只是将专注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如此时窗外月光,却沉默得连夜风声都能听到。

      可明明是有那么多话要说的。

      在谢衣沉默斟酌的时候,沈夜的眉目却是定定的回看他,“你有话要说?”话音刚落,沈夜却兀自笑了起来,很轻却又如他一惯给人的压迫,“就算你没有想说的,我也有很多想问你的。”

      谢衣没有作答。

      沈夜又走近了一步,原本的距离拉得更近,“你记得多少事情?又知道了多少事情?”

      那目光明明只是眼底的光影流动,却压迫得让他移不开视线来,可他也笑了,温柔开口,“在弟子把那株桃花给师尊的时候,师尊不就都知道了吗?”

      沈夜不置可否。

      这下谢衣却走得离他更近,谢衣觉得又恍惚虚幻了起来,似乎眼下只要伸出手就能与他相拥,就像在流月城的时候一样。而事实上,他也这么做了,动作很轻柔,沈夜自然知道他在顾忌什么。

      “弟子有很多想说的。”谢衣在他耳边闷闷开口。那些没来得及说的话,总要找机会说给他听的。

      “很好。”沈夜点头,“那你想和我说什么?”

      …………………………………………

      夜风吹得很大,但在距离天与地那样遥远的地方此刻大概也有风吹过。

      窗外的风有些大,缩在被子里沈曦有些困倦,伸出手揉了揉眼睛努力保持清醒,“哥哥……那然后呢?”

      “神女生前未获司幽喜爱,然而她亡故后,司幽却陷入长久的自责……”

      “唔……”

      “ 再后来……天皇伏羲将整个流月城封印于巨大结界之中,与世隔绝,族中再也没有人见过司幽上仙…。”

      “……”他站起身,揉了揉她的头发。

      “好好睡吧,愿你做个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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