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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 19 章 ...

  •   十九
      ——:
      沈夜抬头望去,原本蔚蓝如洗的碧空此刻乌云密集,那日光顷刻间就全都被遮蔽了,黑压压的云层相叠,哪有一点点刚刚日光强烈的模样来,整个流月城只一瞬就被昏暗所笼罩。

      这座城啊,终日为了一线生机而虔诚祷告。他总在想,他的城民们是否真的以为只要虔诚祈祷就会有神明来相助。这样的景象见多后沈夜又想,其实他的城民们也并非不清楚,神明早已经遗弃他们了,只是这日日夜夜重复的祈祷最后成为了一种麻木又不计得失的信仰,好像不这样做就不行。

      时间真的过了太久,原来连信仰也会变得麻木,真的变成一种单纯的机械般的习惯,变成死水微澜的灰心。可此刻却不一样的,城民们都被这声巨响吸引了注意,明明隔得那么远,沈夜耳里却能听闻到嘈杂的,喧闹的声音,女人的声音,男人的声音,老人的声音,小孩的声音,夹杂分错的在他耳边围绕。在日复一日的流年里,安于宿命的那些给神明的祷告原来并非心声,因为神明早已不在,这些声音才是这座城真正的心声。

      想要活下去的声音。为了那前方一丝微光,也想牢牢抓住的肺腑之音。

      而这样的景象他曾经也见过一次。

      瞳也打量着这变天一般的景况来,眉头深锁,但此刻沈夜已经转身了。他看到沈夜的眉目,冷峻坚毅,步伐坚定,未曾有半分犹豫,这个人总是这般决绝果断的样子。瞳想开口说什么,却也还是没说。沈夜已经有了自己的决定,他不必再多说什么,无言的跟了上去。

      却不知是因为什么,沈夜突然停下了脚步,望向了路旁垂落的茂盛的矩木枝叶。

      流月城植被稀少,唯有矩木,枝枝干干藤藤叶叶错综相连交错覆盖,永恒不变的模样就好像在庇护了整个流月城。

      沈夜的神情很复杂,可瞳看不明白那双眼里浮动的光影。

      那是突然涌上的,窜进脑海里无法排除的记忆。

      在夜色里,月光甚好,他与一个人把酒言欢。流月城庄严又肃穆,可真的太寂寞无趣了,但身边有这个人在,大抵还算不上无聊的。有那样的一个月夜,两个人明明都不喜饮酒,却不知为何那夜兴致如此高涨,喝光了一整坛酒,谈了一夜天,就在一片明澈月色下。沈夜举了举空空的酒壶,嘴角轻勾,看了眼明显已经有些欲醉的谢衣。谢衣也摇了摇头,暗自叹息自己酒力不济,看着沈夜难得上扬的甚至有一丝得意的嘴角,也扬起大大的笑脸看向他。

      怎么会那般畅快,就算时间凝固,那样温柔澄澈的心情永远也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消散,他们明明被困在这一方天地里,可这般心情却似乎真的能跨越一切,绵延到无限山水无限空间之外。恍惚间,他看到谢衣垂下头,那张俊秀的脸就离他很近很近,近到在昏暗视线里他都能看清谢衣扑闪的睫毛。而那双眼里,是如此明亮的光,沉默无语又温柔的看他,甚至比他身后的那轮明月还要更明亮温柔。沈夜倚靠着身后的树干默默注视着他,相视良久竟都是无话,唯有月色依旧温柔依着那些枝叶枝干将光影稀稀落落的洒在两个人身上,变成浮动的流影。也不知道是不是酒喝多了,谢衣脸颊却有些红红的,专注看他的视线也游移开来了,只剩下嘴角还残留的淡淡笑意。

      失去了谢衣的阻挡,视线便明朗起来,映入沈夜眼帘的便是高大树木垂落的茂盛枝叶,合着那轮明月成了他印在心底的风景,枝叶相盖交错相连,随着夜风飘飘摇摇起来,如此温柔,像个轻柔晃荡的梦境,有月有风有故人,让他不由得暗自赞叹。可那样的景致与心情却被漫长时光消磨在了记忆深处,再也未能寻回。

      而此刻,他却在一角枝叶上就像找到了时间的出口,忆起这点点滴滴,却在此情此景下。他想到的却还是那个如春风般的笑意。

      瞳自然是不清楚眼前的人的心思已经是百转千回,可他见那脚步滞留也并未多久便又恢复了先前的步伐,连眉目间神情也不曾改动半分。

      而沈夜所到的地方,人群便向两边涌开。嘈杂的声音自他出现的一刻,便渐渐消散,无数殷切的崇敬的目光尽数落在了他的身上。

      他注视的人,是前方的谢衣。

      感应得到他的目光一般,他也转过头望着沈夜。就像彼此间无数个隔着距离的遥望,清晰又漫长。

      沈夜一步步走至他身旁,而谢衣也是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他。沈夜明明是什么都明白的,却看着他开口道,“发生了什么?”

      “弟子……”谢衣刚想开口说些什么,此刻风却吹得很大,将发丝都吹乱了,眼都难以睁开。沈夜却在这一瞬眼眸专注的注视着前方,而那短短一瞬,瞳只觉天边似乎有一刹光影闪过,之后昏暗天色就变得如墨色般暗沉,云层似乎都在翻卷滚动。有雨水落下,顺着衣领处滑进脖颈处,很是冰凉。

      不过顷刻间,流月城便下起了雨,同时狂风大作。

      因这风太大,恍若呼啸而起的骇浪,席卷而来,谢衣有些震惊的看着前方,心突然就似乎慢了半拍,脑海中有零碎的画面一闪而过,却又好像被埋在最深处,无处可寻,只留下零星的片段。

      他不由得看向沈夜,他手中却已多了一截鞭子。跟随沈夜多年,他却是极少见到沈夜真正动武的时刻,可他又隐约觉得,这样的场景他曾经是见过的,便心下一沉,那样如藤蔓般丝丝连连的疼痛就牵扯在心上,却如此不明所以。风这般大,连他自己的思绪都像被搅动了,脑海也像被呼啸的风吹得凌乱不堪,什么也寻不回什么也记不起。

      零散的,不成形的记忆终究无处可寻。

      那明明是透明的,本应只是天际的上空,却没由来得像被撕开了一道裂口,又渐渐愈合,却留下了一道残缺的缝隙。一团黑影却自其中没入,那黑影像是一团雾气,缠缠绕绕,最后汇聚在了一处,他们眼前竟出现一个浮空的有着人形轮廓的黑影来。

      那黑影似乎是伸展了下四肢,不,又不能叫做是肢体,那东西分明是没有实体的。

      所有人的目光全集中在了那处,瞳又见沈夜的拳心似乎捏紧了几分,那双眼底变得阴郁起来,可也像流光一般,那戾色一闪而过,归于沉寂,可也如同终将会掀起骇浪的平静湖面。

      而后那黑影却浮在了上空,发出的长串的狰狞的笑声,嘶哑牵扯出的声音让人耳膜那样不舒服。而靠得越近,却清晰的感觉到魔气之强盛。烈山部毕竟是上古部族的后裔,周围祭司已部下法阵,可那黑影却似乎全然不在意,反而看着上拥人群更加诡异的笑,又只是一瞬,灵力稍弱的一些祭司纷纷不再施展术法,面色变得苍白可怖,更有些抱着头变得毫无章法。

      谢衣眼眸眯了起来,而剑已在他手心。

      只这刹那,那黑影魔力似乎更高了些,似是饱餐一顿的模样。

      他觉得手心有些颤抖,四周有灵力过弱的族人面容更加可怕,全是着了魔靥的模样,那样的魔物竟是靠吸食人的七情六欲来维持自己修炼。

      手心的剑已寒光骤起,而比他剑更快的却是沈夜,他掌心间流光汇聚,如火般的蔓延在了那根鞭子上,汇聚灵力的武器便朝着那黑影攻去,那鞭子似乎是有了主人神识层层绕绕环绕而起将那黑影困住。他这般容易将那黑影困住,当真好似天下难事只要到了他手中便成了细微小事。

      可这魔气分明是如此强盛,纵使强大如沈夜也难以制止住他。而沈夜,却是其中最清楚不过的人。

      那黑影发出的笑声越加嚣张,围绕其中的长鞭灵力退散,又得笔直冲沈夜飞去。又只是一瞬的事,沈夜眉头只是稍皱一下,扬起的手汇聚灵力,却不知为何慢了半分,而那长鞭已朝他飞去。

      而那长鞭终究未袭向沈夜,一把长剑挡了过去,那长鞭的枝枝节节便缠绕在了剑上,流光与黑雾齐齐浮动,正是两股不同的气息。

      谢衣离他很近很近,近到彼此眉目都看得太清晰,近到谢衣能察觉到沈夜一刹那的气息不稳。他想开口和沈夜说什么,此刻却一切模糊的梗在喉中,他看到沈夜的目光是有向他这边游移的,混合着雨水,看不见光彩的,犹如深夜一般的寂静冷淡的眼眸。

      大抵是又多了一股灵力,灵力便环绕于剑身与长鞭上,反之将那股黑雾逼散。散落下的长鞭又恢复神识般的,安稳的躺在了沈夜的手心里。

      周遭的祭司从刚刚那刻便分明都动用了灵力,竟对这无形之魔素手无策。

      谢衣无论遇到谁总是一向谦和温柔的表情,可此刻谢衣神色却是迷茫又坚定的。他想到沈夜刚刚的目光,就像很久前的梦境里的遥望。

      好像在漫漫漆黑甬道独自行走,终于在走了很久很久后,抵达那一丝前方的光亮,尘封已久的东西终于快要被打开。他觉得头疼欲裂,视线却不愿移开半寸。

      “阁下何人,闯入我流月城。”他听到沈夜低沉声音响起,而沈夜就好像沉睡良久一般忽然睁开凌厉眼眸看着那黑影,雨分明在下,模糊视线里,他看到沈夜手中却多了长剑,似是华光忽闪,那玄色的繁复的祭祀服被另一套白色服饰所代替。

      沈夜提着剑,就这么向那魔走去。他看到的是他冷漠沉静的神情,隐忍孤高难以触碰,而步伐下是被溅起的水花,凄凄漓漓的声音,绵绵不绝在他耳边回响。雨下得这样大,划过他的眉目脸颊,沈夜的容颜此刻便也是模糊又难以辨清的,混合着谢衣混乱也模糊的视线,一切都越加朦胧,而他那颗疼痛不安的心像是被沉入了黑暗水底,再难回温。

      铺天盖地的混乱的片段涌入脑海,谢衣那么努力想睁开双眼,却什么也看不清了。

      ……

      ——:

      他听到耳边是淅淅沥沥的雨声,那声音很久很久,他想他明明是在睡梦中的,那绵延不绝的声音便应该是在外界的,可却一滴滴的落在了他的心上,就像被冰凉的眼泪划过似的,他觉得冷。

      自凄寒意识中苏醒过来时,果然是一幕雨帘挂在窗外。他马上想到的却是那个雨幕里的深刻眉眼。几乎是急切地,担忧的冲出门外,他还未走一步,眼前打伞的人便抬眸看他。

      下着雨的流月城很凄冷,打伞人看了他一眼,“醒了?”

      “师尊呢?”他急切又担忧问道。

      瞳停顿了下,像是在思索的模样,“他自然是没什么事。”他看着谢衣紧拧着的眉目,又开口,“流月城也没有什么事。”

      “可那个魔物分明很强。”谢衣疑惑。

      瞳叹了口气,“你师尊总归是有办法的。”

      那句话让他有一瞬间的震住,“我去找他。”谢衣头也不回的又冲进房内,拿出伞又急急忙忙的走了。

      瞳明明想开口说些什么的,却只是看着谢衣快速离去的背影,沉默良久。

      谢衣见到沈夜的时候,沈夜似乎正在小歇,感觉到有人,便抬眼看他,他案几上摆放了许多公文,可他眉目却似乎紧蹙着,连气色都是过分苍白的。

      可那双眼却依旧明亮锐利。“怎么?”沈夜又翻开了卷轴,似是没正眼看他,“不多休息些时间吗?瞳说你是灵力使用过度。”话语一毕,却抬头看了他一眼。

      “弟子……”谢衣摇摇头,他心中清晰并不是因为如此。可陷入黑暗前那些朦胧记忆他又记不起来了,像很久前发生的故事,又陌生又熟悉。

      谢衣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下一句,沈夜却站起了身直视着他“下次不要这般莽撞,心魔不是你所能对付的对手。”

      谢衣垂下的头却是很快抬起,坚定的看着他,“弟子作为流月城的破军祭司,岂能退缩。”话一说完,他却低下了头,他想这句话只是他一半的理由,他是见到沈夜气息不稳才……,这另一半的理由他却无法说出口。

      “胡闹。”沈夜也看向他。

      这样的场景倒有些像幼时调皮捣蛋时被沈夜训诫时的模样了。

      他又想起刚刚沈夜的那句话,“那个魔物……是叫心魔?”谢衣眉头皱得很深,“师尊,已经击退他了?”

      沈夜像是沉默了会,而后定定看向他,视线也未曾游移,“还在城中。他暂且不会伤害城中百姓。”

      沈夜像是胸有成竹,可明明之前他们是见过那心魔吞噬七情六欲的模样来的,那样伤害人的魔物又怎么能留在城中?

      明明看出了他所有的纠结和疑问,沈夜却问,“你可知道伏羲结界已经破了?”

      谢衣又是震惊,目光直直看着沈夜

      “我已派人去下界寻找能让流月城族民迁移居住的地方,不久便会有消息。”

      他想这明明应该是个好消息,可沈夜语气却未有丝毫喜乐,如此平静的阐述。

      他有那么多话想问问他,关于心魔,关于他的病,关于伏羲结界,却一切都堵在了喉中,只剩下眼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可他看到的沈夜像是很疲惫的样子,神殿灯火那么亮,却映不入他的眼底。可沈夜却像想到了什么,沈夜注视他良久,缓缓开口。

      沈夜说,“你想不想喝酒?”

      话语刚毕,他又转头看向窗外,下着这么大的雨,他心里叹息月和风都是看不见也感触不到的。

      真可惜。

      沈夜的话着实很奇怪,他却也没来得及细想。只是这个人现下这般叹息的眉眼,他也说不出拒绝的话语来。

      酒很快就被侍者拿来了。

      谢衣恍惚想,除了祭祀典礼,沈夜似乎是很少喝酒的。其实只是他不知道,也无法记忆起罢了。

      酒液莹澈馥郁,沈夜想起记忆里的大雪夜里,在这座寂寞无边的城里,他是找过华月喝过酒的,此后不由得暗自赞叹,酒的确是好物。

      举起酒壶,他明明是想喝下去的,却因为想起一件事动作戛然而止。他扭头看谢衣,他已经喝下许多。他都快忘了,还有一个他不愿意相信的人的存着。

      他们以师徒的名义喝酒,可这背后却有那么多不该的、背德的存在。

      他想了想,这具身体大概是不能喝酒的。可他又明明是不相信这件事的,混乱的摇晃间,酒就洒在了地上。真扫兴,他又想。

      谢衣却是很快的醉了。再一次陷入软绵泥泞的梦境里之前,他却还在想,他终究还有那么多没有去问沈夜。这一觉睡醒,好多事要亲口问问他,好多话要亲口和他说。

      没能喝成酒的大祭司只能沉默的看着自己徒弟的醉颜,神色难以辨清。谢衣嘴角却微微上扬,弧度好看。沈夜猜测,大概是做了个好梦。

      他不知道的是,谢衣此刻的梦里,有月有风有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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