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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 18 章 ...

  •   十八

      谢衣做了一个梦。他总是梦到那么多关于流月城的,关于沈夜的,关于自己的恍惚又不真切的梦境,可这一次梦到的却不是流月城。

      梦境里是广袤无垠的蔚蓝晴空,浮云点缀于上,风忽然吹过,吹得岸边的杨柳枝条在波光潋滟的湖面上摇摇荡荡,那波光亮得似乎要把人晦暗的心都给弄清澈明亮了,这风又把脚下的一整片的细草吹得绵延起伏起来,草间长着的是他说不出名的蓝紫色小花,而他看到绿衫的男子正站立于这片春景下。即使是在梦中,谢衣很清楚,那个人是自己。

      眼前的谢衣打量着这从未曾见过的景色,似乎是有些愣住了,春风忽然吹大,额前的发都被吹得凌乱起来,可他眉宇间的表情却是这般淡然,明明眼前这个人是谢衣自己的容貌,他却不知如何形容,就像是失去生气的河流,再也无法活跃起来似的。

      可也只是一瞬,他看着这万千晴朗,草长莺飞,面容终究是有了变化,嘴角突然漾起了一丝笑容来。

      他想春光是这般好,这个大千世界他尚还有好多地方未曾走过呢。

      总能找到一个地方,春暖花开到能让流月城所有人安住的地方;总能找到一个两全的方法,不辜负任何一个人的方法。这世界真是比流月城不知要大上多少,纵使踏遍万水千山,只要他愿意,他想他总能找到的。风景如画,他的心也被不知名的情绪涨得满满的,温柔又惆怅,年轻的心终究尚未参透日后的命运轨迹。

      接着,总是温柔缄默的少年嘴角微笑更甚,就好像心里所有的不安和阴霾也真的消散了似的。可他再往前走了些,春光的尽头是一大片一大片的桃林,正值一年时节中最好最美的时节,他视线所及之处是漫山遍野的桃花,竟是开得那么灿烂。流月城的物什都是没有生气的,他想他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景象。又一阵风吹过的时候,他就看到纷纷扬扬的花瓣好像在随风起舞,甚至飘飘摇摇逆风而舞飘在了他的肩头上,手心里,有一小朵温柔的在他手心打转。

      他嘴角的微笑就在那么一瞬间凝固了。

      离那片桃花只有几步之遥,明明真的没有几步了,他却一直没有走过去。看着躺在手心里的桃花花瓣有一会,终究是垂下了手,那朵花瓣就从他手心孤单的垂落,落在了地上,被风又吹得不知要飘荡到哪里去。他笑着转过了身,那笑容变得苦涩静默。就在他转身的一瞬,身后的风吹得更大了,呼啸而起,似乎要将这春天最后一片桃花也吹落下来,可谢衣始终没有再回头看一眼背后落英飞舞的美景来。

      转过身后的少年眉目依旧温柔,可嘴角那极淡的笑意已经消隐不见了。这春光纵有千般好,他却要一个人走过。脚下要踏遍的路不知道还有多长多长,他已经不得不启程了。

      梦境的最后只有他独自孤单的背影,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这春色里。

      …………

      醒来后的谢衣,迷茫到连视线都是混乱的,本该清澈的眸底盈满了的是梦醒后的疲惫与不安。夜色这么浓,月色这么亮,透过窗户连屋内一角也铺满了月色清辉,可他却什么也看不清,心脏那个地方溢满了难以言喻的惆怅和疼痛。

      他突然就想起来这个梦他已经做了好几日了。可再回顾他却怎么也记忆不起里面那些细枝末节,脑海里只留下背对着一片繁花的背影。梦境里微风和煦温柔到令人心醉,可梦醒后只有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洒下,冰冷冷的让他觉得疼痛。

      只剩下他一个人的夜里竟是如此孤单。双眸反复睁开又阖上,谢衣再也没有睡意。然而透进房内的月光那么明亮,心思也格外清明起来,他突然想起沈夜,又想起在白日时他气息不稳的样子。好几次都快问出口的问题,却不知为何没有问出口。还有更早一些的时候,那个人身体不适的样子。他思绪里装进了沈夜,记忆就不听话的乱窜起来,而最后停留在脑海的画面,是沈夜宣布破界之事的时候。

      那一刻,他离沈夜没有几步,可沈夜一瞬看向他的目光却像是遥隔着千百年的相望,他也怔怔看着他不知该作何反应,直到那目光不动声色的游移开,就好像从未将视线停留在他身上似的,可他却还在望着沈夜。

      相望那一刻他心中想,这个共同的愿望,就由他来替沈夜分担。

      窗外月光这般明亮美丽,可此刻流月城所有的人都应该陷入沉睡了,他有些叹息,只有他一人在这寂静深夜里遥望这一轮天边寒月。可谢衣不知道的是,此时此刻却也有一个人同他一起望着这天边明月的。

      月光又亮又柔和,窗边的树影婆娑,而沈夜却终究难以安睡。他无法抑制的想起那个月夜梦境里的约定,可他想谢衣恐怕是再也记不起来了。

      那是无法造访的相隔百年时差的梦境啊。可旧梦越是遥远,为何此刻却越是清晰呢。纵使强硬如沈夜,却终究什么也猜不透。

      猜不透看不清的大祭司转过身,不愿再去看这轮相似的明月了,再美再相似的明月,也不是记忆里的月夜了。沈夜摇了摇头,脚步才刚走一步,近日来缠绕着他的,那股熟悉的疼痛又来了。

      额头几乎是一瞬就沁出冷汗来,穿着那么厚那么厚的祭祀服,可他甚至是顷刻间就觉得冷了。他强硬惯了的人,此刻却也是紧紧咬着牙关。那疼痛来得快,却去得也很快,片刻后终于有所散去。他却疲惫到脸色一片苍白。

      这一次也比白日来得更激烈些。

      他恍惚想起白日,也是突如其来的疼痛,让他气息一窒,即使只是一瞬,可他想谢衣也是察觉到了,然后沈夜就看到他略带惊讶又带着担忧的眼望着他,可谢衣也是极快便转移了视线,又如同一切均相安无事的模样。

      那眉宇神色分明是担忧,却终究不敢开口问他些什么,又或者,并不打算从他这里问出些什么。

      月光依旧清冷,落在窗边枝桠上也落在沈夜身上,长夜如此漫长,也如此寂静无边。

      划破这漫漫长夜是属于机械般的,吱呀吱呀的,又好像鸟儿扑打翅膀的声音。因这夜太过寂静,这声音便越加清晰。

      沈夜抬眸看时,一只偃甲鸟落在了枝桠上,真像有生命一般,又向前一跃,落在了他的窗前案几上。他只轻轻抬起手,偃甲鸟儿就像有所感知似的,停留在了他的手心里。

      沈夜眉峰蹙起,这小玩意儿他身边有两个人极为爱用。一个是瞳,每逢有要事时皆是传唤让一只偃甲鸟代替而来,沈夜每次气急却奈何不了这位好友。另一个却是谢衣,他想起很遥远时光里,彼时谢衣也才那么丁点大,可那么丁点大的孩子竟也对偃甲产生了兴趣。然后他依稀记得,他曾教会谢衣雕刻制作了第一只偃甲鸟。不过也的确真的是太久远的事了。

      眼前的偃甲鸟在他手心扑腾了下,像是辨别他的气息,随后小巧的头垂下,细长的喙打开,竟吐出一个纸团来。

      沈夜略带疑惑,可还是打开了纸团。打开来的细细长长的纸条却是很熟悉的字迹。

      映着灯色,他循着这纸张逐字看下去。这一豆灯火下,他的眉目像被模糊在了氤氲气焰中,却是皱的越来越紧,连握着那纸张的手都有些发抖起来。末句读完,看到最后果不其然的瞳的署名,沈夜却极愤怒的将纸张反压在了手下。

      那原本温顺的听从命令的偃甲鸟突然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沈夜凌厉眼神扫过,手扬起动用了灵力,只一瞬依附灵力的偃甲鸟便倒在了案上不再动弹。

      “当真是荒唐至极。”紧抿的唇吐出的句子也是冰冷冷的,做了多年好友他竟是看不透原来瞳居然这般恨他。

      大概是气极,他连手心都紧握了起来。连多年好友竟也这般诳他,沈夜的确是愤怒极了。

      古往今来,纵使是怪谈之中,又哪有这等荒唐之事。在烛火下的纸条上的一字一句此刻更加清晰,却映灼得让他眼底都浸满了寒意。又是指尖灵力汇聚,那纸条飘了起来,浮在烛火上,经细小的火舌舔舐,那张纸就顷刻间化作了灰烬。

      夜风吹得很大,透进房内的风将这烛火吹得也有些摇晃,这一片寂静间,却在惨白墙上投影出了他寂静沉思的身影。

      ……

      无尽黑夜寒冷又昏暗,把这座弃城笼在这一方天地里,不知何时才能度过。沈曦大概是做了一个噩梦,梦醒来小小的脸上是泪涟涟的,最后低声啜泣起来。照顾她的祭祀很是焦急,正思考着是否禀告时,一个身影却自门口缓缓走进,女子有着姣好温柔的容貌,嘴角是浅浅的似乎能安定人心的笑靥。

      “小曦怎么了?”华月蹲下身,将她被泪水打湿黏在腮边的发丝整理好。

      小姑娘摇了摇头,但明显是被噩梦惊扰了的恐惧模样。华月拍了拍她的肩,起身后指尖游于箜篌间,一切又归于澄澈安宁,沈曦气息也平静下来,眼皮越来越重,终于安稳睡了过去。

      见她安稳睡了过去,眉头也不是紧紧皱着了,华月才停下弹奏。

      华月的神色也显露一丝疲惫,近日发生的事情竟有如此多。她走近窗边,抬头望去是一轮上弦月。流月城的夜色里,大概也只有这一轮月好赏了,可却也不知是否有人也在同赏这明月,看清这借由月色带去的那未曾传达过的思念。

      然而夜色是覆盖了整个流月城的,那月光落在了高大矩木的枝枝叶叶上的,被命运束缚沉睡已久的人睡颜依旧艳丽美好,月色清辉铺洒在她如玉般的容颜上,夜风吹过紧闭着的双眸上羽睫轻颤。

      …………

      再长再难以度过的夜色啊,终究会走过的,看着天边颜色已不是浓重墨黑,瞳觉得也有些疲惫了,他都觉得身份由偃甲代替的部分都有点吱呀吱呀的抗议自己长时间的过分站立。之前放出去的偃甲鸟想来是收不回来了,瞳大抵是猜想得出那个人看到时愤怒气极的眉眼来的。

      案几上还放着一页纸,瞳看着这页纸却又是沉默良久的模样。

      ………………

      再待到天边见晓时,沈夜已经醒了,又或者说一夜未曾安睡过,连这一身大祭司的祭祀袍都是整整齐齐的,单手支撑浅眠的样子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小歇。浮光自窗间透进,落在他眉眼处,他有些不耐,只能缓缓睁开眼。

      那时刻紧抿着的唇线突然就牵扯了一下,勾勒出一个嗤笑意味来,冷漠又有些泄愤的笑意。他想他终究是不相信的。

      纵使心下这般想,他却不得不面对遇到自己下属。午后过后,他遇到了瞳。那向来喜好用偃甲鸟代替自己的人,最近却倒是几次三番真人现身。沈夜此刻却很是见不得他,可瞳显然是特意来找他,想到昨夜那张纸条上的内容,沈夜眉峰蹙起。

      瞳倒是面色一片平静,看着他直入正题,“昨夜那封信……你可是看过了?”

      沈夜轻笑,“你以为我会相信这一派胡言?”那语气里分明夹杂着咬牙切齿的怒意。

      沈夜脸色已有些阴郁了,可瞳倒是依旧坦然,竟又是直视着他缓缓开口,“再过两个月……,恐怕反应会有所加重。”

      他神色这般自然,就好像过去他身体不适,他和沈夜说,“神血反应加重了。”似的这般坦然。

      沈夜手心有些捏紧,的确这段时间来得怪异反应,不止像是神血。

      “可你和我说的,未免太荒唐了。”沈夜阖上眼又睁开,像是平绪心神,“叫我如何相信。”

      瞳不再言语,他看到眼前这个人微皱着的眉眼,而他的视线也不再看自己,而是落在了自己的掌心,像是要从这起伏绵延的掌纹线中看出些什么,光影落在他微眯的眼底里,流淌过的是瞳看不清的情绪。

      也不知道是不是瞳的错觉,这白日阳光似乎就变强了,把眼前沈夜也笼了进去,模模糊糊的,让他更加看不真切。

      “你都知道了些什么?”

      若不是沈夜的声音又响起,瞳几乎以为他不愿再多说一句话了,他听到自己声音透着的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我知道的,正如你猜到的。”

      沈夜又看向他,眼前这个人真好像天塌了也这般平静,起伏不了任何波澜的模样。

      这般寂静间又是无话。

      而现下他们站着的地方,是能看到整个流月城的地方。在这里几乎日日能见到被苦寒,被绝症所困的流月城的臣民在日夜祷告,却不曾有神明相助过。沈夜在这个地方,几乎看透了这座城的辛酸苦楚。他突然想到在以往,身边站着的却一直是另一个人。

      而谢衣此刻并不在。

      谢衣……,光是这个名字就让他此刻心绪难平。

      最得意的徒弟,最欣赏的下属,最好的朋友。

      所有的时光洪流里,那些晦涩不明的,难以辨清的东西,却一直一直萦绕心头,可眼下这一切都偏离了最初的方向,两个人如此暧昧不明的关系,当真可笑讽刺极了。

      沈夜沉默不语,他看着下方,心中却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压抑得人几乎窒息,就好像将会发生什么了似的。明明是寒冷的流月城,今日的白昼光芒却过分的明亮,明晃晃朦胧胧的几乎让他以为这一切不过是一场幻觉。然后他便看到,原先空旷人烟稀少的地方却突然人群密集起来。紧接着似乎是一声巨大的响声,连瞳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神情中带着惊讶,而整个流月城都似乎被震动了。

      “是谢衣……”沈夜嘴角轻笑,神色淡然看着这一切,而他明白命运轨迹在此刻终于又重合起来。

      “谢衣?”瞳捕捉了这两个字,有些好奇的反问。

      沈夜并没有看他,心下思索了翻,瞳已明白了好几分,“终究是命运选择了谢衣。”

      命运选择?沈夜看他,这句话让沈夜本就冷淡如冰如霜的眉目更寒冷了,眼底像是被霜雪浸透一般,又澄明又冰冷。

      沈夜想和他说的,却并非是命运选择。太久远的记忆恐怕是被时光给深埋了,可有些他是记住了的,镌刻在他两世的,跨越山山水水的时间里,一直一直,再也磨灭不去。

      那个带着宿命意味的时间到来的时候啊,他坐在属于大祭司的位置上,眼看着一个个孩子被侍者领着走到他面前。他的眉目却一直没有变化过,一直在等一个人的出现。他突然就心想,若是从最初就被打破重来,是否能有所不同。

      曾经最得意的弟子,却背叛了他。

      可他却没有下决心。然后很快的,谢衣也被侍者带着,走过长长的甬道,一步步走到他的面前。

      他又问起了那个相遇时,最初的问题,“为什么要学法术?”

      年幼的他目光却没有畏惧,看着他,“我学习法术,是为了让大家过得好一些…”,语毕,那嘴角却弯了起来,像是对着他微笑的模样。

      就像记忆里无数个他缄默微笑着的样子。

      他就这么望着这个孩子,目光间是看不清的,也无法看清的凝重。

      怎么会是命运选择谢衣,一直以来是沈夜选择他。

      是因为他想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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