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梦（谢沈）》景览

17、第 17 章

　　十七
　　沈夜醒来时，映入眼中的是背对着他的身影，眼前的人银色长发在背后倾泻而下，却是在埋头专注的查阅古籍的样子。这般专注认真的样子，分明是研究蛊虫之类时才有的神情。
　　瞳依旧翻着古书，大概是感觉到他苏醒，却没有转身，“醒了？”
　　“恩。”
　　“阿夜。”瞳始终未转过身，沈夜并未能看到他面色表情是如何凝重。他虽然刚醒，神志却已经十分清醒，“偃甲炉情况如何了？”沈夜问出的第一个问题却是这个。
　　“在你和谢衣赶来之前，有几道流火终究没有被控制住，流窜到了居民区北边。”
　　闻言，沈夜眉目便微皱了起来，“本座想听结果。”
　　瞳转身看着他，“五色石试炼出的火焰霸道蛮横，如今居民区北边火势严重。”
　　沈夜的脸色更加不好了。
　　“不过发现得早，并无伤亡，而且谢衣和华月也已经马上赶过去了。”
　　“既然火焰蛮横霸道，又岂是那么简单。”沈夜只是定定看着他。
　　瞳沉默了会，“城北恐怕暂时已无法居住，受五色石烧灼的火焰影响，城北如今的环境的确是不太好。更有一部分原先身体有疾的城民，已有发病前兆。另外……”瞳顿了顿，“偃甲炉突生异变，恐怕并非是偃甲炉的问题。”
　　沈夜像是并未有所惊讶，只是看着瞳等着他说下去。
　　“只怕是……人为造成。”
　　沈夜半眯起眼，他的确是料想到了的。他的弟子是古往今来第一大偃师，在这等事上又怎么会出如此大的差错。纵使偃甲炉需要五色石才能运转，可在第一世的时光中，却哪里有过这等的偏差。
　　他不由得垂目看向自己的手心，命运线起伏绵延，却错综复杂，难以辨清，不知是何走向。而沈夜之后抬起头的眸色却阴沉，“去派人调查。”虽然这么说，他心里其实已经模糊的闪过了好几个人的身影，可这些人纵使无能，却是将来必要的棋子，如今只能这般。手心不由得握紧了，终有一天会将这些弃棋全都碾磨成灰，一个不留。
　　瞳点了点头，目光却一直看着他，神色复杂，眉头有些紧锁，“阿夜，自清醒已来，你就不曾问过一句自己的身体状况吗？”
　　沈夜抬头看他，深色眸子里不辨痕迹，“……左右不过是神血灼烧，早已习惯之事勿须介怀。”
　　瞳看到沈夜的那双眼里，说话时平静得就像死水。瞳却还是忍不住摇了摇头，“你难道就未曾感受到一丝一毫的不同来吗？”
　　“变化？这段时间的确是越加严重。”沈夜淡然，他看着瞳“你可知道，凡事终究会有代价，有些发生过的就不该试图去抹灭，可本座终究想看看是否真的是天命难违。若神血加重便是我的代价，自然是欣然接受。”
　　他自顾自说着，最后眼神却没有继续看着瞳，像是望着虚无的远处。他想这番话如今的瞳其实是听不懂的，以往总是瞳说的话教他语塞，而如今倒反了过来。
　　“神血，的确是越来越有加重的倾向。”瞳说，“不过，另一件事……。”他目光又上下打量沈夜，眸色深沉，“我不敢妄作推断，也不能妄作推断。”
　　“我并非对自己身体一无所知。”沈夜看着他，“我身上的神血之力还能维持多久？”
　　瞳又陷入了沉默，他所猜想的到底太匪夷所思。沈夜却把他的沉默当做了一种形式上的默认。
　　“我还需要一段时间。”瞳开口，他又想起刚刚所翻开过的古籍里的一页，终究还是摇了摇头，这世上又怎会有如此匪夷所思之事，可还是不放心的开口，“这段时间，法术还是少些使用。”
　　“这段时间。”沈夜低语重复了这四字，“是指要多久？”
　　“不会太久的。”瞳只是这样开口。
　　那本瞳刚刚翻阅后又合上了的古籍安放于案上，一阵风吹过，不知道吹开了哪一页，却无人发现其中的一页缺页。
　　——：
　　高大的矩木下，藤木环绕，大片阳光自枯木一般间隙投影而下，将站在祭坛边的沈夜笼在光晕下，竟是整个人都模糊朦胧得看不清了。而沈夜站在此处看过去，却能看到流月城的很多地方。
　　他突然想起来，在梦境里，在记忆里的百年之前，在不同于白昼下这样强烈的浮光而是静夜里明亮又柔和的月光下，他和谢衣也站在了这块地方。
　　——离珠前几日与我说道，如果是这个时节的人间，应该已经是十里桃花了吧。
　　——哦？你倒尽是想着这些事了？
　　——可我想和师尊一起去看。

　　沈夜觉得这真是一段很可笑的对话。再抬眼看，眼前的矩木枝干看上去依旧傲然挺立，千年万年都是如此的姿态，可他心里却很明白，这内里已是渐渐枯涸，可这座城里又有几个人知道。就像他一样，内里也已经是越加衰败，就和这外强中干的矩木一样。

　　他转身就走下了祭坛，流月城的石板砌成的路很长很长，他走了会，却瞧见了谢衣和华月。

　　谢衣与华月也见到了他，谢衣脚步停了下来，眸色似乎就亮了起来，和华月脚步加快走到他面前。

　　“师尊。”谢衣看着他，眼神里透着小小的担忧。

　　一见到谢衣，沈夜眉峰便皱了起来，他又想起刚刚瞳与他说的话，“你们刚从城北居民区过来”

　　华月点了点头，姣好的面容却多了一丝怜悯神色，“情况却不乐观。”而谢衣的头似乎垂得更低，就像他幼年时，调皮捣蛋做了错事时的神情。直至华月走后，谢衣却还是一副低落的样子。

　　“怎么？”沈夜看他。

　　沈夜心里却其实是知道的。还没等谢衣开口说话，沈夜却开口了“你对自己的偃术没信心？”说这句时谢衣清晰看到沈夜嘴角有轻微上挑。

　　谢衣愣了愣，惊觉于沈夜的洞察力，只是一瞬后目光坚定，“弟子自然是有的。”

　　沈夜之后却什么也没说。两个人停留在长长的石板路上。谢衣正估摸着，刚刚沈夜的话语虽少却其实看透了他心中所想。这么想着，嘴角忍不住就弯起一个弧度来。

　　正在谢衣心思游荡时，沈夜声音又在他耳边响起，“谢衣，你可曾想过破界。”沈夜明明是对他说话，目光却落在远处。

　　而显然沈夜的这一句话，谢衣却愣了愣，而后缓缓才开口，“年幼之时，师尊曾经问过我，为何要学法术。”

　　沈夜沉默看着他，等着他之后要说的答案。

　　“前一段时间里，弟子的一个朋友离世了。”谢衣开口。

　　对于这在第一次时间里未曾听到过的话语，沈夜抬头看了他一眼，而后谢衣又说，“后来弟子想，若是有一日能破开结界，能找到一处温暖湿润的地方，城中的百姓也不用受这么多苦痛。”

　　沈夜的表情却难以捉摸。

　　他分明记得很快很快，他们师徒二人就已是背道而驰，因为诀别时间实在太久了，回到一切的最初，明明两个人的心愿一直是同一个。而造成这一切的分崩离析的演变，想来终究是命运弄人。

　　沈夜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谢衣也不再说话，只是安静的陪在他身边，眼下一切都看似安好，谢衣甚至忘记了原本之前心心念念着的，想要问沈夜的问题。他看到沈夜线条俊逸清冷的侧脸，以及紧紧抿着的唇。余晖落在了他的深色眼眸里，这样的光影下原先就过分白净的面容显得更加苍白，可那点点落在他眼底的光影就像流水似的在他眼底浮动，他轻轻阖上眼又睁开，谢衣不知道的是他已经做了决定。

　　——
　　沈夜的身体越发倦怠了起来，可他作为流月城的大祭司，却是没有任何倦怠与疲惫的理由的，而紧接着几日前流火一事在流月城也闹得沸沸扬扬，自沈夜成为流月城大祭司以来，底下不满他行事作风的人到底是有的，此下有这等机会，自然不愿甘心放过。

　　沈夜坐在属于大祭司的位置上，看着底下一干人义正言辞的面孔，当真觉得可笑得很。明明此时不宜再做过大的决断举动，沈夜却在此时宣布了另一件事。

　　站在底下的瞳看着那个人好似站在万人之上，旁人看来当真是无限光芒，这个人生来便是应该站在万丈光芒处指引的王者，连眉宇间的表情亦是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与疲惫，也不知道是真的已经身体无恙还是只是强硬支撑，就连多年好友如他，也难以辨清。眼前的沈夜正如所有人一向对他们这位大祭司的评价，雷厉风行，行事果断。

　　瞳看着沈夜，垂下的目光间却是多了份担忧。

　　沈夜一向所做决定难以更改，瞳已经见到底下的人低头接耳起来，可终究没人敢开口说一个字。他视线游移至谢衣，谢衣目光也一直落在沈夜身上，同是晦涩难辨的神色表情。

　　结束后，离开神殿之时，另一个身影跟了上来，耳边传来的是女子熟悉的声音，“真想不到阿夜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看了华月一眼，瞳不置可否，“虽说事出突然，却也觉得是情理之中。”他抬眼看向看似无边的天空，“流月城的族民不可能永远困在这里。”

　　“你说的也许是对的。却不知要为此付出多少代价来。”华月点头，“对了，阿夜的身体如何了？前几日与谢衣赶去居民区，还未来得及问你呢”

　　瞳微微愣了愣。

　　“终究是神血的问题？”

　　“……”瞳有片刻的陷入沉默，“此事太过异端，我还需要几日去确认。”

　　华月柳叶似的眉闻言也紧皱了起来，心下反应沈夜受神血之害越发严重，“怎么如此严重。”

　　瞳看向华月，神情依旧淡然，自口中吐露的话语却让华月心下一惊，“若我说，也许不止是神血呢。”

　　华月愣住，明明应是流月城一年中最温暖的时节，却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

　　两个人也没有再多说话，沿着路一直往前走，一路的沉默无言，却也没有走多久，就见到了沈夜和谢衣两个人。

　　两个人像是往日一般向前走着，却是各怀心事。可中途，沈夜脚步却停了下来，似乎是气息一滞，一向沉稳的气息竟变得有些紊乱起来，好在也只是一瞬而已，迅速便平复了气息，可谢衣却察觉了，目光担忧的看着他，甚至伸出手想要抚上他的肩头，想了想却还是垂了下来，目光却不曾游移半分。沈夜终究什么也不说，只是皱着眉摇了摇头示意无事便又往前走，追问不到的谢衣垂下头，却也跟在了他身边。

　　“阿夜的身体，竟有如此严重。”纵使听瞳开口诉说，华月此番见到眉目间感伤却更多，“难怪他那么着急筹谋着破界之事。”此刻，她若是转头看瞳，便不会错过此时瞳复杂难辨忧心忡忡的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