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梦（谢沈）》景览

12、第 12 章

　　十二

　　沈夜看着那些火光，好像能将整个漆黑阴寒的流月城就此照亮，隐在宽大袖子下面的那只手被另一只手握紧，交叠的温度让原本的手心更温暖了些，也只是一瞬，他感觉谢衣的手稍稍变化，将五指嵌入他的指缝，形成十指紧扣的姿势。

　　就着明亮火光，他若有所思将视线落在谢衣身上。沈夜的这个角度，恰好看到谢衣被光芒柔和下来的右侧脸与眉眼。

　　像是心有感应，谢衣也将落在别处的目光收回，深深的看向他。

　　那样温暖的目光，突然就和他梦境里的谢衣的目光重叠在了一起，他的眼底倒映着火光，可交织出的却是缱绻的像春水一样温柔的眼神。

　　谢衣永远都会在这里，只要沈夜愿意回过头，就能看到他。

　　此情此景，他却不知道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沈夜觉得有些恍惚，“谢衣。”他低低的喊了一声，开口声音却有些暗哑。

　　“师尊。”谢衣看着他。

　　他叫这个人的名字，却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可应答声却让心脏那块地方似乎有所填充。就好像有什么东西被埋进去，之后就会生根发芽。

　　即使只是静默无言的目光对视，也早已经足够了。

　　——
　　沈曦是被沈夜抱回寝宫的，小姑娘玩兴上来后，大概是体力消耗过大，沈夜从瞳和华月身边接过她时，沈曦吵着几声要抱抱，待沈夜抱住，小脑袋就扶在沈夜的肩头睡了过去。

　　沈夜轻轻抚着她的背，就好像无数次自己也还尚年幼时照顾她那般。

　　盛事已经结束，他轻轻说，“小曦，哥哥带你回去。”

　　沈曦虽已困得迷糊，眼睛都睁不开了，听到他的声音，却还是安心点了点头。

　　从祭坛回沈曦的寝殿还是有长长一段路的，沈夜抱住沈曦，却不费力，这一条长路突然就对沈夜多了几分享受的意味来，重活人生，沈夜很珍惜和沈曦还能相处的时光。小小的沈曦在他的肩头，却一直是他肩膀上最甜蜜的负重。

　　一路上，谢衣只是静默的跟在他身旁，即使之前他们还挨得那么紧，可就好像两个人始终保持着一段不远也不近的距离，谁也没说话。

　　安静是在沈曦一声轻微的不适的呢喃声中被打破的。

　　听到声音，沈夜有些惊讶，便停住了脚步，查看沈曦，沈曦的脸红扑扑的，只是沉睡中的表情微微蹙起，手也有些不知该放在沈夜肩头哪里。

　　“小曦……？”

　　谢衣也过来查看，最后发现小姑娘倒没什么大事，只是沈夜身上的繁复肩甲饰品实在太多，平常抱她一会儿倒是没什么，抱久了倒有些被那金属制品给刺痛了，沈曦皱着眉头在沈夜的怀里扭动了几下。

　　“师尊，我来抱她吧。”谢衣说。

　　沈夜迟疑了会，看了看谢衣衣着，虽也有金银饰品，但比起自己的确是少得多了。他还没来得及动作，却听谢衣又说，“偶尔也让弟子卸下师尊肩膀上的负重吧。”

　　沈夜语塞，皱着眉看着他却不知道说些什么。最后只是阴郁着脸色将沈曦轻柔的送进谢衣怀里。

　　沈曦没有被吵醒，轻轻喊了声“哥哥”就攀住了谢衣的脖子，又沉沉睡去了。

　　可那句话却已掀起了沈夜心中波澜。

　　他肩膀上真正的负重，从来不会只是一个沈曦。那是一座城的重量。

　　可那个人却眉目淡淡，那么坚定又平静的这么说。

　　沈夜神色复杂的看向抱着沈曦的谢衣，想说的却什么也没说出口。

　　——

　　将沈曦送回寝宫，谢衣细心将她放在绵软的床铺上，沈曦却有些茫然的睁开眼睛，起初只是睁开一小条缝，之后像是很用力似的，费力的将眼睛睁开，眸底似有雾气上升，她声音带着哭腔“哥哥…”

　　“我在这边。”沈夜揉揉她的头。一如她的每次醒来。

　　“小曦刚刚做了一个好可怕好可怕的梦。”沈曦皱着眉神色很是难过。

　　不止是梦靥一般的雨夜，她的梦中总是出现那些不美好的记忆，时时刻刻来纠缠她。

　　将她脸上的泪水擦干净，沈夜只能轻声安慰“怎么了。”

　　“刚刚小曦梦到好久好久好久以前啊。小曦很害怕，可是不敢哭，一直等哥哥来找小曦。”

　　“那些都是噩梦，不是真的。”沈夜抱紧她，轻轻的拍她的后背，除了这样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年幼的妹妹。“今天开心吗？”沈夜又摸摸她的头发。

　　“嗯！开心！”提到今日，紧皱的眉头总算是稍稍有所展开。

　　“小曦今天……见到了华……月姐姐…和瞳……叔叔。还有……”沈曦有些疲惫的揉了揉眼睛，嘴里却在念着。

　　“小曦乖，你应该睡了。”沈夜说。

　　沈曦的脸色已经很是疲惫，以往这个时候，这个孩子早已经睡着了吧。可现在却还在很努力的和他说话。

　　“不……不要。小曦不要……”沈曦看着他，“睡过去，我就会忘记了，不记得今天开心的事情了。”

　　沈夜一时无言，他用力揉了揉她的脑袋，“不会的。”

　　“哥哥骗小曦……明明醒过来就不记得了”

　　沈夜正在想如何和她说时，原本一直站在一旁的谢衣却走了过来，他蹲下身看着沈曦，声音柔和，“你哥哥没有骗你，我保证有一天小曦会记起所有开心的事情，难道小曦不相信自己的哥哥吗？”

　　“所有开心的事情……？”沈曦有点费力的理解这句话，看了看谢衣，又看了看沈夜，把目光落在沈夜身上“相……相信的……。哥哥的话，小曦就相信的。”

　　“那乖乖听哥哥的话好不好，不睡觉的话哥哥会很担心的。”

　　沈夜不由得看着他。

　　“担……担心……小曦不要哥哥担心，小曦马上就去睡。”沈曦点点头，紧紧抱住了身边的兔子抱枕，目光却多落在了沈夜身上一小会，才不舍的闭上眼。

　　她不是不舍得忘记开心的事，她是怕又要忘记他，又要不认得他。在沈夜和谢衣都没看到的地方，沈曦眼角有眼泪落下，滑落在手里抱着的软绵绵的抱枕上。

　　等到确认她已经安稳的睡去，沈夜才松了一口气，和谢衣一起退出了沈曦的房间。

　　“你倒是合伙和我一起来骗她了。”沈夜说。

　　“刚刚那句，我是认真的。”谢衣看着他。

　　正如他自己说的那样，谢衣脸上的表情也很是认真。

　　随后谢衣低头，所有的情绪都隐藏在眸间暗处，“之前那句，我也是认真的。”

　　“哪一句。”沈夜却明知故问。

　　深呼吸了一口，谢衣抬起头正视他的目光坚定，“不止是偶尔，师尊肩上的那份负重谢衣愿意与师尊一同承担。”

　　“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吗？”沈夜的口吻一如既往的平静，胸口那个地方却已经像是火焰在燃烧了，他更向前些，目光灼灼的看着他，“你要怎么和我一起承担这份负重。”

　　沈夜的目光压迫又带着些许寒意，谢衣想，这句话果然是触恼了这个人，可却是他的心里话，他没有回避视线，只是看着他，“无论师尊在哪里，谢衣就会在哪里。师尊要守着流月城，我就陪师尊一起守着。”

　　答案似曾相识，遥远的过去也曾经有一个人这么和他说过吗？听着似曾相似的对话，沈夜看着他，半响，却兀自笑出声来，神色却很寂寥。

　　“这听起来像是很好的一个答案…，谢衣，如果你两年后还能这样说，我便承认你的资格，承担这份负重的资格。可我却不是想守着流月城，你能明白么？流月城已经没有太多时间。”

　　谢衣闭上眼又睁开，像是心中有所起伏，却只是上前抱住他，“弟子都明白。”

　　他抱着沈夜，却不知道是想安慰他还是想安慰自己。

　　就好像今天他们看到的，这样的流月城，如果什么都不做，这些时光假使再花到头来也只怕是水月镜花。

　　可又何止是流月城呢，他和谢衣也已经没有太多的时间。沈夜想。

　　他终究没有推开把头埋在他肩上的谢衣，活生生的和他许诺发誓的谢衣。他觉得自己是不相信的，可是那些话很好听，毕竟他曾真的等了那么久。

　　沈夜抬头，天边是一轮圆月，他想他从未见过如此惨白又绝望的月光，“谢衣。”沈夜声音暗哑，就着被他拥抱着的姿势开口，“你相信时间会回溯吗？”

　　感觉到抱着他的人身体有一丝轻颤，大概有一会儿的寂静，才听到谢衣终于开口，“不相信。”谢衣说。

　　“对弟子而言，时间只有一次，永不再来，即是当下我所在的时间，而弟子能做的，就是把握当下与今后。”谢衣开口。

　　沈夜在他沉默寂静的片刻有些想知道他会如何作答，甚至久违的，那颗已经冷漠了的心脏居然也有些复暖，想知道他会怎么说。可听到他答案的时候却又立刻平静了，只是轻笑了一声，“你的回答明明从来都不是我心里想要的答案，却让我很满意。简直就像……”沈夜记忆回想起很久很久以前，“那个时候你被侍者领到我面前，我问你的问题一样。”

　　谢衣也笑了，抱着他更紧了些，“当时你问我，为什么要学法术。”

　　沈夜记忆起的，却是要比如今谢衣所知道的时光更要久远得不知道多少的时间，久远到要穿过两世生死，要倒退到百年前的那个春天才能从头说起，那个被现在的谢衣所不相信的却真的被回溯过的时间。

　　那个时候，谢衣走过长长的甬道，一直走到他面前，不过几步的须臾时光现在想来却是那么绵长。只是彼时，谢衣尚还年幼，沈夜也还未参透结局，一切尚有希望。

　　可如今想来，那一幕写下的，正是谢衣一生的分崩离析。

　　沈夜如墨的瞳里像是化不开的夜色，“若是我现在再问你一次，你如今打算如何作答？”推开谢衣，两个人的距离却依旧很近，他手指拂过谢衣的脸颊，定定看着他。

　　“我只想竭我所能，回护这一人一城。”

　　眼前这个人的眼眸似乎有流光划过，那双眼让沈夜几乎移不开视线，沈夜想着他说的这句话，清冷如霜的冷峻脸庞上却多了一丝复杂的，看不清的情绪。沈夜像是在回忆，又像是细细回想谢衣的这句话，甚至是在自己漫长的记忆里搜索这句全然陌生的话。

　　这句谢衣从未和他说过的话。

　　沈夜沉默，等不到他回答的谢衣脸颊与他贴得更近，然后一个轻的像羽毛拂过的吻落在沈夜唇上。离开了沈夜的唇，谢衣依旧离他很近，默默看着他。两个人目光对视间，似乎都在等待什么，谢衣似乎在等沈夜推开他，可沈夜虽然眸色依旧清冷，却什么也没做。之后，谢衣的吻又落了下来，回过神之前的沈夜却已经回应起这个不同于之前的亲吻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