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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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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第一个发现谢衣在偃甲房越待越久的人是瞳,只要瞳去偃甲房的时候,谢衣每次都在,所停留的时间似乎也越来越长。瞳很少去外界,也很少去流月城的街道小巷,他不喜见人,身体又有所不便,所留下的空闲时刻不是在炼制蛊虫就是在偃甲房待着。可谢衣近来却与他有所相似,好像除了偃甲房,就无处可去了。
谢衣每次见到他时,都是微笑着打招呼,这之后,就又陷入了自己的深思,摆弄自己的偃甲又或者是去案几认真的专研古书。
瞳想起了前不久沈夜宣布允许谢衣建造偃甲炉的事,没过十天半月,他再次见谢衣时,谢衣虽然还是含笑着和他打招呼,神态看上去却很是疲惫,眼下甚至有些泛青,像是十几天都没有认真睡过。
为了建造偃甲炉,谢衣竟然也是逼自己到了这个程度。
偃甲炉岂能是一朝一夕能够完成的,不仅瞳知道,沈夜知道,整个流月城的城民都知道,怎么聪明如谢衣反而犯糊涂了呢。
他有些看不过去,却不愿直接点破,只是淡淡“偃甲炉也不急于一时的。”
千年百年流月城都在这泠泠寒气中挨过了,又岂会在意这些时日呢。
这时谢衣本在书架上查阅书籍,他自然是听懂了瞳的言下之意的,他转过身,虽沉默了会儿,却还是回答了。
“我都知道。”谢衣没有看他,目光悠远,“但我却总怕来不及。”
后一句话很轻,就像极轻的叹息,平淡的一句话却不知为何在谢衣那样的表情和语气下,多了点悲伤的意味来。
瞳对那一丝若有似无的悲伤没有多加细想,“今年冬天恐怕是来不及了,好在今年冬天也不长了。倒是盼望明年春季能稍有回暖,等明年冬天若是偃甲炉能建好,流月城的城民也是少一份辛苦。”
他们心下都清楚的明白,能不能建成已是一个未知的谜题,可就算真有建成之法,五色石的告罄也足以让他们难以取决。然而瞳这番话里那些假设设想,却好像让他们真的看到了一个终于能不再处于寒冷中的流月城,一个稍有回温的,即使在冬日也能看到族民笑颜的流月城。
谢衣心中回味他说的末句,嘴边浮现出浅浅的温柔笑意,“希望明年的冬天,真的能建好偃甲炉。”可笑意却没能凝固多久,谢衣像是叹息又像是自言自语,“我心里总是有个声音,要快一些,再快一些,明明知晓来日方长,却总怕来不及。”
“要是真的一耽搁,忘了该怎么办。”谢衣说。
沈夜交代谢衣的事,谢衣总是完成的出色,他和沈夜有着陌生却与生俱来的默契,他想有些事沈夜也许并不是那么在乎,可他和沈夜的约定,却不想轻易辜负。
他如今如此上心,废寝忘食,却怕自己最后忘了。
意识到瞳的沉默无言,谢衣只觉得自己讲了一些让他一头雾水的东西,“其实这种情绪很难说清,可能是我太想做好给师尊看吧。”谢衣忙解释道。
“嗯……”瞳低低应了一声,正经道,“你也可以选择让我的蛊虫去你脑袋里看看在想些什么。”
“咳……”谢衣轻咳了一声,“谢谢好意,还是算了。”瞳的蛊虫虽然极是有用,可他对那种东西总是忍不住打寒颤。
然后瞳就看到原本脸色就不怎么好的谢衣听到蛊虫后脸色变得更青了一些。
可刚刚谢衣说的一字一句,瞳都是认真听了的。他想的确是来日方长,谢衣二十岁的心性,说不定只是急躁了些。
“这也并非有什么不好,只是三天后是神农寿诞,可不能忘了。昨日大祭司特意还知会过。”瞳说。
“啊”谢衣挠了挠头,“我还真的忘了,我这几日也不曾离开此处,倒真的疏忽了。”
“寿诞祭奠劳民伤财,忘了也罢。”这话虽昨天也和沈夜说过,可谢衣提起,瞳却又说了一遍。
谢衣赞同的点头,“的确如此,左右每月都祭,只是……”他想了想又开口,“只是族民久困城中,恐怕也只能借着这几日高兴高兴了。”
流月城的结界只要有一日不破,他们也就如同一群困兽。
瞳倒也是笑了,“你这一句,和他说的几乎一模一样。他说每月祭奠可以消减,可寿诞却马虎不得。”
没想到会和沈夜说的一样,谢衣只是低头静默。他无意识的说的那句话,就好像,从前在沈夜身边听到过一样。
——
神农寿诞是流月城族民最高兴的一日,也只有那日,整座城才真的好像有活着的生机一般,沈夜在还未参加寿诞祭奠前,却做了个梦。
梦中情境也是神农寿诞,祭奠广场摆满了篝火,全族的族民都在,连身体不健的人都被亲人推出了家门共享这一场盛事。大家围着一个又一个圈一直笑着一直笑着,火光很亮很亮,亮到几乎能照清每一个人的笑颜,他们转圈跳舞唱歌,大家怎么会这么快活,好像再也没有病痛,所有宿命里的不幸也被消散尽了。
沈夜路过他们,每个看到他的人,都既高兴又礼貌的向他们的大祭司问好。
那样和乐与温暖。
然后他转过身,灯影阑珊处的地方,他看见有个人影立在一旁,和他一样,共同静默无言目睹这一场盛事,嘴角留着温柔又欣慰的微笑。感受到沈夜的视线,目光便迎了上去。那目光也如火光一般,明亮而温柔。
然后梦没有继续下去,沈夜醒了。
他看了下窗外,天已经渐渐黑了,夜幕终于要开始。沈夜起身,来到沈曦的房间,沈曦红扑扑的小脸蛋埋在软绵绵的兔子抱枕里。他得叫醒沈曦,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肩膀。沈曦也未睡得太熟,只几下就起身了,一睁开惺忪的双眼,就吵着要哥哥抱抱。
今日是第三日,所幸沈曦暂时还记得他。
他抱起幼妹,“小曦还记得昨天和哥哥说的话吗?”
“记得的记得的。”沈曦小脑袋一歪,“今天是神农大人的寿诞,由小曦给大家表演节目。”
沈夜轻笑,“这次小曦想表演什么呢?”
“唔……兔子舞!”沈曦眨巴了下眼睛,像是很用力很用力的思考过,“小曦能扮成兔子给大家跳舞。”
闻言,沈夜揉了揉她的脑袋,说“好。”
只有三天记忆的小姑娘不知道曾经在一年前她也说过一模一样的话。可沈夜知道,没人会在意的,大家今天都会很开心,很开心。
——
谢衣从房间出来的时候,天色很黑了,虽想着控制着时间,可最后却还是钻研的有些过头,等回过神来,已经有些晚了。
他一出门,就急急忙忙的往祭坛广场那边赶去。
一路上他遇到了很多人,原本空旷寂静的流月城在今日却是如此不同,谢衣一直能听到人声,交谈着的大家都似乎很开心的样子。
到广场的时候,大家似乎围在一起,转着圈,最中间高台上是沈曦,打扮得像只小兔子。
气氛很热烈,小姑娘也很开心,便表演得更尽心用心了,逗得大家都在笑。
他四周环顾,却没有见到那个人,连沈曦周围都没有看见沈夜。今日的流月城就好像是一场狂欢,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有人拿着酒杯走了过来。
“啧……谢衣啊。”来人看了他一眼,一脸不屑。
没想到风琊会拿着酒杯向他走来,谢衣也有些莫名。
之后就见风琊将酒杯死命往他眼前递,一张嘴的话颠三倒四,“老子请你喝!”
以往跟着风琊的人已是满脸迥然,心下都觉得等风琊酒醒清醒过来恐怕要被自己的行为给呕死,眼下却阻挡不了半分。
谢衣礼貌的接过,风琊才满意的悠悠晃晃的被人搀扶走了。
请自己的宿敌喝酒,是醉到了何种程度啊,谢衣想。
可眼前的情景,谢衣却觉得难得,被神遗弃的流月城,好像这一刻也不孤单了,整座城的人,都好像在竭尽温柔互相取暖。每个人看上去都好像很幸福的样子,他想他毕生所求,也许只是为了看到这一座城的人,能永远这么笑着,而不是只有今日。
这样的景象,也不知道那个人有没有看到。
谢衣突然好像想到了什么,有些急忙的穿过人群。
他想沈夜是在那儿的,流月城最高的地方。
谢衣的猜测并没有错,他看到那个人站在高大的矩木之下的祭坛,视线似乎落在下方,背对着他的沈夜让谢衣看不清表情,可谢衣却不想打扰那个如此专注的人,于是放低了脚步声,步伐轻轻的走到了他的身旁。
即使身边多了一个人,沈夜也没有去看他。谢衣看到他的目光如此沉静又专注,沈夜所站的地方,恰好能将广场上的一切尽览于眼底。
沈曦在中心跳兔子舞,沈夜的视线一直停留在他活泼可爱的幼妹身上,虽然依旧冷静却多了难以言喻的温柔。
下方是那样热闹欢腾的景象,可眼前这个人只是安静的在角落里看着他们,似乎与这场热闹毫无关系,月光柔和,映衬着沈夜也虚无缥缈起来。
沈夜明明就活生生的在他的眼前,却好像都随时会不见。
谢衣的心忽然就紧了下,离他靠得更近些。然后他伸出手,紧紧握住了那个人藏在宽大黑色袖子里的手。
沈夜轻颤了下,却没有甩开。
和眼前这个人不一样,传递到手心的是非常温暖的温度,让谢衣心里很安心。
沈夜是知道谢衣来了的,可彼此间都默契得没有互相打扰,只是紧挨着认真的看着下方热闹的族民。
下方的火光在他们俩眼中,变成了一个个小光点,温暖耀眼,就好像万家灯火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