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图塔》遥兮

2、轻视

　　3.
　　你知道像你这样的平民，有多少人削减了脑袋想要挤进龙图塔么？

　　年过半百的导师疲惫的捏着眉间，他在龙图塔看了不知道多少人进来又离开，心已经不自觉地冷漠，对着她的态度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只是在平淡的叙述。

　　姬云颦垂着眼，说不出话来。

　　导师也并不是真要她的回答。叹了口气继续，“像你这种因为特殊才能而特招的学生，没有战斗力，只能在辅助价值上努力，这样的策论……你真的觉得能拿的出手么？”硬壳的蓝色文件夹被他轻轻扔到桌上，“龙图塔，是从来不要废人的。”

　　他打开窗户，指着下面道，“你看看这里。”

　　空旷的草地上，别的班级激烈的近身练习如火如荼。简明，干练，每一个动作都干净到毫无多余，这就是一直以来龙图塔的理念。

　　无数军人从这里开始把自己打磨出雏形，把汗水和伤口留在龙图塔，然后走得更高、更远。

　　导师像是叹息一般的说着，“这里是……精英中的精英，才能呆着地方。”

　　姬云颦的策论，写的四平八稳，让人挑不出任何错处，非常的稳健，可却也因此泯然与众人，没有任何的与众不同。

　　她抓着自己的蓝皮文件，一路茫然的走着，在路过转角的时候被一个奔跑着的人狠狠地撞到了。对方手中抱着很大一摞书，被撞散了一地。她伸手去帮忙捡，却被一只手横开。

　　黑色的头发略长，站在姬云颦面前的男生的眉眼全被若有若无的挡住，整个人低着头，阴郁而阴沉。姬云颦隐约认出他是那天被沼欺负的男生，她默默把手收了回去。直到森拾好东西走远，她还蹲在原地，许久才拾起地上孤零零的蓝皮文件，一个人往回走。

　　夕阳从走廊西边的落地窗照进来，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是一根笔直的芦苇。

　　这世上每做成一件事都是那么难，她想用这双手去做她能做到的事，可却连改变一个人对她的观感都这么难，用了全身的力气去努力，也可能无法做到。

　　姬云颦要做人上人，要做传奇！

　　她在刚进龙图塔的时候意气风发。

　　最终她的策论什么也没改动，其实她早就发现龙图塔并不适合她，这里就像一台永不停止运转的机械，精密而冰冷。

　　她在隔天花了一个上午的时间把行李都打包好，然后把蓝色文件拿去交给了导师。

　　导师不过翻了几页就停住了，他从眼镜的上方用一种充满复杂意味的目光看着姬云颦。

　　姬云颦在那一刻感觉到了一种微妙的轻松，就像是在一瞬间突然看开了，甚至觉得能够坦然的接受离开这里的事实。

　　导师的语气还是那么和缓，“姬同学，你有听过一个叫森的学生么？” 他年过半百，在这里呆了这么久，早已称不上和蔼不和蔼的问题，但他确实是在努力平等的对待每一个学生，不管是什么情况他的声音都和缓而平稳。

　　她愣了一下，摇摇头。

　　“就是那天你救了的那位同学。”导师富有深意的看着她，“他的策论非常的了不得，我在龙图塔呆了三十几年，也不过只遇到过一个资质能跟他媲美的人。虽然现在没有任何人重视他，但是我能看出来他将来一定有着极大的作为。”

　　“他的策论，非常的有个人特点，只要看过一次，就再也不会忘记那种犀利奇险的风格。”他把蓝色的文件夹轻轻的拍在她面前，双手交叉，“我一直认为，即使是平民，即使饱受歧视和非难，一个人也是需要保持自己的尊严。”

　　姬云颦平心而论，相当的尊敬导师。帝国的阶级一项严明，像她这样的平民遭受贵族的白眼和欺凌是家常便饭，她的导师本身是大贵族出身却对学生一视同仁，严明却温和。

　　她虽然不明白导师的意思，却仍是赞同的点头，突然她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猛然抓起了桌上的文件夹，不过翻了几页她的手就开始抖，脸上一下子染上了羞辱的红晕。这里面的字迹飞扬，分明是出自男生的手笔。导师意味不明的话一下子全都明白了。

　　“不是……”她的手抖着，眼睛都气得泛红。

　　“帮助人是好事，你能那样直面强权我觉得这样的勇气很了不起。森君愿意报恩很好，但是……”他叹了口气，言尽于此。

　　走出职员室的时候，她的眼泪一下子就落下来了。

　　明面上的轻视永远不是最难以忍受的。

　　4.
　　你宁愿伤成这样也不来找我么？

　　刀站在肖棠穿的病床前，冷眼看着她满身的纱布。

　　肖棠穿闭着眼，就好像睡着了一样，没有任何回答。

　　刀周身的冷意好像能结一层冰。

　　*

　　森把书架收拾了一下，把蓝色的文件拿在手里的时候猛然察觉了厚度上的不对。里面的字迹秀致婉约，他不过瞥了一眼就想明白了整件事。

　　敲门声突然响起。

　　开门的舍友还有森，这个宿舍里每个人都愣住了。姬云颦站在那里，她就像是一道光，柔和而宁静，她这样的美人真是再也不会有了，世上美人众多，气质出挑者却甚少，她却难得两者兼顾，眼角眉梢都自然的有着一股动人的气质。她性格上让人望而却步，龙图塔里却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偷偷瞄着她。

　　不管平时嘴上怎么嗤之以鼻，但当姬云颦真的来到面前，这群男生却甚是受宠若惊，一个个手足无措连手都不知道该怎么摆。

　　愤愤不平的视线向刀一样戳到森身上，他默然无语地承受着这样的目光，低着头弓着背，像往常一样阴沉而冷淡地面对着走到他面前的姬云颦。

　　她微微对他笑了一下，近看森才看到她眼角微微带点红，“今天在拐角跟你撞起来了，我想我们应该是把这个弄混了。”她把手上的蓝色文件夹递过去，“抱歉，里面的东西我看过了。”她顿了下，又笑了下，“真的是……很了不起的才能。”音尾里不自觉带了些羡慕，她自己却并没有察觉到。

　　森换回了自己的文件夹，却什么也没说。这么冷场了片刻，姬云颦猛然回了神，礼貌的告了别。

　　宿舍里的气氛变得古怪，这里住的四个人除了森全是帝国的小贵族出身，平时便不怎么喜欢搭理阴沉古怪的森。看着姬云颦来找这个长相出身都平凡到找不出任何亮点的少年，都不由生出些不平之意。不过他们都不过是十几岁的少年，虽是贵族也不是什么特别显贵的出身，他们没有什么被娇惯出的恶性，做不出什么真正过分的事，不过冷言冷语意有所指的嘲讽两句他便算了。

　　森依然一个人呆在角落沉默不语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听到一样，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有些话是真的戳进了他心里。

　　半日光景，日落时分。龙图塔在橙黄的光晕里显得不可思议的庄严，暮钟苍苍，高耸入云的松树围拱着这座高塔。树叶碰撞间发出索索的声响，在整片森林里交织在一起，像一首多人共唱的圣歌，缓慢而庄严。

　　姬云颦拉着行李箱绕着这里走了一整圈，慢慢走慢慢看，像是在跟一个梦想告别。

　　这样拖延到了日落时分，才敲响了导师的门。

　　她对着导师深深地一鞠躬， “真的是给您添了不少麻烦，谢谢您一直以来的容忍。”她微微笑着，“龙图塔这里，果然是不适合像我这样的人的。您是个好老师，我很高兴能够遇上您。”

　　导师从眼镜上方看着她，“真的决定了么？”

　　“嗯。”她轻轻点头，微微垂下眼帘，“我在这里学到了很多东西，我很感激。”

　　导师拿下眼镜，慢悠悠的擦拭，“我本以为，你能坚持到最后。”

　　姬云颦沉默着没有给他回应。他叹了一口气，“如果说到倔强，你倒是我见过的一等一的好。”

　　“我误解了，你为什么不解释呢？”

　　她猛然抬起头，惊讶的看着导师。

　　“森君已经跟我说过了。似乎是在窗口看到你拎着行李，特地过来找我追问这件事。”导师揉了揉眉心，“老实说，我比他还要惊讶，我一直以为，无论是谁放弃，也不会是你。”

　　更让他惊讶的，是跑的大汗淋漓气喘不止的森。

　　他认真地看着姬云颦，“我想再问你一次，你心里，是真的想要放弃么？”他从椅子上站起来，逼视着她，“真的，已经决定放弃了么？”

　　这句话就像拨动了一个开关，不甘心的情绪潮水般的从心底涌上来。

　　姬云颦要做人上人。这是她从小就有的梦想，只有这里才能实现。这座塔虽然残酷，却也有它的温柔。事实上只要站在这座塔里，内心就会有一种磅礴的感动。

　　她手指一松，行李箱掉落在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