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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三章 ...

  •   山洞洞口很小,华灼的惊骢和苏于归的踏雪都系在了山洞外。华灼并没有耽搁太久,醒来后的走动又让伤口渐渐渗血,要越早处理越好。她在洞中昏了一整天,醒来大约是丑时,之前她从卫城到澹城用了一整夜,如果快的话,她也许能在今夜日落前回到卫城。
      洞外的风雪已经歇了,华灼裹着苏于归的貂裘钻出山洞,苏于归已将华严的遗体妥当安置在自己马前,勒马回头。
      华灼亦翻身上马,打马扬鞭。“走!”
      爹,我们回家。
      虽然风雪已歇,但打马而行,逆风依旧如刀。华灼侧头,一袭墨色锦衣在这风雪地里分外单薄,苏于归眼见得也有些冷,微微缩了肩头伏低身子。她不忍,正欲勒停,忽听闻前方人声马声,不由变了脸色。苏于归也锁眉朝她看来。
      两人心下都是一片深忧,莫非蛮方的兵士还未撤回。
      此处地势平坦开阔,对方相距不远,避无可避。心有灵犀般,二人不约而同地勒马便欲回。

      来人已近,看见二人心中大喜,又见二人勒马回头的动作不由一焦,大喊一声“小灼!”率着身后一众策马而来。
      华灼回望,待看清领头的男子时一愣,似有些回避又似有些无措,低低应了一声,“阿睿。”
      华灼明显疏远的表情和淡淡的语气让海睿的心冷了一片。他腿下夹马走近华灼,又打量了苏于归一眼,目光中带着丝疑惑。“这位是?”
      “是苏哥哥,是他救了我。”华灼解释道。
      海睿不自觉地拧了拧眉,苏哥哥,苏于归,他自然记得,华灼幼时随母去过神邑,回来后赞过苏于归的样貌,后来多年未再见,没想到会如此凑巧救下华灼。华灼奔入牙山后失踪的这一日一夜,大概就是和他一起的吧。思及此,不由心中一窒,脸上神色微凝,倒是向苏于归道谢。“多谢苏公子救了小灼。”
      苏于归微一颔首。海睿不动声色地插入他与华灼之间,将华灼护在身后,这般保护姿态任谁都看得出来二人关系。可是他早听闻海泽国中华将军之女已许给太子海淳为妃,三皇子这般却是大胆了些。
      海睿已经返身去看华灼,刚刚照面时他便觉得华灼脸色有些白,貂裘披身掩去了血染,他只当是天寒给冻的,可现下细看他终于觉得不对劲了。
      他与华灼相识多年,从未见过华灼穿过貂裘,也就是说,华灼身披的裘衣却不是她的。
      他伸手握住华灼握马缰的手,即使披着裘衣,她的手却是冰凉刺骨。
      被海睿突如其来的一握,华灼反射性地想要将手撤回,海睿却握的死紧,他脸色沉沉地唤了一句,“范太医。”
      身后一名老者提着藤药箱急急出列,正是海泽国手范太医。刚刚略略扫过海睿身后人众,知道是他的心腹亲信,没有细看,不想他连范太医都带上了。
      “小灼,你哪里伤了和范太医说,先让他给你诊治。”
      身后早有人支起简略的避风帐子,海睿扶着华灼下马,华灼也不好逆了范太医和海睿的好意,入帐之前回头朝苏于归嘱咐道,“我还有事和你说,你先等等。”
      苏于归颔首,“治伤要紧,我等你便是。”
      华灼朝身旁的范太医道,“范伯伯,辛苦你了。”
      这时间她也想到了,大概是海睿得知她被蛮方赶入牙山失踪,领着一众三王爷府的人就来寻人,以防万一,还把范太医也带上了。范太医年纪也算大了,在马背上颠簸了一日眼底都是红的,爹和范太医交情极深,爹每回受伤都是范太医给治的,因而她唤范太医一声伯伯,让范太医这般受罪,她心下一阵愧疚。
      范太医叹了口气,想起刚刚一瞥瞥过墨衣公子马前驮着的尸体,心下悲凉,“你这孩子竟是乱来,你要是有个万一我怎么向你爹交代。”替她把了脉,又将她肩上的包裹解开,露出狰狞的伤口,不由得又是一叹。
      山中无良药,苏于归不敢贸然拔箭,只将尾羽削去用布条裹住止血。范太医解下布条,将药箱打开,取了一尾药丸递予华灼服下,用火折子燃了灯烛,取出薄刃炙烧,又吩咐来海睿的随侍清欢去烧水,待得盏茶时间过,清欢将热水端来,范太医出声向华灼问,“小灼,我要剜肉取箭,虽然下了麻药但还是会疼,你忍得住么,要不要叫三王爷进来帮你摁着?”
      前方背对着他的女子轻轻摇摇头,“不用了,范伯伯,您开始吧。”

      帐外,海睿有些心绪不定地盯着帐子,从寂静的雪地里可以清晰听见帐里女子疼痛的吸气声。
      他心中担忧着紧,似有条细虫蜿蜒缠绕,勒得他心疼。
      五天前,蛮方定下的和谈被海泽君臣猜中,那不过是一场鸿门宴,代替海泽国君去赴约的正是华严。蛮方假借和谈为名,重兵在习谷布下陷阱,围困华严,尽管海泽君臣早有准备,定下了内外夹击的计策,但当初为显诚意,华严赴约之时并没有带多少兵士,等海泽大军突破北部谷口进得谷中时,只在重重尸体中寻得华严的剑。
      翌日,蛮方的营中高高挑起一根竿子,竿上系绳,绳上缚人。
      那人正是华严,一身染血的铠甲如昔,却早已没了生气。
      海泽营中喧哗,所有人都跑出来看,华灼听闻消息奔出营的时候海睿紧紧跟着,跟着她奔上卫城戍楼,亲眼看见华灼看见华严尸首被悬的时候,眼中悲疑震惊刹那熄灭,只余一片空茫,就像一片夏雷惊涛的天地忽然覆上一层皑皑白雪,所有的生气一瞬间死去,唯余沉寂。
      她身上是一片寒意,他被那层霜魇住,竟不敢再上前一步。他觉得有些地方翻天覆地般地变了,是他却说不出来是什么,她就站在那里,可那一瞬间他居然觉得遥不可及。
      “小灼。”回过神来,他想伸手扶住她却顿住。戍楼在高处,她是未来的太子妃,而他,两年后也将迎娶左相之女,如果他对她做了逾矩的举动被别人看到,对二人都不好。但现下,看着这样的她他实在不想再去思虑,他的手继续往前伸去,眼见要触碰到她,却被她避了开去。
      他心下一震,她却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匆匆下了戍楼。
      他愣愣地看着华灼的背影,华严死了,所以她觉得没了依靠了,打算连他也抛弃了么。
      等他原地默了许久再去她房里找她的时候,华灼已经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他想她也许是去华严房里了,可是房里没有人。从华家父女居住的地方出来的时候,父君正派人来找他。他想让她静一静也好,等见过父君再来找她,她一个女孩子,失了疼她的父亲,还是这样的惨状,他要陪陪她,至于他人的非议……他可以用华妃的关系来挡一挡。
      可是他没想到她居然跑到澹城,打算混进蛮方的营里。直到父君递给他她的留笺,他才意识到她要去做什么。他气得发抖,又怒又惊又担心,碍于在父君面前不能太过表露情绪,死死地咬着牙瞪着留笺,上面是她的字,说她混进敌营争取盗回尸首,请国君整顿兵士,于敌营半夜火起之时夜袭蛮方。
      他父君在座上叹,“这孩子。”
      他却在心里怒吼,“你这疯子!”

      当夜忍着狂躁一直等到半夜,看到火起方才放下一半悬着的心,火起就说明她现在还没事。一马当先闯了辕门,可是翻遍了蛮方整个营地也不见她,当下放着的心又悬了起来。赶到往日缚着华严的竿子处,绳子已断,华严的尸首也不见了,他心下更加焦躁,带着一具尸体不便行动,他担心她。直到大军鸣金收兵,他还是不见她的踪影。
      他亲自一个个审问俘获的蛮方兵士,终于从零零碎碎的口供中得知当晚有一个澹城刚送来的营妓女子毒杀了萼厉,盗走惊骢,劫了华严的尸体往牙山方向去了。
      营妓,他咬牙切齿,她怎么敢,她可是堂堂海泽太子妃,华大将军的女儿,竟然去用这种身份。一想到她可能被人欺辱,他就怒火中烧。他马上通知父君,同时派人去请了范太医,调了自己从王府里带过来的亲信,赶去牙山找她。
      一日一夜,大雪下了停,天气极寒,山里尤冷,他怕她伤着了冻着了被蛮方抓走了,越找越怕。直到她出现在他面前,会说会动的,一瞬间的欢喜让他快疯了。
      在找她的时候他想了很多,要不然就算了吧,从十三岁起的谋划不过是为了她,但是如果没了她做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华严身死,华家再无掌兵权之人,她在朝堂的博弈中已经不再是一颗重要的棋子,那他可以抛下一切带她离开王城,离开海泽,只要和她一起,天大地大哪里不可去。
      可是她的冷淡疏离却让他心凉透底。
      华灼,你怎么敢。
      横眼看去长身而立的墨衣男子,恰似一枚裹在墨色里的白玉。莫非华灼因他而疏离自己,可他也自知不是,华灼的排斥从她看见华严尸首悬在蛮方的营里开始,那时她还未见过苏于归,更遑论苏于归和华灼相处才多久,怎抵得他与她十六年的情谊。
      他的养母华妃是华严的堂姐,嫁入皇家近二十年,膝下并无子息。他的生身母亲是北寒疆的和亲公主,诞下海睿后,因思乡而心思郁结,且不适应海泽潮湿气候,不过两年就去了。于是国君将他交给华妃抚养,华妃对他倒是真心的好,他尚年幼,宫中皇子皇女心思难测,华妃就经常让华严上朝的时候将华灼送过来做他的玩伴。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他与华灼,说是青梅竹马也不为过。
      那时华灼还小,脸也是没长开的圆圆脸,一双眼黑而深,如潭照影。他想,等自己十五出宫建府要指妃位的时候,就跟父君求了华灼。那时他还是个半大孩子,还不甚明白宫墙外朝堂上那些错综复杂的联姻与权力的关系。
      后来,父君早他一步,将华灼指给了大皇兄。
      六年前,太子海淳年满十五入主东宫,海泽国君下旨将太子妃位给了才将将十岁的华灼。
      皇命不可违,他让她等,他去想办法,她却摇摇头,他记得她眼中的无奈,“上君让太子娶的不是我,是华家的兵。太子是未来的国君,这兵权必定是要握在手中才会安心,我是爹的独女,爹最爱的除了娘就是我,我必定要嫁入太子府的。就算最后我没有成为太子妃,君上也绝不可能让其他皇子娶了我的。”
      “如果华家不再掌兵呢?如果太子不再是太子呢?”他红了眼,他知她聪慧,年纪虽小却早已将一切看清,可他不想这般认命,像一头困急的兽,四处碰壁也想要找寻一条出路。
      “只要我爹在,国君不会把兵权给旁人。至于太子,皇后是他的生母,大相是他的依仗,从生下来太子之位就是他的,名正言顺,朝中没有人不向着他,如果有所颠覆朝中必定会有巨大的动荡,现下蛮方屯兵边境,寒疆虽然言和但也不可放松戒备,朝中有乱外敌必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国中百姓免不了一场大劫。这种事情,你不要乱来。”她说着笑握了他的手,“离我十五及笄还有几年,至少我们还有几年,也够了。”

      再后来,海泽三皇子十五生辰出宫建府,赐号睿王,定下左相楚谦同之女楚眉为睿王妃。
      楚眉在王城公子私下流传的美女谱中排位第一,而楚眉对自己有意早是王城人尽皆知的事实,他曾经对这两件事嗤之以鼻,但他想要夺位却不得不借助楚家。
      本来他向楚家提亲的时候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定下来,楚家除了左相楚谦,还有个太傅楚潮生。楚太傅是皇帝的老师,朝内朝外门生遍布,即使是大相也要卖这位左相几分颜面,楚家的地位可谓是文臣之首,皇子与楚家结亲,对太子也不是一个不小的威胁,他担心这份威胁会让父君阻了婚事。然而楚潮生毕竟疼爱这唯一的孙女,念着睿王也是个人才,更难得一对儿女情投意合,顶着老脸亲自和国君海扬提了这门亲事。海扬一来不曾见过海睿有任何不轨之心,二来他也深知海淳面上敦厚内性残忍,想着将楚家给海睿做依傍,自己百年之后,或可以保他性命,因而也没有拂了自己老师的面子,便允了楚家和海睿的亲事。
      旨意颁下后,一众朝臣到睿王府贺喜,她和华严也一道来了,她让清欢送信说在花园一见。他在花园湖亭见到她的时候,她正望着东宫的方向蹙着眉,听得他来的声音也没有看他,只问他一句,“你就那么想去那里么?”
      他自然知道她问的是什么,她很聪明他知道,别人也许会以为睿王是因为喜爱美人而与楚家结亲,毕竟太子地位如此牢靠没有哪个疯子会想到去取而代之,但她是知道他的,所以她也清楚他娶楚眉为的是什么。
      “楚眉不是适合你的人。”
      “海淳也不是适合你的人。”
      她收回目光转身看他,眼中是无奈与担忧,“我是没有法子的,你应该找一个好一点的人好好过一辈子。楚眉这个人,和太子的阴狠不相上下,娶了她,你的日子不会好过的。何况太子的地位太牢靠,与其扳倒他,倒不如金蝉脱壳远离朝堂来得容易自在。”
      他为她的在意而开心,伸手摸摸她的头,十二岁的她差他半个头还多,“小灼你不用担心,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她让他不要涉险,他做不到。他不可能会去动华家,华家子息不旺,因而国君把兵权给的很放心,而离间华家和国君,且不说华妃是他养母,华家掌兵,若国君稍有猜忌一个差池便是诛族之祸,华灼必遭连累。他不敢赌,所以只能走另一条路子。
      太子早在朝中拉拢诸臣,根基十分地稳固,他娶左相之女也是想借用左相的力量。
      华灼能五年就够了,他不能,五年太短,他想要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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