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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四章 ...

  •   忽地帐帘一动,范太医从里面走出来,海睿赶忙迎上去。
      “小灼怎么样?”
      范太医略有些疲惫,“没有伤到要害,我已经取箭敷药了,不会有事。幸亏先前伤口处理得当,没有腐烂,只要好好养着,小灼的肩手不会受到影响。”
      海睿松了一口气,“那我进去看看她。”
      “我给她扎了睡穴,她需要多加休息,别吵着她。”
      海睿点点头,“我知道了。”又吩咐一个手下返回卫城报信,便进了帐子。
      范太医则朝倚在树下的墨衣人走去,“苏公子,老夫给你看看脉吧。”
      苏于归微微一怔,随即敛容一笑,“有劳范太医了。”

      帐子里,海睿握着华灼的手坐了许久。
      她的手不比楚眉的手细腻滑润,指腹掌间薄薄累了一层茧。华大将军总希望她能如世家的女儿般读书习琴,做一个温婉的小家碧玉便好,可也许是将门之血留在她身上,她除开琴棋书画执意要学阵法兵略,刀箭武功,华严终是拗不过。她虽跟着华严去过许多次的战场,但华严从不允她真刀实枪地去拼杀,战场凶险万分,即便是有再高的智谋与武艺在身的人,也从不敢保证能全身而退,毕竟是自己女儿,再纵容也不愿她有丝毫危险。
      可她还是涉了险,还是那么大的一个险。手上虽已洗净了血,但袖口袖臂仍是重重血渍,貂裘下的衣服也已辨不出原来的颜色。那是她的血和蛮方军士的血染的。这是她第一次杀人吧。
      她也会害怕吧。
      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你,已经决定要提早离开我了么。
      华灼盖着貂裘睡得并不安稳,他握着的手有些渗潮,她似梦呓般地发出模糊的低唤,海睿低头去听,却是她在喊着“爹”“娘”,末了又重重一叹,眼角垂了滴泪,沉沉睡去了。
      海睿将裘衣掖好,想了想又将她抱进怀里,用自己的狐裘将她裹住,再将貂裘盖上,遮得密不透风。
      他和她,难得有这样亲近安逸的时光。她十岁以前不懂情事,他们只做孩童般玩耍嬉戏,年岁渐长,待得他们明白,却已经是使君有妇,罗敷有夫。即便华灼打定主意在出阁前与他好好过这几年,但碍于二人身份,虽然有幼年情谊为他人共知,但在人前二人终是不复以往的亲密。
      本来他心痛此战一了她便要与海淳大婚,现下华严战死倒为他争取了三年的孝期。
      三年,他还有三年,他发誓,三年之内,必定要将太子之位夺下。
      情不自禁地吻上华灼的额头,取下她绾发的钗,觉得手感有异,举到眼前却是一段枯枝。
      海睿轻轻一笑,想必是路上落了簪在哪胡乱折的。她虽自小得华严姬清的宠,却没有养成如其他大家小姐般骄纵的脾气,对于金银珠玉、广厦膏粱一类的东西,她倒是一种有当然好,没有也不怎么样的随意。
      随手欲将枯枝掷开,想了想却妥帖地放回了怀里。
      怀中人青丝撒了他一臂,阖目安安静静地睡着,乖巧的模样令人陡生怜惜。海睿想着王城那帮排美人谱公子真是有眼无珠,只道华大将军的女公子识刀识箭,琴棋书画必不及文臣世家,只说华灼于上君寿宴素净裙裳清淡眉目,不及左相之女华裳美服胭脂黛眉美艳,他们怎知海泽六贤中的琴贤便是华灼,又怎识低眉敛目慵懒半妆的女子有几多诱惑。他们不知,更好,她的美好只有他知道。
      他复又抱紧她,静静地坐了很久。

      等华灼醒来的时候,是在行进的马车中,海睿的人回报上君华灼的情况后,上君派了一队人马和两辆马车来接她和华严的遗体。马车中燃了暖炉,她有些热地褪下身上裹着的衣服,玄色貂裘已经换成了白色狐裘。
      “别动。”一支手从侧边伸来摁住她的手,“你现在身子虚,范太医叮嘱了千万不能受寒。”
      华灼不用顺着手臂看上去也知道这手的主人是谁,他手上的玉扳指还是他十五岁生辰自己送给他的礼物,心头有丝不明意味的痛,她也没说什么,只用力把手从他摁住的手掌中抽出来,蜷起身子缩到马车的另一角。
      伤口经过范太医的处理疼痛已经减轻了不少,麻药的药效还未完全褪去,故而还不觉得多疼,华灼用右肩靠着车壁,动动左手掀了车窗帘。
      车后跟着一辆马车,想必是载着爹的遗体,华灼又扫视了一圈马车周围的侍从,微微皱了皱眉,回头问海睿,“苏公子呢?”
      海睿看着躲开的华灼,心头漫开苦涩。自从戍楼后,他就觉得华灼与他与以往不一样了,以前就算华灼与他皆各自有婚约在身,但华灼待他却一如幼时,会对他笑,会关心他,会无事不对他言,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要闯蛮方大营不告诉他,看他不眠不休地搜山满身风尘也不闻不问,更不是见面疏离而醒来开口第一句话却问的是别人,还是一个,算不上熟人的男人。
      “他受了风寒,和华叔叔一起在后面的那辆马车里。”
      “病了?”华灼惊讶,想起山洞里她卧着的和马上她裹着的貂裘,苏于归将弊寒的衣物给了她,大雪天的,仅凭一领锦袍怎么受得住。
      海睿应了一声“嗯。”刻意忽略了她对苏于归关心的语气,递给华灼一尾药丸和一只装了水的水袋,“范太医嘱咐你醒来就把药吃了。”
      华灼看着水袋有些愣,王城中无人不知三皇子的吃穿用度最是讲究,这样粗糙的水袋,想来是出来寻自己时匆忙拽上的吧,心中一涩。接下水袋,吞服了药丸,想了想终究开了口,“阿睿。”
      “嗯?”海睿喜欢听华灼叫他阿睿,这是两个人关系亲昵的证明,可抬眼看见华灼欲言又止又透着几丝尴尬的脸色,他心下一沉,趁华灼还没开口说出下一句话的间隙打断了她,“快到卫城了,我已经派人通知了父君,他应该会带着人亲自来接,不能被他们看见我们在一辆马车里,我先出去,你有什么需要再喊我一声。”
      说完立马掀开帘子跳下马车,脚尖一点已经跃上了前面的马背。华灼连一句“等等”都来不及说。
      华灼知道他在逃避,想来他也感觉到了她的疏离吧。只是这件事,早晚都要面对的。虽然爹战死,她与太子的成婚必定再拖三年,但是她已经想明白了,长痛不如短痛,既然婚约无法更改,既然两人没有未来的希望,倒不如趁现下了结。
      待送了爹的骨灰去神邑与娘合葬,她便去游历四方。娘是神邑姬家的人,姬家掌管着四国地理志,娘也熟知四国奇闻异事,曾当故事讲给她听,她想去看看娘说的那些地方。反正华家现在在朝堂上已经是个无足轻重的角色,她要去哪里,要干什么,也不会有人盯着了。
      只是那个人,怕是不会放吧。华灼下意识地看向车门,被门帘阻隔看不见那个人,华家失去了兵权,也意味着太子与兵权的联姻便宣告了失败,这对于他来讲,倒是一个好消息,华家为武臣之首,楚家为文臣之首,如今华家权力掌握者已死,相较之下,海睿的外家势力比起海淳要强大上不少,这差异怕是要海淳再娶几个重臣之女为侧妃才能比拼得上了。
      海睿想做什么,华灼清楚得很,从他定楚眉为他的王妃开始,她便知悉了,海睿做什么也都没瞒着她,她也不想阻止。太子是一个什么人,她虽接触不多但也有耳闻,她从小在宫中混迹,偶尔也会撞见不该撞见的事,陷害宫中嫔妃与皇子这种宫廷秘史中必有的题材,她倒是有幸活色生香地见识过一回。
      她十岁被赐婚后,君后开始召见她到宫中话家常,太子已经入住东宫,不常到君后的栖梧宫,基本不会见面。十二岁她生辰刚过,君后召她到栖梧宫赠了她一支凤簪并一对夜明珠做生辰礼,她谢过出宫,想去华妃那里找海睿,行到半路方才想起刚刚君后赐簪替她簪发的时候把她原先的簪子取下顺手搁在榻上,走的时候忘了带走。
      别的簪子倒罢了,那是娘留给她的簪子,于是她遣散了宫中充仪仗的两排公公宫女,只携着从华家贴身服侍她的花茶回了栖梧宫。到得君后内殿,与方才却是两般模样,殿门紧闭,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华灼心下疑惑,却听见一线声音从殿里传来,竟然是男声。
      心下第一反应是莫非君后娘娘偷人,站在原地屏着气息凝神听去,边示意花茶不要做声,她们二人自幼跟着华严习武,耳力比常人要好很多,于是她们完完整整地听到了君后和太子二人协商如何做成新宠柳嫔失足落水流产假象的阴谋。
      宫中知道的越多死得越早。华灼眼神一示意,同花茶二人迅速从栖梧宫通往御花园的门溜了,走的时候故意问了宫门守卫一句:“内殿没有人,君后娘娘是不是带着侍女们都去御花园赏花去了”。
      华灼知道就凭她和海睿两小无猜的关系,君后和太子是绝对不会将她纳入他们的心腹范围的,如果她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只怕会死得很惨。直到后来柳嫔顺利失足落水流产,君后派人和颜悦色地将她的旧簪送到了华妃那里,这件事情便算揭过了。但君后与太子二人的阴狠却令人心有余悸。
      所以,如果太子顺利登基,就算他的兄弟们没有任何与之相争的心思,他还是会一个一个明的暗的除去,这个人生来就不会允许有威胁自己的可能存在。不阻止海睿,一来他失败后的下场与他不争的下场不会相差多少,二来,海睿的心性也的确比海淳更适合做这一国之君。
      她自然是希望他成功的,他让她等,她其实也想的,只是,他不成,她依旧是太子妃,若他成,她却不能让他娶废太子妃。兄嫂弟娶,那是蛮方不懂伦常,在海泽是要被人诟病一生的,她不会让他乱来,更何况,他已经定了楚眉做他的妃。正算反算都被掐断了可能,何必再继续纠葛。
      华灼闭上眼,抿去眼中潋滟泪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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