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灼其华》姬渊

3、第二章（修改）

　　当华灼重新睁开眼的时候，她有些懵。
　　她虽然摔下了马，但万幸雪厚，没将脑子磕到石头上，所以她还记得自己是在幽黑的林中晕过去的，摔的时候还把华严的尸首带下了马，砸得她疼醒了片刻又昏了过去。
　　可是此刻，她躺在垫着貂裘的石头地上，旁边还燃着熊熊的一堆火，不过闭眼睁眼间，她就从露天地里睡到了山洞中。
　　莫不是爹。
　　华灼也是伤糊涂了，心念一动，翻身便要起，扯动了左肩的伤口，一阵剧痛袭来。她才发觉左肩的箭已经被拔出，伤口被层层布帛紧紧缠住。
　　火堆烘得整个山洞都是暖的，她坐起来，才看见华严的尸体在山洞的另一边静静地躺着，火光摇曳，他铮铮铠甲覆身，双目却是紧紧地阖着，没有一丝生气。华灼捂着伤口，略有些狼狈地朝华严走去，肩上的伤口虽然被人处理过了但想必没有上过药，一走动疼得很。她终是疼得实在站不住了，靠着石壁缓缓坐下。
　　在蛮方军中的果决不见，现在的她只觉得有些茫然。
　　在卫城看见蛮方营中高高挑起的竿子上悬着华严尸体的时候，她没有哭，她很冷静，她知道作为海泽大将军华严的女儿，她要去做两件事，一是夺回爹的尸体，二是给爹报仇。于是她凭着平日跟着华严随军出战所知道的蛮方情报，定下了那晚的计划，然后留书一封给了坐镇军中的海泽上君，便只身绕道牙山，混入澹城送往蛮方军营的营妓中。
　　她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她也曾经想过，能够成功最好，不能成功，反正爹娘都已经去了黄泉，自己去陪陪他们也不错。却没想到当一切如计划行进，她却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了。
　　本来，如果此战顺利，海泽班师后要准备的就是她与太子的大婚，这份婚约在六年前就已经定下。但现在爹战死，华家子息单薄并无良将，兵权必定被收，她与太子原本就无几分情谊，现下太子要与华家联姻的兵权也不再了，倘若她现今嫁入东宫，则必定是一个被人遗忘的无足轻重的角色。对于此事她是千万个不愿意。
　　可是她现在是功臣遗后，不管是君家颜面还是为了昭示君家对功臣的恩泽，这个婚约却是不可能被取消的。
　　华灼不由长叹，莫非她真要嫁入宫闱，在孤寂中老死一生么。
　　可是这已经是一局死棋，连海睿，那个与自己青梅竹马的海泽三皇子，连他也没有办法不是么，连他都要娶一个自己不爱的女人为妃，还有谁能做些什么呢。
　　得知爹战死的那一刻，原先安逸美好的世界轰然崩塌，她才幡然惊醒，海睿终究不是她能够一直依靠的人。被婚约束缚着注定不能在一起的两人，其实早该有个了断的，在她十岁那年被钦赐太子妃位之时，或在他十五岁那年封王定妃那刻。她早就该决绝的，可是她贪恋他的怀抱，贪恋他的宠溺，所以放纵地让自己的依赖生长，任性地由短暂的幸福蒙蔽自己的双眼。
　　却不知，这样自欺欺人所幻化的美好终会被更残忍的现实摧毁，彼时有多幸福，到时便有多痛苦。最后的结果，不过是害人害己。
　　爹必定是知道这一点，才会每次看着与海睿在一起的她时，眼神总是那么担心。
　　爹很疼她，掌兵的华家的女儿不可能嫁给除开太子以外的任何一位皇子，这是无法改变的命运，可是爹总是希望她能够幸福，和海睿在一起的她很开心，所以他纵容，可是他又担心当命运注定的分离来临的那一刻，他的女儿又要有多伤心。
　　于是他即开心她开心，却又忧心她伤心。
　　“爹。”华灼想起过往又忍不住鼻子一酸，记起娘走后半年，朝廷下了旨意要爹去边线，爹出征时叮嘱她的话：“战场上刀箭无眼，爹这条命是给了海泽的，若有一日不幸，你要看淡生死”。那时她有些愣，又被话中的生死离别惹出了眼泪，爹无奈地蹲下来替她擦去，又摸摸她的头道，“别哭了，爹又不是这次就回不来了。但是这个你要记住，爹和你娘有过约定的，如果爹不小心死了，你把爹的骨灰带到你娘的墓那，你娘给爹留了个位置。”
　　生同衾，死同穴。
　　那时她还不懂六个字背后的情意有多深重，她被爹说的“不幸”骇怕了，藏在府中为爹备衣物的箱子里，跟着大军去了前线，最后爹打开的时候哭笑不得，一巴掌扬在半空中还是没忍心打下去，把她抱出来交给了随军伺候他的方叔，自此以后，爹的每次征战都甩不开她。
　　爹最初很生气也很无奈，最终还是由着她去了。他不知，没有娘也没有爹的将军府，她有多不想待。
　　前线危险，但至少她能和爹在一起。
　　可现在她连爹，也没有了。
　　华灼俯身抱了抱华严，轻声道：“爹，等我回去找君上给你封个王，我就带你去找娘好不好？”
　　华严身上的铠甲冰冷刺骨。
　　她最后还是没忍住，埋在华严的脖子窝里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