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卦》詩鈐

55、第〇七章 启程

　　唐槊始终觉得宋莲生摆了他一道。原来，按唐公子的如意算盘，自他知道宋莲生这号人的时候，上元灯节说要娶她是一步可进可退可隐可现的棋。进，娶，娶进门有两说，是个可用之人，最理想就是多个帮手少个对手；逊一筹，放在眼皮子地下看着好过四处找他麻烦；若是个不可用的，当妾当摆设，唐家不差这口饭，再不济，休就休了，宋家没脸，唐家倒没什么。退，不娶，像撒尿占地盘，唐家放话要的，别人也有顾忌，有时间再探虚实分明，才能看下一步怎么走。隐，唐宋两家的恩怨，总要有个法子算清了结，才不至于绊住手脚伸展不开，冤家宜解不宜结，好便好，不好不过是往坑里再铲一铲土，还能有多坏。现，双方适龄婚嫁，宋莲生不至于看不过去，唐槊觉得牵手也成。探宋家究竟，着似乎于唐槊于唐家都是最可行最妥当最无害的。千算万算就没算准宋莲生是这样为人处世的。
　　至于宋莲生怎么想，唐槊实在想不来。当初她仍在宋家时，因为他摸不透，觉得担心多过其他。后来住到见川小筑，唐槊才舒了口气，觉得少了束缚。只是依旧揣测不到水深何处，觉得好玩，此外更多的仍是担心。有一点他能肯定，眼前这人，反常，看着才稍能觉得稳当，必须看着。心中盘算着上京路上，定要趁机打探。
　　由顺安到都城有半月车程要赶，马车要装唐槊和宋莲生，一些行李，必须揣好顶顶重要的银票。
　　一大早，唐槊在一大帮人的簇拥下除了家门，再出了城门，到五里亭，再到十里亭，终于，消停了。
　　十里亭剩下唐槊和马车时，石见川带着宋莲生来了。拜别石先生，上路。
　　唐槊驾车，宋莲生坐在里头。
　　唐槊第一句就问：「被人问，怎么说？」
　　「说什么？」
　　「我们。」
　　「有什么可说的。」
　　「众口铄金。」
　　「人多无聊。」
　　「你要什么？」
　　「上京啊。不是你说的，上京。」
　　「只是上京？」
　　「否则呢？」
　　「不知道。所以，请教。」
　　「不知道。」
　　宋莲生不说就是不说，任你用什么法子也问不出来。唐槊知道的，却不死心。
　　唐槊学过功夫，名师，他也是高徒，五官比常人灵敏许多，在十余天内他发现宋莲生也不差，即便是睡着了，稍有动静，一下子就能知道，呼吸不乱，却那么机警。他试着靠近，到极近处，通常会对上那双眼睛，月夜深潭，沁着寒气；一对上，就退下。那眼神会让他想起血腥气，还有「我不喜欢」。作罢。宋莲生身上有股好闻的莲花味香。唐槊开始也机警，一来在路上，二来有这样一个同行者，后来渐渐放下戒备，也是因为这个同行者，他能确定的是宋莲生不会找他麻烦，至少在路上——他觉得自己若不先放松下来，那两个人就只能一直僵持对峙到京城了。十多天，一句有用的话都没问到。
　　唐槊有种直觉，必须看着宋莲生，看着觉得安稳，仿佛一不见了，就会有超出他意料的事情发生。
　　某天清晨，在溪边，宋莲生借着溪水梳头，唐槊放马吃草，站在他身后看。
　　「不用钗簪？」
　　「我没钱。」说这话，一支竹箸挽起头发。
　　「不上妆？」
　　「没钱。」只是左右看了看，起身欲走。
　　「你一门心思就惦记着钱？」
　　「是。」
　　「嘿，我说，帮我梳头。」
　　宋莲生一伸手，明摆着要钱。
　　「多少？」
　　「你看着给。」
　　唐槊从怀里掏出三枚铜钱递给宋莲生，是用红绳串好的，说：「五铢钱。石先生收我的时候送我的。给你辟邪。别丢了。」
　　宋莲生笑着使劲点头，收起钱，绕到他身后，麻利拆开头发，认认真真梳了起来。
　　唐槊看着水中两人倒影，问：「可喜欢我这皮相？」
　　「皮相喜欢。帝王皮相。」
　　唐槊老套地再次心中「咯噔——」一下，很是吃惊，一抬眼，说：「你说什么？」
　　「你听到什么就是什么。」手劲适中，一丝不苟。
　　「你究竟要什么？」
　　「猜。」
　　「给钱呢？说不说。」
　　「给得起才好说钱嘛。可你现在给不起的。好了。」收了梳子上车。
　　此一刻，若问荧惑和司农的赌约，可是称王。荧惑说，注定的事用不着赌，此刻天下踏踏实实姓唐。当然不是这个。荧惑自顾自往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