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卦》詩鈐

35、第二章 捡到

　　沐靖迁的医馆在平津不算大，人是个人物，有性情，只看孔方兄面子，沈先生自然先奉上青蚨。老相识，最知道脾气。沐靖迁的济安堂除去外出应诊或者找药，一年只有正月初一日休息，偶尔也会关门制药，几乎不与人往来。医德说得过去，只要诊金分文不少，保证药到病除。
　　看了古爻直摇头，自然，先生加码。
　　他说：「我尽力。」
　　转头嘱咐小伙计上板关门，挂牌「出诊」，还加了一块「归期未定」在边上。
　　开口询问怎么会这样，先生无言，只道万望尽力。他也不多问。
　　开了方子，让手下人去准备，一大桶药，用一隻更大的桶盛热水温着，用小盆分出一些来，趁热拧来擦身，轻拭，帕子不烫手即换——他示范了一次，让我做。
　　沐靖迁说：手脚，包括手指脚趾的关节都断了，筋撕骨伤，很麻烦。加上寒邪侵体；又说看似先天不足，是娘胎带出的问题，本已为难，此一番更是雪上加霜。看伤口癒合慢收口缓，底子不好。这样的重创还能有口气，算是难得再三了。还说，虽五脏六腑未直接伤及，然有瘀血中结，就四肢百骸而言，显然会留下终生隐忧。日后，非要十二万分小心不成。
　　我没有停下手中的活儿，听着，眩晕。
　　「他什么时候能醒？」沈先生问。
　　「若能灌下水，进而是米汤和内服药的话，恐怕也要半个月才能睁眼。如果到明天这个时候还灌不下东西，我就力有不逮了。」
　　「万望尽力。」
　　「自然。这是你徒弟，你我也算是拜过同一个老师，他算起来是我侄子。即使没有这一重，你诊金分文未少。再若不然，我好歹还是个医生。我自当尽力。」
　　先生的医术是粗通，当年先生的先生与沈昔伏的父亲是老友，沐家行医数代，很有一道本领。沐家老爷子觉得沈先生是个有心人，德行也够，加上老友的徒弟，便粗粗教了些入门。沐家父子关系不好。沐靖迁是一群蚯蚓中的龙，十多个兄弟姊妹，他是嫡出，排行老四，继承祖业，一家大小都指着他过日子。和先生一起学东西那阵子，见面都先打一架，卯起力气学，谁都不服谁，现如今，沐靖迁看着沈先生，分明是很羡慕的。
　　至此，我们从白水青瓶转至平津生活，寄住于济安堂沐靖迁门下。
　　尽管山宗说古爻的命还没有到完结的那天，看着白吊一口气躺在那里的人，满屋子弥散的药气，绞帕子时开水在手上带来的刺痛，说不担心便是违心。
　　沐神医的金字招牌当之无愧，他说的第二天，古爻很争气地缓了过来。我一直看着他，古爻猛地把眼睛睁开，直愣愣瞪着床顶，随即，又把眼睛闭上了。
　　我喊医生和先生来，沐医生一搭脉，长出一口气：「命捡回来了。」
　　沈先生忙起身作揖，连连道：「费心费心！」
　　一日一日，想尽办法给他灌下吃的，就像养着没有长牙的孩子，粥、汤、蒸蛋、剁碎的菜、软烂的南瓜泥……
　　古爻很少动弹，只是偶尔，非常偶尔会睁开眼睛，像他刚缓过来时那样，盯着床顶，只有一个方向，旋又闭上。
　　因诸邪侵体，定时定期按沐靖迁的法子熬出一锅药帮他泡澡，还有就是推拿，活血化瘀。沐医生一个劲儿夸我学得快。唯一能做的，此时此刻不过是尽力为其分担并希望能够真正恢复起来。虽然也深知，我什么都分担不了，古爻这一劫，是我一手造成，也应该有我担当。担当，总觉得困难且侷促，力所不逮。沈先生由我，不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