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卦》詩鈐

30、第一章 台风

　　那一年立秋立得早，还未到七月就立秋了，秋老虎，热得吓人。
　　《书》说：「心之忧兮，若蹈虎尾，涉于春冰」，虎尾春冰，然也。老虎尾巴踩不得。
　　夏天的台风比往年少，立秋后忽然来了场大的，一晚上，雨水且不说，满地是泥，还有被风刮下来的树枝，生生折断的龙眼树，芒果树，扯开的口子散出草木味，如骨生拆，断面宛如剑削，爪痕道道，草木味有腥气，如血，分明刺鼻。打落在地上和水粘泥的叶子多半带绿，一看，总觉得诡异，榕树气根被雨水泡得又沉又重，仿佛湿漉漉长发披散，有几分骇人；大叶榕树干棕深。一座在暴雨狂风中迎来日光的城，只剩下不可言说的恐怖。明明是洗过的新城，直直那样阴森，阳光照耀，空气中全是水汽蒸腾，将行人拉住一般，黏濡恶心，胶着着，一塌糊涂。
　　台风过后的海边沙滩总会见到很多怪异的东西。如这件，是件让人报官的东西——草编袋子，结实得很，绞缠水草，好像动物在生长。这一任的官姓官，官老爷，是官也是老爷。这个草包是什么？里头有一具骸骨，因为台风，上了岸。
　　小孩喜欢台风过后到沙滩上捡东西玩，黄绿滚滚，好奇打开，一看，「哇……」哭声引来大人，大人告诉官大人，仵作领回衙门。
　　一点肉都不剩的白骨，袋子里还有些碎瓷片，有鸡公碗一类家用器具的碎片，还有几隻白釉带把八棱瓷杯看得出形状，茶杯和碗的瓷查了好几档，七零八落的碎片和尸骨颜色有几分相近。
　　这本来不关我事。古家的哪位爷竟然在这种时候想起我，让去看看，叫江叔领着我去见米师爷，然后去义庄。
　　义庄是我不该去的地方。米师爷乃典型刀笔吏模样，上八字胡撇捺开阖，下山羊胡支棱，山根扛起一副玳瑁圆框目镜，一脸棱角，除了那副目镜。
　　「看到了吗？」米师爷的声音也是锋利尖细。
　　我左看看，右瞧瞧，这瞅瞅，那瞜瞜，呦，什么都没有，于是乎，摇摇头。
　　师爷嘴角一抽，江管家上前耳语，两老相勾，一狼一狈。
　　「你再看看，我们先下山。」江叔倒是痛快。
　　「没有就是没有，再看还是没有。」我抬眼说着，你们先下山？我还不伺候了。当即，迳自出门往沈家回。着实什么也没有，要我看什么。
　　到青瓶后，大概和先生交代了一下，怹点头无言。
　　倒不是怕义庄，比起死的，活着的要可怕得多。米师爷就让人悚然发毛。
　　师兄问我怎么了，我说装骨头的袋子有点像南洋藤席的编法，看着像「韦鸿胪」。
　　师兄说：「喝茶的主儿？」
　　我摇摇头，加上鸡公碗和八棱瓷杯，看着倒也像。生前或者死后，有时似乎也说不清楚。海草绞缠，牵丝带线，却是干干净净一具骨，什么都看不到也听不到。
　　这件事就此成了无头公案，那句白骨，收在义庄地界——我的有生之年，并未听闻案子完结。却有许多的不了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