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花阴》芳路

4、意合

　　一日入夜，跟公主聊完之后，凤岚走到花园中，望着天边明月，竟有了些许思家的念头。她坐在树下看着月光，若不是那天自己登门拜访，也许现在仍在丞相府中过着平静的日子。而在这里，她想着想着，竟笑出声来，公主的花招层出不穷，一会要她以诗咏物，一会又要欧阳紫随诗起舞，当然，是剑舞，搞的自己使出浑身解数才能应付自如。凤岚摇摇头，轻笑着，正打算离去，忽听爽朗的声音传来：“这不是凤岚吗？”

　　凤岚回身看去，只见欧阳紫一身长袍，松松地罩在身上，长发高高束起，手里拎着个酒壶，不禁哑然失笑道：“欧阳紫，你这是什么们打扮？还拎着酒壶？一点女儿家的样子都没有。”

　　欧阳紫笑嘻嘻地凑过来，挑起凤岚的下巴，用低沉的声音说：“岚儿，好久不见，你可曾想我？”

　　凤岚一把拍掉她的手，笑道：“天天都在一起，还好意思说好久不见。我说欧阳紫，你这招数从小就用，也不嫌烦。”

　　欧阳紫呵呵笑着，坐下来说：“真没意思，从小就是你不吃我这一套，要换了傅家妹妹，早都害羞的脸都红了。”

　　凤岚重新坐下来，装做不屑地说：“是呀，你也就哄哄傅萍儿，只有她那种小丫头才会对你脸红。”

　　欧阳紫喝了一口酒，感慨地说：“哎，以往的日子多轻松，没有束缚。不像现在，连自由都没有。”

　　凤岚沉默了一下，幽幽地说：“那当初我劝你，你为什么不听？”

　　欧阳紫笑了笑，咕嘟咕嘟地喝酒，没有答话。凤岚也不理她，自顾自地说着：“当初劝你不要入府，可你还是来了，如今又说没有自由，还不是你自己找的。”她抬眼看了看欧阳紫，接着说：“现在可后悔了？”

　　欧阳紫低垂着头，低声说：“没有。虽然没有自由，却不后悔。”

　　凤岚不解：“为什么？”

　　欧阳紫抬起头来看着她，眼神里有着一种复杂的情绪，许久笑了笑：“没有为什么，能为公主效劳是我的荣幸。你不也一样？”凤岚一窒，脱口说道：“难道你？”话没说完，她忙捂住嘴，只睁大了眼睛看着欧阳紫。

　　欧阳紫一仰头，把酒喝完，扔掉酒壶，站起来笑着说：“我什么？天凉了，你还不快回屋休息？小心明天公主让你咏诗，你却因为着凉而堵塞了思路～我倒想看看我们的大才女张口结舌说不出话的摸样，哈哈哈！”

　　凤岚脸上一红，跺脚道：“去你的！做梦吧你，你自己才该小心，明天让你舞剑的时候别闪了腰，哼！”

　　欧阳紫哈哈大笑着回房去了，凤岚矛盾地看着欧阳紫的背影，想起刚才的对话，心中一片混乱。

　　同时混乱的，还有公主瑞宁！

　　本来瑞宁已经睡下了，可不知怎的翻来覆去睡不着，便起床来，也没有招呼人伺候，信步向花园走去。正当瑞宁走到园门口，却隐约听到笑声，她探头一看，只见欧阳紫勾着凤岚的下巴，深情地望着她。瑞宁如遭雷击般，瞬地缩回了头，掉头便向房中跑去，一连撞翻了桌椅犹不自知，直到扑到自己的床上，用被子罩上头，心还在砰砰直跳！这，这究竟是个怎样的状况？！

　　这一夜，瑞宁无眠，凤岚无眠，欧阳紫，无眠。

　　第二日，瑞宁心里实在烦躁，起了个大早，不料正碰到凤岚出门来。瑞宁脸上一热，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凤岚低头行礼，没看出公主有些尴尬的神情，见瑞宁没什么吩咐，便默默走开了。瑞宁望着她的身影，好几次都想开口留下她，问一问昨晚究竟是怎么回事，可想了半天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只得作罢。这一天的公主府里静悄悄，瑞宁百无聊赖地坐在前厅，不唤凤岚，也不唤欧阳紫，惹得云儿疑问连连。

　　“公主？公主？”云儿试探地叫着她。
　　“啊？什么事？”瑞宁还在想着昨晚的那幕，实在让她面红耳热，还有一点点她自己也说不出来的情绪，好象，好象想发火，却又莫名的悲伤。
　　“公主，你是不是身上不适？云儿看你有些无精打采的……要不要唤太医来看看？”云儿小心地说。
　　“啊？哦，没事，不用了。”瑞宁振作了一下精神，冲着厅里等着她传唤的下人们一摆手说：“你们都下去吧，云儿你陪我。”

　　见众人散去，瑞宁咬着嘴唇，看着云儿有些犹豫地说：“云儿，你看凤岚和欧阳紫……她们……最近……有没有什么异样的？”
　　云儿迷茫地想了想，摇头说道：“没有呀，两位大人一直陪着公主，没什么逾规的地方呀？公主，莫非是二位大人惹你不高兴了？”
　　瑞宁摇头说：“不是。只是……只是我昨晚看到二位大人在花园里……好象，好象很是亲密的样子……”
　　云儿笑着说：“哎呀公主，你有所不知，凤大人和欧阳大人从小便相识，关系好是自然的。”
　　瑞宁一听，不再说什么，可心里总有些怪怪的感觉，从小便相识，关系很好？可，需要用手勾着下巴吗？可以好到这种程度？瑞宁拧着眉头，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在意这件事情，尤其是，当时凤岚的表情，让她满心不自在。
　　“公主？公主！”云儿连连唤她，瑞宁猛然惊醒，有些不快地问：“什么事？”
　　“凤大人来了，是否请她进来？”云儿看瑞宁一脸阴沉，有些怕怕地问。
　　“……”瑞宁皱着眉，下意识摇头，可又想了想，说：“算了，让她进来吧，云儿，你出去一下，我有些事想跟凤大人谈谈。”

　　云儿下去，不一会，一身青衣儒装的凤岚含笑走来，向她福了一福。
　　瑞宁哼了一声，看到凤岚的笑，就想到昨晚她在欧阳紫手中的神情，顿时一股无名火蹿上，眼都没抬地问：“凤女官找本宫有何事？”
　　细心的凤岚马上发觉了瑞宁的不对劲，她有些疑惑地问：“公主……上午不是我们讲史事的时间吗？”
　　原来，自凤岚入公主府以来，两人就形成了一种不成文的规定，上午谈史事，下午做诗赋，晚上若有情致，便到花园把酒当歌，好不快活。今日凤岚照例前来，不料却被公主抢白，心里大是不解。
　　瑞宁慢慢品了口茶，似笑非笑地看向凤岚道：“什么时候讲史事，本宫有规定过吗？”
　　凤岚默然回道：“没有。”
　　瑞宁凤眉一挑说：“那凤女官何出此言？莫非本宫的作席，需要由凤女官全权安排？”
　　凤岚脸色煞白，话说到这个份上，分明是公主暗示她不请自到，自取其辱。她咬了下嘴唇，微一躬身，沉声说：“凤岚自做主张，让公主见笑了，还请公主责罚。”
　　瑞宁把茶放到桌上，从椅子上站起来，绕着凤岚缓缓地走了一圈，轻声说：“责罚就不必了，只是想请凤女官记住，这里是公主府，请凤小姐自重。”
　　凤岚的身子摇了两摇，她突然明白了，公主就是公主，她一直以为的朋友情谊，在皇权的威严下，根本不堪一击。她微微颤抖，握紧双拳，颤声说：“公主教训的是，凤岚知错了。”
　　瑞宁望着凤岚苍白的脸和紧咬的唇，心里不由地痛了一下，这时她才反应过来，自己都在说什么！
　　“凤姐姐……其实，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瑞宁张口结舌，她实在不知道自己刚刚是着了什么魔，居然用那样的言辞攻击自己一直喜爱的凤岚？
　　“如果公主没有别的吩咐，凤岚先行告退。”凤岚只觉脑中嗡嗡做响，再也坚持不住，匆匆地离开了前厅。

　　之后，凤岚再也没有露过面。瑞宁明知是自己不对，却拉不下面子前去看望，第三天一早，云儿匆忙进来说：“公主，凤大人病了！”
　　瑞宁一听，顾不上旁边还有人正在给她梳头，忙问：“传太医没有？严重吗？你怎么知道的？”
　　云儿答道：“是早上下人发现的，她们说前几日给凤大人送餐，都没怎么动过就退了回来，今日早上送餐的人敲了半天门，都没有动静。下人怕出事，斗胆撞开门，却发现凤大人晕倒在床上。”
　　瑞宁大惊，抓起外衣就往外跑，一边跑一边连声喊道：“云儿，快去传太医！！”

　　一推门，看到的不是凤岚，而是坐在她床前的欧阳紫，瑞宁这心里又是猛地抖了一下，脸上若无其事地说：“原来欧阳姐姐也在呀。”
　　欧阳紫见公主进来，忙起身迎接，并搬了个椅子在床前，自己则站在一旁。瑞宁在床前坐下，按住要挣扎起身的凤岚，微笑着说：“我已经传了太医，凤姐姐安心躺着，不用起来了。”
　　不多时，太医在云儿的带领下急忙赶来，他为凤岚把了把脉，对一旁略显焦急的瑞宁道：“公主勿须担心，凤女官只是郁结于胸，加上没有休息好，略感风寒，所以才会导致气血体虚，发热头晕，只要好好调理两日，不要操劳，就会慢慢好起来。”说罢他开了个方子，让下人拿去煎了后告辞离去。
　　瑞宁坐在床前却不说话，凤岚闭着眼睛休息，欧阳紫站在公主身后，觉得一阵威压传来，忙告个假出去了，房间里只剩公主与凤岚二人，一时间，气氛好不尴尬。

　　瑞宁看着凤岚惨白的脸色，心中有愧，先开口道：“凤姐姐……那日，是我不对，我给你赔不是了……”
　　凤岚睁开眼睛，淡然地说：“公主言重了，凤岚早已忘了当日之事，也请公主忘了吧。”
　　瑞宁稍稍松了口气，心中稍感轻松，又听凤岚说道：“今后凤岚一定会谨遵公主口喻，绝不再做逾越之事惹公主生气。”
　　瑞宁脸色变了几变，她没想到，自己都亲自道歉了，凤岚还是如此态度，不免脸上有些挂不住，冷冷地说：“看来凤姐姐是要一直怪我了？”
　　凤岚闻言，挣扎着起身下床，跪在瑞宁面前森然道：“凤岚又惹公主生气，实在不该，望公主能辞去凤岚女官一职。”
　　瑞宁脸色发白，双手紧握扶手道：“你这是在跟本宫赌气？”
　　凤岚低头说：“凤岚不敢……只是凤岚突然发觉，也许……自己无法胜任女官一职……”
　　瑞宁深吸了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缓和一些道：“凤姐姐请起身……”说罢离开椅子去扶凤岚，不料凤岚身体过于虚弱，一扶之下竟没扶起，反倒连带自己一同摔倒在地，正巧附身之上。面对凤岚一双惊慌失措的眼睛，瑞宁虽然心中突突直跳，却仍情不自禁地吻了吻她的脸庞。

　　凤岚只觉一股女子特有的清香扑鼻而来，龙祥公主的唇软软的，让自己全身僵硬，可血液却在沸腾地流淌。

　　瑞宁只是轻轻触了触凤岚的脸颊，就忙爬起身，把凤岚扶上床躺好。在此之间，瑞宁不停地问自己，这到底是怎么了？

　　又是沉默，死一样的沉默，凤岚这下是打定主意要装睡，一直闭着眼睛，可她红润的脸颊和微颤的睫毛却泄露了心事。瑞宁也没有出声，只是一直在问自己，这，到底是怎样一种状况？为什么那晚的事情会让自己如此介怀？为什么自己会想用唇触上她的脸？为什么听到她生病自己如此焦急？为什么？为什么有太多自己都弄不清楚的情绪产生？我，还是龙祥公主吗？还是那个不在意任何人的瑞宁吗？

　　光线渐渐暗了下来，瑞宁想了一下午，凤岚也就躺了一下午。其间有下人送药过来，见两人都没有反应，也只得将药放在桌上，悄然退了出去。等瑞宁从一堆为什么中回过神来，整个房间都黑了。

　　“凤……大人？”不知怎地，瑞宁突然不想叫她姐姐了。
　　“……”凤岚睁开眼睛，看向她。
　　“你……好好休息，这药，我让下人再热一下，一会送来你服下。还有，晚上我让他们做些清淡的，你有什么想吃的……就直接吩咐他们做……我，我先回去了，晚些再来看望你。”瑞宁不敢看她，只是指着凉了的药说道。
　　“公主……”凤岚轻咬下唇，她忽然发觉自己好象被刚刚那一触给迷了心志，心中的悲伤与怨恨淡化了不少，“谢谢公主的关心，我……没什么胃口。”
　　“没胃口也要吃饭呀，我吩咐他们做些粥来，略咸一些，你好歹吃一点。”瑞宁对上凤岚那双淡定的眼睛，一阵心慌，忙借口去厨房转身出房去了。凤岚看着她俏丽的身影，心里一阵荡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