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花阴》芳路

10、风雨欲来（下）

　　先皇帝去世后短短的一个月中，朝中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泰德皇帝先后颁布了一系列改革朝政的措施，其中以增加军费加强征兵最为引人注目，朝中不少老臣纷纷上书婉谏，却被泰德皇帝骂了回去，说他们年事已高行事保守，不适合再在朝中任事，气的很多老大臣上书请求告老还乡，泰德爽快地答应了，马上提拔了很多当年太子府的幕僚之士进入朝中，作为自己的亲信力量培植，其中最得力的幕僚王之中，竟被破天荒的提拔到了右丞相的位置，地位仅次于元老凤丞相。一时间原来的老臣走的走撤的撤，剩下一些则明哲保身附和泰德的意思，再也没有人上书直谏，任由这雄心勃勃的新皇帝折腾起来。

　　频频的增加军费自然增加了国库的开支，为了填补国库，泰德开始想办法增加赋税，各地方更是出台各种政策，开始迎合这位新皇上的口味，原本繁荣稳定的大龙王朝开始从基层慢慢腐蚀起来。

　　这一切的变动，公主瑞宁都不知晓，她在公主府中深居简出，每日与欧阳，凤岚和傅萍儿一起，过着简单而充满欢乐的日子。

　　自上次瑞宁醉酒后，凤岚心中就一直没有平静过。每当她独自一人时，便清晰地想起当时的画面，瑞宁那充满深情的话语及那真实而又让人痴迷的温暖怀抱……凤岚惊奇的发现，她一点都不反感这种感觉，她捂着自己羞红的脸，强迫自己不要再回想令她害羞的场面，可是内心深处阵阵的悸动又是为何……她无奈地叹了口气，从相识那天见到公主让自己敬慕，到后来生活在一起公主对自己的照顾，再到那天公主对自己的表露心声……这一切的一切，竟会让自己有一种如愿以偿的欣喜，这……难道自己对瑞宁，早已有了这样的念头么？？

　　凤岚心里乱成一团，这几日她一直没见瑞宁，就是不知道该以如何的姿态去面对她，可刚刚下人来传，说公主在花园看欧阳舞剑，请自己一同过去观赏，她在房中已经磨蹭半个时辰，那边来人催了又催，就差闯进来了。

　　瑞宁坐在花园里，和傅萍儿一起看欧阳紫舞剑，却在不经意间频频向花园门口张望，过了半个时辰了还没见到盼着的人，瑞宁心里有些烦躁，却又不好表达，便叫欧阳紫停下来。欧阳紫早就看出公主有些心不在焉，剑也舞的没趣，走过来坐下休息。

　　这边凤岚终于走出房间，慢慢地向花园走去，却见一名家丁匆匆忙忙地向里走来，看到凤岚忙拜倒问道：“凤大人，可曾见过公主？”

　　凤岚道：“公主在花园，有什么事？”

　　那家丁从怀中取出一封信说道：“回凤大人，是傅小姐的家书，要送于公主过目。”

　　凤岚接过信道：“我帮你带过去，你去做事吧。”

　　那家丁退下，凤岚捏着信快步向花园走去，见过瑞宁后，把信递给一旁的傅萍儿。

　　瑞宁的视线从凤岚进来之后就一直停在她身上，见她递信之后便端坐一旁，沉静地表情中看不出任何端倪。瑞宁刚想开口与她讲话，不料旁边萍儿一声低呼，竟似十分忧虑。
　　“我父亲说……他已经辞官了！”傅萍儿惶惶然抬起头来说，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一下子吸引了其他三人的注意，“什么？！傅侍郎辞官？这是为何？”瑞宁有些诧异地问。

　　傅萍儿摇头道：“信中没说，父亲说他近日就想返回乡里，让我早些回去……这……这可如何是好……”她一想到如果就这样走了，那与欧阳紫将再难有相见之日，一时之下慌张无措，眼中含满了泪水。

　　瑞宁心里了然，她安慰傅萍儿道：“萍儿妹妹别急，我派人去打听一下究竟是怎么回事，你父亲那边我先替你回话，让他稍等几日。”
　　傅萍儿点了点头，一只手紧紧抓着欧阳紫的衣角，仿佛一放手，这个人就会消失。欧阳紫当她是挂念父亲，忙揽在怀中安慰起来。凤岚见二人如此情景，脸上一红，别过头去不看，可心里却是又乱跳起来。

　　日到响午，派去打听消息的下人回来，瑞宁问道：“有什么消息吗？”下人回道：“回公主，小的到宫中打听到，近日来很多大臣都纷纷辞官返乡，朝中更新频繁，就连原来的右丞相都被皇上换了去。傅大人辞官只是其中的一例，宫中都已见怪不怪了。”

　　瑞宁闻言大惊：“怎么会这样？你还打听出了什么？”

　　那下人道：“回公主，小的还听说，从皇上登基以来，下了很多圣旨增加军费和军队规模，还加了很多杂税，这皇城里已经是议论纷纷，不少大臣都是因为此事向皇上请辞的。”

　　瑞宁蹭地一下站起来不敢相信地说：“什么？增加军费杂税？？？瑞云他想干什么！！！”

　　此言一出，满堂惊吓，当今圣上的名讳是禁忌，这要是被皇上知道了，可是欺君大罪！欧阳紫忙对堂中下人道：“都下去吧，今天的事谁也不许提起，若被我听到半句闲言，小心你们的脑袋！”

　　下人们唯唯诺诺地退了出去，只剩堂中四人，瑞宁犹自生气，旁边的欧阳紫与凤岚惴惴不安地同时劝道：“公主，再怎么说，皇上就是皇上，即便在公主府中，还是要小心行事！”

　　瑞宁怒道：“即便是皇上，也不能这样撤换大臣！父皇当年说过，赋税过重不光令百姓无法安居乐业，更有可能因此埋下祸根，动荡朝政！这瑞云登基不足数月，竟然增加军费杂税，还换掉了一班忠心耿耿的忠臣，他究竟意欲何为？？”

　　欧阳紫劝道：“公主莫气，皇上也许有着自己的想法……作为臣子，万不该妄自揣测以免遭至祸端。”

　　瑞宁冷哼一声道：“本公主不怕，谅他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对有父皇遗诏的人动手！”

　　欧阳紫沉默了，她心知瑞宁生性刚烈，从来未把瑞云放在眼里，何况朝中惯例，凡在先皇临逝前被召进去的皇子皇孙，都会有一道遗诏在身，轻可以保全身家姓名，重则可以督令天子，委实不可轻视。欧阳紫也不再劝她，道：“那傅侍郎这事……”

　　瑞宁安静了一会道：“傅侍郎此时辞官，想必是与其他大臣一样，不满意皇上的做法以辞官明志……这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一旁的傅萍儿听公主这样说，着急地拽拽欧阳紫的衣角，欧阳紫会意道：“那萍儿妹妹呢？”

　　瑞宁看向萍儿微笑道：“萍儿妹妹，你可否愿意留在我公主府，与欧阳紫和凤岚一道，成为女官？”

　　傅萍儿脸上一热，低头道：“公主姐姐，萍儿还小，怎么能当的了女官……”

　　瑞宁笑道：“萍儿妹妹聪明过人，过两年必会与她们齐名，到那时，我公主府上有三位奇女子，还不羡煞旁人？若萍儿妹妹愿意，我这就给你名分，你也不必随父亲回乡，你可愿意？”

　　傅萍儿想到父亲，先是有些不舍，可又看到欧阳紫期待的目光，心中一甜，娇羞地小声答道：“萍儿谢过公主姐姐……”

　　瑞宁哈哈大笑，招来家丁出去传话，凤岚与欧阳紫均含笑看着傅家妹妹，看的傅萍儿小脸通红，直往瑞宁身后躲。

　　一切安排妥当，四人都极为高兴，瑞宁看着傅萍儿对欧阳紫流露出的依恋，不由想起那天夜里自己与凤岚的一番话，正巧凤岚也是一样心思地望过来，两人视线一对，忙不迭地闪开，瑞宁咳嗽一声道：“既然今天这么开心，不如我们出府去散散心？”

　　一听要出府，其余三人纷纷赞同，来府已多日，几人都未踏出府门一步，毕竟年岁不大，还是小女儿心性，早都有了出去逛街的想法。

　　皇城的繁华不比寻常小镇，街上商贾往来如流，各式商贩吆喝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这四人一出现，顿时在街上引起了不小的骚动，看过去，瑞宁高贵典雅凤眼含威，凤岚温柔沉静浅笑生情，傅萍儿活泼可爱灵动出众，而欧阳紫一身男装粉冠玉带英姿飒爽，这四人沿途走过，不少商贩纷纷热情招呼，恨不得把所有的好东西都搬出来给她们瞧瞧。

　　“哎，好久都没上街了，真热闹。”傅萍儿年纪小，一到人多的地方便兴奋起来，看着各式珠宝胭脂爱不释手。

　　看着欧阳紫凑在傅萍儿身边帮她挑选，瑞宁问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凤岚道：“你怎么不去看看？”

　　凤岚笑道：“我不太喜欢这些，再说公主身边不能没有人陪……”

　　瑞宁心里微甜，拉起她的手缓步向前走道：“那我们去那边转转，让她们两个慢慢挑好了。”风岚顺从地点头，随瑞宁向前走去。

　　欧阳紫帮傅萍儿选了几样首饰，付了帐转身一看，哪里还有瑞宁和凤岚的影子，她一急，拉着傅萍儿向前追赶，不料远远看到那两个人儿站在书局里，正在一起热烈地讨论什么。欧阳紫慢下脚步，牵着傅萍儿的手也重了起来，傅萍儿好奇道：“欧阳姐姐，公主和凤姐姐在那边！我们过去找她们吧？”

　　“不了。”欧阳紫摇头，她勉强笑了笑道：“让她们在那边慢慢看吧，我们去别处逛逛，想不想吃东西？”
　　“好呀！”
　　“走，我带你去吃。”欧阳紫回头又看了一眼，正巧瑞宁含笑着帮凤岚理了理头发，眼中一涩，忙转身离开.

　　这边凤岚翻着书，一边与公主讲着以前的一些趣闻，两人心照不宣地都避开了那晚，瑞宁身为皇家公主，很多山野趣闻的书都没看过，听凤岚说的有趣，也拿起来看看。书店老板见这二人衣着华贵，也不敢惊扰，只是请她们坐在一旁欣赏，还介绍了不少刚刚到货的新书。

　　瑞宁看的有趣，便将凤岚及自己挑选的书一同买下，让老板包起来送到公主府，老板大喜，还连卖带送的白送了几本据说是当前最流行的小说，瑞宁心中满意，一出手就打赏了他十两银子。两人正要离开时，门外一个面色白皙的人走进来，神情傲慢地冲老板喊道：“最近有什么新书没有？拿来给咱们瞧瞧，如果好，咱们都包了！”

　　瑞宁听来人声音尖细，再仔细看去，见此人虽说三十出头，脸上却白净如婴，着实不像寻常人，她放慢脚步，听这人继续说：“上次你的书咱家老爷看了说不错，让我再多买些回去，这下可有你的财路了！只要是新书，咱们都要！”

　　书店老板连声答应，请来人一边坐下看茶，一边吩咐伙计拿书打包。瑞宁留神望去，见此人虽然身着便装，可一双靴子却是宫中所有！

　　瑞宁沉吟间，那边已经付了帐，趾高气扬地走出了门。瑞宁看着他离去，又返回书局问老板道：“老板，刚才那人买了些什么书？按一样的给我也装一份。”老板喜出望外，忙又取来一份叫来伙计一同送去。

　　凤岚这时过来低声说：“公主，刚才那人……”

　　瑞宁点头道：“恩，我也看出来了，那人有问题。我们回去看看他都买了些什么书，晚上你来我房里，我们一同看……”
　　一听晚上二字，凤岚顿时心跳加速口干舌燥，她佯装随意道：“好的。”可心里却如小鹿乱撞，也不知是期待还是害怕。

　　二人出了书局门，找到还在小摊面前挑选首饰的欧阳紫及傅萍儿，四人到茶馆略略休息了会儿，便打道回府。用过午膳，书局的书送到，瑞宁让凤岚随着来书房，一同看看书局遇到那个宫里人究竟买了什么书。欧阳紫看着瑞宁随意拉着凤岚的手离开，心里一阵阵刺痛。

　　书房。

　　新印的书散发着油墨的清香，瑞宁随手翻了翻整起摆在面前的书，发现大都是些名人散记和诗词文章的整理本，其中不乏当朝很多知名大人的诗词集。瑞宁与凤岚一本本翻看着，一直看到日头西斜，也并未发觉有何不妥之处。瑞宁放下手中的书，略活动了下微皱的肩头，对仍在埋头苦读的凤岚说：“凤大人，可有何发现？”

　　凤岚抬起头，因看书而兴奋得脸上带着些潮红，摇头道：“没有，这些书都是些诗词集，内容都是抒发心中所感，或悲或喜或激昂或平静，没什么特殊的地方。”

　　瑞宁盯着现下看的这本书《咏物志》，作者是吏部侍郎李文宇，其中收录了他进入仕途后的一些平时闲作，都是对物咏志，没有任何奇特之处。但回想起书局所遇那人，显然是宫中太监，一个太监微服出宫，仅是为了采购些朝中大臣的诗集？？且宫中太监鲜有识字的，这书拿回去谁看？

　　瑞宁想来想去未得其法，便暂时抛开这些，走到凤岚那边。

　　凤岚正看得出神，一阵幽香传来，抬头一看，瑞宁已站在自己身边微笑，她忙站起身来道：“公主不看了么？”

　　瑞宁看她有些紧张，笑着按她坐下道：“我有些倦了，你看你的，不妨事。”

　　凤岚合上书道：“那凤岚陪公主聊天，也不看了。”

　　瑞宁也不勉强，坐到她身边道：“那也好。”她侧身看着凤岚，悠悠地说：“凤大人这几日仿佛有心事？怎么见到我总是很紧张？”

　　凤岚大窘，面对瑞宁有些促狭地表情，有些结巴道：“没……没……”

　　瑞宁故意偏耳朵凑过来道：“没什么？”

　　凤岚羞红了脸，如蚊子般的小声道：“公主你……”

　　瑞宁突然收起了玩笑的神情，紧紧盯着凤岚的眼睛道：“岚儿，你怕我？”

　　一声岚儿叫得凤岚心里乱成一团，她忙离开座位站到一旁道：“凤岚不敢……”
　　瑞宁一步上前站在她面前，两人之间仅隔几寸，瑞宁抓住凤岚的双臂有些心痛地问：“岚儿，你还不明白我的心意？”

　　凤岚慌乱地摇头，瑞宁就在自己面前，如此近的距离让凤岚顿觉呼吸急促脸上发热，她使劲向后靠去，想稍微拉开一些距离，好让自己能冷静一些，不料瑞宁不肯，步步紧逼地问：“岚儿，难道你对我一点好感都没有吗？为何你会如此害怕？为何你会躲着我？”

　　凤岚退到书架前，再也无路可退，望着瑞宁那双清亮的眼睛，她心中乱的无以复加，自己对瑞宁，究竟是什么样的感觉？好感？喜欢？她拼命想，却没有一个完整的答案……见她半天没有答话，瑞宁心中发凉，果然，是自己一厢情愿了，原本以为凤岚的主动登门，是一种暗示，所以自己放纵所有的感情来接近她，了解她，以致现在喜欢上她……瑞宁心中酸楚，却又不想放过眼前这个人儿，只得一把将凤岚拉入怀中，感受着她的体温。

　　这是第几次如此亲近？凤岚发觉自己开始喜欢上这种拥抱的感觉，她清楚地感受到瑞宁内心复杂的活动，突然一种愉快的感觉涌上心头，便偷偷地笑了。她这一笑，被敏锐的瑞宁发觉，有些惊喜地问：“岚儿你……你笑了！你并不讨厌我，对么？”凤岚柔柔一笑，一反被动地主动环住瑞宁的腰，将头靠在她的肩头轻声说：“请公主原谅凤岚的无礼……”
　　被这么一抱，瑞宁顿时被幸福淹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