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断秦楼》落魁

2、断梦

　　梦里，箫声婉转，萦绕不断。我站在桥头，等一个未知的身影。

　　天色愈加阴暗，似是有一场大雨即将来袭。萧瑟的秋风卷过我的衣袂，而我却不觉得寒冷。

　　一件暖袍落到我的肩上，随之而来的是逸阳哥那温润的话语：“秋儿，别等了。我们回去吧。”

　　“不行，我们约好的，今日巳时在这里见面。岳兄可能只是在路上遇到了什么问题，才耽误了时间，他不是个不守约的人。”我倔强地念道，眼神遥遥望着路的那端，不肯移开，“我们再等等吧，说不定片刻之后他就来了。”

　　逸阳哥没有接话，而是默默地注视了我许久，只是那时，我并不曾注意到他眸中的失落。

　　“秋儿……”他喃喃地唤道，一身月白色的长衫在满地的黄叶中显得有些单薄。

　　“嗯？怎么了？”我不明所以地问道。

　　逸阳哥凝视了我片刻，却又故意将视线撇开，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没，没什么……”

　　“哎呀，到底是什么啦，你快说嘛……”我不依不挠地将他的身子掰正，强迫他与我对视。我最见不得别人藏着话的样子。

　　许是不忍心忤逆了我那期盼的目光，逸阳哥沉吟了片刻，才轻启薄唇道：“秋儿，你是不是喜欢他——岳弟？”

　　我一愣，面上随即变得骚红不止。

　　“喜欢……当然喜欢啊，”我支支吾吾地答道，“我们是结拜兄妹嘛，哪有不喜欢的道理。我喜欢岳兄，也同样喜欢逸阳哥你！”

　　我故意曲解了逸阳哥口中“喜欢”的意思，而我心里却明白，我对这二人的喜欢，是不一样的。我与逸阳哥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情同手足，我一直将他当成最为信赖的兄长，不曾作过他想。但只有在面对那个人的时候，我才会面红耳赤，心如鹿撞，见之时想方设法地回避他的目光，不见之时却又如此地——挂肚牵肠……

　　逸阳哥淡淡地笑了笑，续又问道：“那如果有一天，失约的人是我，你也会在这里一直等下去吗？”

　　不知为何，逸阳哥的笑看起来总像是带着几分感伤。

　　“我会等！”我毫不犹豫地答道，“只要你一天不出现，我就会一直等下去！等到海枯石烂、地老天荒，我也会等下去！”

　　逸阳哥会心地笑了笑，抬起手来宠溺地摸了摸我的头：“傻丫头，我怎么舍得让你等那么久呢……”

　　我咧嘴傻笑。

　　“秋儿，”逸阳哥又一次唤我，右手轻柔地拨弄着我鬓间的发丝，“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他的语气忽而变得有些凝重，面上的笑容也不复存在。

　　“什么事啊？”我好奇地问道，心中却没来由地忐忑起来。

　　“岳弟他……可能不会再来了……”逸阳哥停顿了半晌，才艰难地吐出了后面那句话。

　　“为什么啊？”这对我而言，简直就是一个晴天霹雳。为什么不能来，还是逸阳哥在撒谎？满腹的疑问，只等着面前的人为我解答。

　　我的反应，大约也是在逸阳哥的预料之中。他轻轻地按住我的肩，似是为了让我平静。

　　“秋儿，你还记得上月我到荣江国去议和的事吗？在荣江皇宫，我遇到岳弟了……”

　　“岳兄他、他怎么会在那里？”我觉得不可思议，急急问道。

　　“他……”逸阳哥欲言又止，“他是荣江国的三皇子——岳冥楼。”

　　“什么！”似有一道惊雷贯入我的耳中，眼前忽然煞黑一片令我难以站立。我抓住逸阳哥胸前的衣襟，情绪慌乱不定，“我不相信……我不相信……逸阳哥，会不会是你看错人了呢？岳兄他怎么可能是……他不会骗我们的……”

　　看到我这样的反应，逸阳哥的眸中写满了心疼。他轻轻地握住我的手，无奈地再次声明：“我也希望是我认错了人……可，这都是真的。他大约也是没料到父皇会临时差我出使荣江，所以那日遇到之时，他也是十分惊讶。”

　　我不再言语，只觉得身心似是一下子堕入了极地冰窖，分外寒冷。

　　“那他……是不是一早就知道我们的身份？”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我的声音已有些许颤抖。

　　“应该是……”

　　“他的目的呢？”

　　“也许……是为了情报……”

　　为了……情报……

　　我忽而觉得有几分可笑，自己心心念念的男人，竟然是敌国的三皇子。而他隐瞒身份、处心积虑地接近我们，不过是为了得到于他有利的东西。

　　可是即便这样，我还是希望他能出现在我面前，亲口给我一个解释。

　　“逸阳哥，你先回去吧。我要在这里等他。”我决绝地说道。

　　“秋儿……”逸阳哥无可奈何地唤道。可是他知道，一旦是我作出的决定，任何人都是无法更改的。

　　那一天，逸阳哥陪我在滂沱大雨里一直等到天黑，可是我所期待的那个人始终没有出现。因为受了风寒，我昏睡了三天三夜。三天后醒来，已是回都城的路上。

　　一月后，皇上在寿宴上宣布我与逸阳哥的婚事，那日我的父亲——相国大人笑得合不拢嘴。各宫娘娘都开始张罗我们的婚礼，天下大赦，举国欢腾。可是偏偏这个时候，南国边境，却传来了战乱的消息。

　　荣江国单方撕毁了和平议书，大举进攻我国边城，而领兵之人，正是荣江国的三皇子——岳冥楼。

　　逸阳哥主动请缨，率兵反击。我随他来到漠南小镇，他与我在灞桥之上告别，告诉我，在这里等他胜利归来。我想那日我该拦住他的，不然他也不会，就此一去不还。

　　南境失守，我被家仆强行带回了都城，只是这样也并不能挽回漠水国败兵之势。还记得那是个黯淡无光的夜晚，敌军的兵火染红了整个都城。有一群穿着青色铠甲的士兵闯入了我家宅院，我不知道当时他是不是也在里面。

　　我自知无路可逃，于是一把火，烧了我的厢房。无论是爱是恨，我想今夜，都该是个了结。我在愈燃愈烈的焰火里，不停地吹奏着那首“忆长亭”，想着在天涯某处的逸阳哥，是否听得见？

　　箫声呜咽，幽梦转醒，泪湿青衫。

　　转首望向窗外，今夜月色正浓。

　　我想我是许久没有梦见这些往事了，只是一旦记起来，心就仍是清晰彻骨地痛着。

　　取下竹箫，对月而鸣。我看到葱茏的树荫下，笼罩着一个黑色的身影。三天了，每每我吹起这首曲子，他就会适时地在楼下出现，默默地听着。

　　听说明日他即将离去，我想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机会。既然上天还让我活着，便是要我亲手来了结与他的这段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