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再见故人 ...
-
郡主府似乎一下子感觉冷清了很多，那凉亭里，不会再有他的身影。吴敏轻轻地叹了口气，缓缓走进去，发现碧绿的玉纸镇压着厚厚一叠稿纸。她轻轻拿开玉纸镇，一幅幅刚劲有力的字展开来。
“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小姐，这些是云世子给您的，说是让您练字用！阿成说云世子写了好几个晚上呢，怕他走了，小姐太寂寞……”小梅站吴敏边上，看着她的神情，轻声说道。
吴敏细细看着手里的字，都是些简单的诗句。她伸手轻抚，他知道她识字少，会写的字更少，所以特意挑了简单的诗句。她有些动容，心下很暖，他果真心细如尘，在荣王府时便教她读书教她写字，即使是欧阳景，也没有注意到她在精神上的空虚吧。
她望着手中的字，喃喃道：“你一定要平安！”
接下去的日子，吴敏每天练字，也许无人指点，进步很慢。有时候想放弃了，可看着厚厚一叠字，有些不忍，继续硬着头皮写。
时间很快，眨眼半年过去了，眼下洛城已经十一月份。这半年，吴敏几乎没有出过郡主府。这些日子，心情也不是很好，似乎没有一件让她值得高兴的事情。欧阳景也没有来看过她，她也不希望他来看她，毕竟已经分手了，当断则断，不该拖泥带水。李沛和李夫人来看过她几次，这是她了解外界消息的唯一来源。云川已经平定了山文县、绿雀县、关明县等地的内乱。欧阳厉病重，欧阳景已经接管了一些政事，他即将就是皇帝了。
吴敏看着园子里零落的梅花树发呆，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两年多了，这两年经历了太多事情，从一无所有，到很多朋友，找到这个世界的亲人，继而朋友远离，最疼爱自己的姐姐也远离洛城。此刻在郡主府衣食无愁，但却内心异常孤独。不知道爸爸妈妈怎么样了，是不是也是冬天了呢？她非常想念那离自己越来越远的世界，那个世界多么简单，和爸妈生活在一起，有份自己的工作，还有一个自己可以想念的人。阿杰哥哥？想到这里她的眼角流出两滴眼泪。原来可以想念也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在这里，她不能想念欧阳景，她告诉自己当断则断，想念对双方都不好。不能想念予辰，予辰为了自己承受了很多，为了逃避指婚，他宁愿远走飞雁关。云川，也许是她唯一可以想念的人了吧。云川的心思她也一直模糊，自己对他什么感觉，自己也说不清楚。他救过她很多次，也帮过她很多次，他知道她的事情最多，他似乎也很懂她要什么。她望着手里的字，点点头，也许很多事情不能肯定，但是有一点很肯定，云川对她来说很重要，比朋友更重要，比知己更亲密。
吴敏深呼吸了一口气，把自己关在这个小小的郡主府已经半年了，难不成一直这么不开心下去？她甩甩头，她对自己说要坚强起来，开心也是一天，不开心也是一天，何必让自己这么不开心呢？想到这里，她突然觉得饿了，好久没有吃栗子了。她带着小梅，坐着一辆马车，去了银杏街。
由于天气冷，街上行人并不多，但是对于吴敏来说，这街上的空气就是一剂兴奋剂，一阵阵的栗香唤起她内心的悸动，生活依旧美好，只是自己不肯放过自己罢了。她扶着小梅的手，从马车上跳下，狂奔向栗子摊头。
小梅惊了一下，远远落后于吴敏，气喘吁吁地喊着：“小姐，等等我！”
吴敏似乎根本没听见，一路狂奔，冲到栗子摊头，急喘着说：“老板！我要一大包！”
“好嘞！”老板应着给吴敏装了一大包，递了过来。
“谢谢啊！”吴敏开心地接过，正想说钱还在丫鬟那里。
“这是十文钱！”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吴敏有些恍惚，缓缓地转头，见一个英俊男子，正向栗子摊老板递过十个铜板。瞬间，周围的一切声音都消失了。她紧抱着栗子的手松了，一大包栗子滑落，男子眼疾手快地接住，看着她眼里的兴奋和惊讶，内心荡起一丝涟漪。
忽然天空飘起了雪花，就如他们初次见面的时候一样，已经整整两年了，前尘往事再次被唤醒。那时她是康家丫鬟，而他是将军。此刻她却贵为郡主，已经被指婚给云川，而他是镇南王，他们的距离已经越来越远了。
两人就这么对视着，相互打量着，没有一句言语。吴敏愣愣地看着他，一阵刺骨的冷风夹杂着雪花吹来，模糊了眼前的英俊男子，然而他右手腕上红色缎带却是如此的醒目。予辰将手里的栗子塞进她的手里，解下自己的狐裘，披在她的肩上，麻利地打了个结，动作如此自然，如此熟练。
小梅站在几步之遥，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吴敏的眼眶泛红，缓缓地往回走，从他身边擦过。
“姑娘，这些是糕点！”阿乾将一包糕点递给她。
小梅快步上前，从他手里接过糕点。阿乾退后一步，站在路边。吴敏只是稍稍慢了些步伐，并没有停顿，缓缓地从阿乾跟前走过，两滴眼泪从眼角滑落。
予辰回过头，看着风雪中的倩影，眼睛里流露着无限的无奈和不舍。
吴敏的好心情似乎被破坏了，她没有回郡主府，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马车在她身后缓缓跟着。她似乎也没有心情去丝绸店首饰店看看，眼睛里一片茫然，泪光点点。她紧紧地抱着怀里的栗子，似乎怕栗子会逃走。
“小姐，上马车吧！”小梅看着失神的她，轻轻地劝道。
吴敏没有说话，任由风雪吹打，她依旧缓缓地走着。似乎只有这样才让她清醒，才让她意识到这不是梦。她一路慢慢地走，风雪越来越大，天色越来越黑。
一声浑厚的钟声响彻银杏街，吴敏回过神，她喃喃道：“上善寺！”
她想起了什么，快步走出银杏街，走向远处的上善寺，到了门口，对着小梅说：“你们在这里等我一会，我进去一会，马上出来！”
吴敏便跨进寺庙，几个僧人在扫地，和上次没什么两样。她走进大堂，看着高大的如来佛祖，跪下，双手合十，重重地磕了个头，激动地说：“多谢菩萨保佑，他真的平安归来了！”
她瞬时泪如泉涌，没有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见到他安然无恙。半响之后，她平复了心情，站起身，走出大堂，正准备走向门口，几个僧人从扫帚里抽出刀剑，朝她冲过来。她有些发晕，这又是一场刺杀？她还没反应过来，从大门口冲进来几个平民装扮的人，从腰间抽出软剑，和僧人打了起来。吴敏已经搞不清楚这到底是什么情况？那些僧人怎么会带刀？那些平民又是谁？僧人到底是想杀他们还是她？她也来不及多想，提起裙子就往外跑。正跨出门槛的瞬间，被人扯住了裙摆，吴敏顿时一个踉跄狠狠地摔在地上。她惊慌地回头，见一个僧人已经被剑刺中，倒在地上，浑身是血，手却死死地抓住她的裙摆。
吴敏很害怕，用手扯着裙摆，大叫着：“放手啊！放手啊！”
此时一个平民模样的人跳到她跟前，恭敬地说：“郡主别害怕，属下是太子爷派来保护您的！”随即用剑划破她的裙摆，扶着她，走出大门。
吴敏心下一惊，原来欧阳景一直派人保护她，她心下感动，又有些不忍。他不必这样……
正当她走出大门，身旁的护卫忽然闪到她身后，顿时一股很重的力量从她背部袭来。吴敏承受不住，便从台阶上滚落，她仰躺在台阶底下，见那位男子身后插着一把大刀，趴在门槛上，用尽最后的力气抬着头，睁着眼睛看着她，大口大口地吐着血。
吴敏有些发晕，脚下发软，根本没有力气从地上站起来，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神色逐渐暗淡，直至他低下头去，什么也看不见。
小梅和几个随从这才反应过来，冲上前来，慌忙扶起她，步子还没迈开，几个僧人拿着大刀将他们团团围住，他们黄色的袍子上沾满血。吴敏终于明白，这些僧人要杀的人是她！几个平民打扮的人手持利剑，冲出寺庙，和那些僧人打成一团，又冲出来三五个僧人，冷静地将手中的大刀砍向还倒在地上的吴敏，几个随从上前以身挡刀，瞬间鲜血四溅。
这一瞬，周围的一切声音消失了，她听不见他们的厮杀的声音，听不见小梅的叫喊，她惊恐地睁着眼睛，愣愣地看着随从倒下，她粉色的绣鞋上沾满鲜红的血渍。她脑袋发晕，无助地看着一具具身躯倒下，有僧人，有平民，还有她的随从，眼前的一切越来越模糊……忽然一把大刀高举过她的头顶，她呆呆地看着大刀朝着她的额头落下，看着那人狰狞的面目，她认命地闭上了眼睛。忽然一个“叮”的声音，石子重击刀面的声音，僧人手里的大刀脱手而去。一个黑衣人从马上跳到吴敏面前，抽出腰间宝剑，刺向那个僧人的胸膛。
“郡主先走！”一个平民装扮的人喊道。
黑衣人抱起吴敏跳上马，耳边生风，耳边刀剑声越来越远。
她缓缓地睁开眼睛，她转头看了眼身后的黑衣男子，他的左手紧紧抱着自己的腰，右手握着缰绳，一条红色缎带晃动着，她的眼睛渗出两行清泪，飘落在风雪中。一滴落在她腰间的大手上，温热瞬间变得冰冷，腰间的力量瞬间紧了紧。
马儿一路狂奔，街上行人稀少，偶有几个行人，无不避让。一路逃到郡主府，黑衣人抱着吴敏下马，几个丫鬟迎出来，看着吴敏身上的血渍满脸惊恐，七手八脚地将她扶了进去。
黑衣人远远地目送她被扶着走进郡主府，走过青石板路，消失在回廊之中。他立在风雪之中，眉头紧皱，眼睛很亮，拳头紧握，有些颤抖。
一个时辰之后，欧阳景形色匆匆地跨进了郡主府的大门。这是他第一次进郡主府，他跨进大门的一刻有一丝的犹豫，当他听到暗部的禀告时，他心急如焚，直接骑了马就赶过来。他站在吴敏的房间外，却迟迟没有跨入。
小梅服侍吴敏洗好澡，换好衣服，退出房门，她见到门口立着的男子，瞬时惊了一下，立刻跪在地上：“太子殿下！”
“郡主怎么样？”欧阳景问的很轻，似乎怕惊房内的人。
吴敏抱着腿坐在床上，她知道他来了。看着他投在窗子上的影子，她的心头五味杂陈。他们已经分手了，他不必这样！她用被子将自己裹起来，瞬间她的世界一片漆黑。予辰回来了，他救了自己。她都没有勇气说句谢谢，她只希望他已经忘记自己，他们之间也不会有结果，不想有任何的瓜葛，似乎多说一句话就会牵扯不清，不仅让他为难，更会让她坚强不起来。
“郡主已经沐浴更衣，只是受了点惊吓，一个时辰没有说一句话！”小梅有些担忧的声音。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稳健又沉重地步伐向床榻走来，一步、两步、三步……世界如此安静，静的似乎能听见他的呼吸声。他站在她的床前，轻轻地拉开她的被子，温暖的大手轻抚着她的头发。
吴敏没有抬头，一股浓浓的墨香围绕着她，她多么留恋这股让她心安的味道。可是她不能，再也回不去了。她没有说话，静静地坐着，许是无话可说，许是没有说话的必要，只是贪恋此刻从他掌心传递过来的安慰。
“小姐，参汤来了！”小梅端着盘子走了进来。
欧阳景从她手里接过参汤，在吴敏的床沿坐了下来。轻轻用勺子搅拌了几下，舀起一勺，在嘴边吹了吹，递到她的嘴边。吴敏缓缓抬起眼睛，看着眼前脸色疲倦的男子，一丝不忍滑入眼底，继而轻松地摇摇头，喃喃地说：“我没事！你回去吧！”
欧阳景看着她眼底的不忍，心头很暖，嘴角牵起浅浅的弧度，温和地说：“你喝完我就走！”
吴敏有些无奈，并没有喝他递过来的一勺子汤羹，从他手里接过一整碗，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完，露出轻松的神色，微笑着说：“我喝完了！”
欧阳景愣了一瞬，自己将那一勺子汤喝了，继而站起身，看着她躺下，给她掖了掖被角，便走了出去。
吴敏心下有所不安，她知道他是百忙之中抽空来看她，他没有放下她，可是他们不会有结果的，何必这样藕断丝连呢？自己马上就要成为王昭君，远嫁云原了。虽然这是那纸黄绢决定的，虽然爹说这是她的任务，她要有自己的使命和立场，可她却是愿意的。云川会对自己好吗？那几乎是可以肯定的，在郡主府的一个多月的相处，她深信他的为人，深信他会善待自己。可眼下是谁要来杀自己呢？她已经贵为郡主，谁敢杀皇帝御封的郡主？以前都有云川护着逃脱了两次，没想到时隔半年，又一次被追杀。幸好这次是予辰赶到。想到这里，她很害怕，她不想再碰见予辰，他好不容易平安归来，更不想他为了自己卷入被追杀的境况。她也不想再和欧阳景有任何牵扯，更不想和予辰有任何牵扯，现在她有些期盼云川早日归来。不知道云川怎么样了？已经半年了，他不是说一年半载吗？难道还有半年才能回来？
正想的辗转反侧，无法入眠之时，一阵箫声传来。又是那首《惟愿卿安》！他还没走？曲子依旧是那么轻缓，让人心境平和。吴敏在这样的曲子里渐渐安静下来，慢慢入睡。
连着几日，吴敏都在睡梦里听到了这首曲子，她分不清是梦境还是事实。睡醒了，也就把这个事情忘在脑后，入睡的时候会仔细想一会，但是始终得不出答案，也许不需要得出答案吧。这一晚，狂风暴雪，吴敏吃过晚饭早早地上床了。小梅在屋子里点了火盆，由于炭火比较旺，有些闷热，她有些烦躁。心下也有所不安，似乎在害怕什么。
此时箫声响起，她彻底惊醒，望着纸窗上摇曳的树影，丝丝心疼爬上心头。可是她除了装睡还能有其他应对方式吗？他还是那样执着，曾经军营里就是这样，夜夜吹，就为了让她能够安然入睡。现在又是如此，外面风雪交加，如果他还只是秦王，如果她还是吴敏，她会不顾一切的冲出去，紧紧抱着他，不顾风雪多大，可眼下已是物是人非，她也别无选择。两滴眼泪从眼角渗出，喃喃道：“对不起！”
接下来的日子，箫声没有再响起，吴敏心下宽慰的同时，又有一丝担忧，不知道他是不是生病了。他如此繁忙，如此疲倦，又连续几日都站在风雪里，会不会得了风寒？她喝着小梅炖的姜汤，心神恍惚。
作者有话说第78章 再见故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