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凉，雪其雱》片片流霜

104、一念生死（一）

　　自从那日之后，欧阳景再没有去过景妍宫。每日下朝之后便在御书房，晚上便翻牌子，很平均，不偏不倚，各个宫都去了一遍。
　　景妍宫乱成一团，吴敏三日高烧不退，也没有太医敢来看。小梅和翠儿都急得大哭，此时朱平抱着一包草药进来，和小梅耳语了几句，小梅激动不已，抱着草药去厨房熬药。情况远比他们想象的要差，吴敏根本喝不进药，强行灌一点，便呕吐不止。无论是粥，还是药，只要沾上一些，便是一顿狂吐。连续十天过去，唯一可以灌进去的就是一些温水，也就靠这些温水给她延续着一口气。
　　“我要去看她！”上官予辰心急如焚。
　　“三哥，你不能去！”上官飞雨制止道。
　　“已经十天了，她高烧不退，她会死的！”上官予辰有些哽咽，眼睛里含着泪光。
　　“三哥，你去了也于事无补啊！只会害了她！”上官飞雨很坚定。
　　予辰拳头紧握，喃喃道：“我真后悔……”
　　“我有个法子可以试试！”上官飞雨忽然灵光一闪。
　　这一日晚饭过后，上官飞雨去了景妍宫，一屋子的宫人对着她又叩又拜，求她救救吴敏。她穿过众人，徐徐走到床前，撩起纱帐，一张惨白的脸，额头盖着一块白毛巾，瘦的几乎干瘪，了无生气地躺在那里。看了一眼，不忍再看第二眼，她的眼角滑落两滴眼泪，她瞥了眼这个充满草药味的房间，一张七弦琴摆在窗前。她缓缓走过去，轻轻坐下，伸出纤长的手指，拨动琴弦，一首轻慢舒缓的《惟愿卿安》徐徐飘出，飘出景妍宫，越飘越远。
　　敬事房总管付力正跪在御书房，手里端着一个盘子，高举过头顶，盘子里装着的是七个玉牌。欧阳景正伸着手，指向其中一个牌子，一阵若有似无的琴声传入，他瞬间停住了，静静地听着，继而手慢慢地收回，闭上眼睛，他的嘴角牵起一抹无奈，这是他内心最柔软的地方。这些日子他刻意隐藏，刻意选择遗忘，他是帝王，不允许自己被一个女子左右他的决断。他一直宠着她，惯着她，是因为她没有妨碍他的政务，然而这一次的事情却让他清醒地意识到，她不仅会干涉他的政事，她还会为了另外一个男人来干涉政事，每次想到这里他的心都是痛的！那个男人和她是先帝赐婚，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他为了娶她，不顾群臣的反对，他以为他们已经成亲，她的身心终将完全属于他，然而她的心里始终都有那个男人存在，她居然还会为了他替那帮乱臣贼子求情。更可恨的是那个诺言！他每次想到这里都很恨，恨先帝将他们分开，恨那个男人居然许下这样的诺言，更恨的是她居然会为了这个男人来与自己作对，他堂堂一国之君在她心里还不如一个乱臣贼子吗？这些日子，他每日将自己关在御书房，又去了所有的妃嫔的宫殿，装作若无其事，但内心却期盼着她有一日会因为吃醋或者生气出现在御书房的门口，可他所期盼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此刻的一阵琴声将他所有的矜持打败，他不得不承认，无论她做错了什么，自己始终都是牵挂她，无时无刻不想她，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挥挥手，付力退了出去。往事如风，曾经的军营，他夜夜吹奏，为的就是她能安然入眠。可眼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已经很久没有去见她了，他曾经答应过每日去看她！想到这里，他大步跨出了御书房。
　　夜色全黑，一轮圆月当空，一片白亮。他缓缓地走向景妍宫，琴声越来越清晰，同时一些疑虑生出，这似乎不是她在弹琴，她的琴声通透而清新，而现下却含着浓浓的期盼，又夹着隐隐的心碎。足见弹琴者的心绪复杂，是她嘛？她何时会有这样的心情？难道是自己和她太久不见，自己也不了解她了？想到这里，欧阳景竟有一丝心慌，加快了脚下的步伐。也许正是太久不见，她在想他？在等他？曾经她就承认过，她等了他很久。欧阳景的脸上闪过一丝懊恼，他不明白自己为何会那么久不去见她。
　　眨眼到了景妍宫的门前，侍卫朱平看着月光下的欧阳景，愣了一瞬，继而扑通一声跪下，激动地说：“皇上！您终于来了！”
　　欧阳景没有说话，走进大门的一瞬，抬头瞥见窗台上弹琴的却是上官飞雨，他的眉头紧皱。　　顿时一屋子奴才冲出来，齐齐跪下，大哭道：“救命啊！皇上！”
　　欧阳景的脸色煞白，顿时冲进房间，一股浓烈的草药味扑面而来。上官飞雨用十指按住琴弦，琴声戛然而止，眼睛随着他的身影而转动。他快速绕过屏风，四处张望，瞥见轻薄的纱幔里静静地躺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他大步冲了过去，一把撩起纱幔，顿时愣住，他的眼睛里闪烁着不可思议。他的大手微微颤抖，缓缓伸向她的脸庞，轻轻抚过她瘦的几乎脱了形的脸颊，似乎松了一口气，喃喃道：“还是暖的！还是暖的！”
　　欧阳景忽然回过神，大吼道：“为什么是滚烫的？太医呢？传刘仁！”
　　一炷香的时间之后，刘仁急匆匆地冲进了景妍宫。
　　欧阳景望着窗外的圆月发愣，她为什么又发烧？他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了。
　　刘仁细细地给吴敏把过脉之后，额头冒出细细密密的汗珠，跪在地上：“敏妃娘娘数日没有进食，加之高烧不退，恐怕……”
　　“恐怕什么？”欧阳景刷地转过身，眼睛里闪烁着惊慌。
　　“皇上请节哀，微臣已经尽力……”刘仁趴在地上，大气不敢出。
　　欧阳景一脚踹在刘仁的肩头，一颗眼泪滑落脸庞：“她还活着，你居然说节哀！”
　　“皇上！敏妃娘娘是一心求死啊！”刘仁一个头重重地磕在地板上。
　　欧阳景一个踉跄，喃喃道：“一心求死？为什么？”
　　他缓缓地转头看向床上了无生气的女子，大声吼道：“药！药呢？”
　　小梅抹着眼泪将药端了上来，欧阳景接过药碗，用勺子搅拌着，对着床上的女子说：“小敏，来，喝药！”
　　他将一勺汤药递到她的唇边，她并没有张嘴，欧阳景放下药碗，用手轻轻掰开她的下颌，一勺汤药灌了进去。她的喉咙根本没有下咽的动作，乌黑的汤汁从她的嘴角缓缓流出，淌过她苍白的脸颊，沾湿她的大红枕头。
　　小梅跪倒在吴敏的床前，哭着给她擦拭，喃喃地叫着：“小姐！小姐！”
　　欧阳景强装镇定，声音略微有些颤抖：“小敏，我知道药有点苦，但是喝了病才会好啊！”
　　他再次将一勺汤药放到她的嘴边，还没灌入，她便咳嗽了起来，越来越剧烈。小梅伸手将她扶起，轻轻拍着她的背，忽然她“哇”的一声，一大口鲜血吐在地板上。飞雨捂着嘴，转过脸去，不忍再看。
　　“小敏！”欧阳景一把扔掉药碗，将吴敏搂进怀里，苦苦地哀求道：“你不要折磨我了，好不好？”
　　怀里的女子安静了，欧阳景将她轻轻放下，他明黄色的龙袍，衣襟上沾上斑斑血迹。他转身对着刘仁说：“刘仁，你听好了，今日太医院的全部太医会诊，如果治不好敏妃，朕要你们整个太医院陪葬！”
　　刘仁浑身颤抖一下，几乎是趴在地上回答：“是！”
　　两个时辰之后，所有的太医都跪在地上，齐齐地向欧阳景磕头：“请皇上节哀！”
　　瞬间这间大红的新房变成灰色，周围没了半点声响，他呆呆地看着床上的女子，双手颤抖，轻轻地理着她蓬乱的头发。一颗颗豆大的泪珠从脸庞滑落，滴落在她干枯的脸颊。他此刻才明白，他的生活里没了她，一切都是灰暗的。他为什么不来看她？就为了那该死的自尊吗？她是生气了嘛？她为什么要一心求死呢？就因为那个假消息吗？他为何不和她解释清楚？
　　“小敏！我没有抓云川！”他喃喃地说。
　　飞雨心下一惊，当日她也听到这个消息，只是出于上官家的利益，她什么都不能做，后来三哥告诉她这个消息是假的。她以为欧阳景那么宠爱她，定不会欺瞒她。她有些自责，为何不来告诉她一声。
　　“皇上，臣有一个法子，可以试试！”刘仁突然提议道。
　　欧阳景瞬间回过神，两眼放光，激动地说：“快说！”
　　“现下最大的问题是娘娘一心求死，这是一种心病。如果有人能够唤起娘娘的求生意识，比如和娘娘多讲讲高兴的事情，只要娘娘能喝些汤药进去，烧便能退下去。”刘仁认真地说。
　　欧阳景点点头，挥挥手，所有的人都退了出去。他轻轻地牵起她干枯的小手，喃喃地说：“小敏，你还记得我们在仙境相遇嘛？那里真美，因为有你，那里才是仙境！你是这么乐观，这么坚强，明明是一个大家闺秀，流落军营，却没有丢掉活下去的勇气，很努力很努力地想成为一个弓箭手。没有什么比那时候更困难，是不是？你现在有我，我能为你做所有你想做的事情！”
　　“第一次看到你穿翠儿的衣服，梳着丫鬟的发髻，我就被你迷住了，从没见过那么美的丫鬟……”说到这里，他的嘴角露出一丝幸福的笑。
　　“第一次带你去上街买东西！你问我为什么那么多人看着不害怕？我没有告诉你，我根本看不见她们，因为我的眼里只有你！秦王府的梅花林，你还记得嘛？那是我第一次吻你，我一直没告诉你，那时候我也很紧张，怕你生气，怕你不理我了。在秦王府的屋顶，你告诉我你喜欢我，那一刻我从未感觉过如此巨大的快乐。之后你去了荣王府。那时候我很害怕，怕你喜欢上别人了。在绿茵湖边，你答应嫁给我，你还记得嘛？那时候我觉得只要拥有你，我便拥有了整个天下……”

　　第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