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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三十七章 报答平生未展眉 ...


  •   石勒到飞云馆时,云冉披着丁香色软缎寝衣坐在榻边,樱桃端着药正要服侍她服下,见了石勒,忙屈膝行礼。石勒接过药碗尝了一口,“好苦,去取蜜饯来。”

      樱桃答应着下去了。云冉趿一双绣鞋,鞋面上绣着五色蝙蝠,站起来,替他解下外衣,换上一件石墨色半旧素锦袍子。

      石勒坐在榻上,喝了口茶,这才说,“你软禁了石堪?”

      “委屈了你的义子么?”云冉别过身子。

      石勒从后面抱住她,下巴搁在她瘦削的肩上,“我以为你再不肯跟我说话了。”他轻轻吻她耳后象牙白的肌肤,“你想怎样处置他都无所谓,你做什么都可以。”

      云冉转过身,手抵在他胸前,“你就不怕我杀了他。”

      石勒毫不犹豫地说,“一命抵一命,很是应该。”

      云冉随即黯然,“可我杀他做什么呢?”

      石勒拨开她额前的碎发,细细看她,臻首娥眉,双眸似有欲语还休的怅然,他情不自禁低下头亲吻她,唇齿间有清苦的草药香。她的手环上他的腰,他心中一动,抱起她进了内室。

      烟罗层层垂下,她无力的伏在床榻之上,铺洒一枕青丝,石勒欺身上来吻她缭绕着汗湿发丝的背,她呢喃着说,“我们不如要一个孩子。”

      石勒搭在她腰间的手一紧,缓缓覆上她小腹上的一处伤疤,“我宁愿只要你。”

      她慵懒一笑,语声似是叹息,“你也觉得我不配做母亲罢。”

      他扳过她的身子,看着她毫不在意的自嘲自弃的笑颜,眼中戾气大盛,“我是不会让你去冒险的!”

      她只穿着轻薄丝衣,蓦地被他拉起来,只得拥住锦被遮挡,他有些懊悔,伸手拿起自己的袍子,罩在她身上,拥她入怀。

      “我曾经那么接近过梦想,石勒,”她冰凉的手抵着他精壮的胸膛,“十年前,我离开襄国城时,是怀有身孕的,只是当时不知,后来,小产了。”

      石勒如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冷水,“数个医官都说、说、我没有想到……”

      初夏的惊雷滚过天际,檐下暴雨潺潺,石勒紧紧抓着她的肩,手背迸出青筋,“缘何小产?可是刘曜?!”

      室内光线已暗了下来,没有人敢进来掌灯,云冉抬起头,看着他惊痛的双眸,“你总是不信,刘曜是个君子,即使那是你的孩子,他也愿意相救,可惜我福薄。”

      “别说了,云冉,别说了,”他痛苦地撑住头,“是因为我,因为我弃你不顾……”

      风挟裹着雨敲打着半敞的长窗,带着泥土味道的冷风吹起了层层幔帐,云冉赤着脚踏在冰凉的地砖上,飞溅的雨滴淋湿了她的锦袍,激起丝丝凉意。她燃起一支高阳红烛,明灭的烛火映得石勒的脸益发阴森。

      “当时军中并没有擅千金一科的医官……”云冉止住了话头,似是不大愿意回想,只说,“后来也还是活了下来。”

      石勒艰难地抬起头,“那时有探子回报,说你病了,我只当你犯了旧疾……”

      “曜哥哥当时大肆寻找妇科圣手,并未回避隐瞒,那探子为何要骗你?”云冉晶亮的眼睛注视着他。

      雨势更大了,石勒站了起来,缓缓走到窗前,他大口呼吸着沁凉的空气,任由雨水打湿他的胸膛。

      云冉站在他的身后,在他高大的背影后,显得身形更加娇小,终于,她问出了致命的一句话,“军中密探由何人管辖?”

      石勒没有回头,牙齿间冷冷迸出两个字,“程遐。”

      二人静静伫立,长久的沉默之后,云冉紧了紧身上的锦袍,说道,“我曾在平阳皇宫被人刺杀,命悬一线之时,是裴楷现身救我,我那时疑惑,究竟何人,非置我于死地不可?”

      石勒回身紧紧抱住她,他整个人都在发抖。她的脸依偎着他湿冷的胸口,“侍奉那一位身孕的医官为我诊脉,事发后突然自尽,你不觉得死得太过蹊跷吗?”

      “是她!”石勒咬牙切齿地说,“那毒妇!”

      她也觉得自己对石勒太过残忍,但还是说了下去,“她早已知情,为了构陷我杀害你的长子石世,不惜以身犯险,再无人会疑心到她。”

      石勒将她拉开一段距离,看着她,赤红的双目如暗夜的修罗,“她死一万次也不足惜!云冉,为何?为何你当日不辩驳?”

      云冉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冷冷的说,“你若信我,一眼就能看穿骗局,我何须辩解?你不信我,辩解又有何益?”

      这男人平日里泰山崩于前而不动声色,这时却是乱了方寸。他掐住她的腋下,连拖带拽地把她扔到了床上,他的身体覆上来,狠狠地吻她,她胸中窒闷,一口气提不上来,剧烈地喘息,喉中一甜,竟是吐出了一口血,殷虹的鲜血溅到他胸前的白衣上,分外刺目,她抬起手去擦,头脑一阵眩晕,在石勒惊痛的呼声中,昏了过去。

      程氏一族的败落几乎在一夜之间。先是右侯程遐被斥责弄权舞弊,削爵下狱。侧妃程姝在侍奉石王之时,言语上不知出了何差错,因嫉妒失德、擅涉朝政,被禁足。石勒铁腕,素来说一不二,昔日程氏门下追随者众多,竟无一人敢来说情。

      内室传来几声咳嗦,石勒放下手中的奏折,进去探视。

      云冉已醒转过来,就着樱桃的手喝一盏雪莲蜜水。石勒在床边坐下,云冉顺势靠在他的身上,只这么略动一动,又引得咳喘不止,平息了好一会儿才说,“一口气不来,往何处安身啊。”

      石勒听得心如刀绞,方才医官的话又在耳边回想起来,“急痛攻心,牵动旧疾,病势竟是凶险的很了。”

      “何故说那不吉利的话,没什么大事。”石勒强打精神说道。

      云冉的声音软弱无力,仰起脸看着他,眼中竟有盈盈泪意,“你成日在这里守着我做什么呢?直叫人说我媚上作乱。”

      “谁敢那么说?你把心放宽些才是,”石勒吻一下她冰凉的额头。

      “主上,”李合在屏风外禀报,“程侧妃遣采葛求见。”

      石勒不悦,“让她滚!”

      李合又说道,“采葛说,世子病了,程妃不敢擅自做主,请王爷示下。”

      云冉眼见石勒神色一动,便说道,“大雅那孩子我见过,唯唯诺诺的,不似将门之子,焉知不是生母太过溺爱之故?”

      石勒面色沉了下来,“程氏心思阴毒,的确不适合抚育世子。”

      “世子即病了,便接出来好生照料。”石勒对着门外的李合说道。

      因着云冉一句“儿子总是要常常同他父王在一处”的话,石勒便命石弘入住了飞云馆的东厢房,派了许多老成持重的保姆照看,又请了德高望重的老先生管教。而云冉因病着,只嘱咐奴才们好生侍奉,并未踏足东厢房半步。

      “今日日头好,小姐用过早膳,奴婢陪您出去走走吧,”樱桃笑着走进来,服侍才起床的云冉梳头。

      云冉今日似有兴致,挑了一支银镶蓝宝蜻蜓草虫头,别在发髻上,问道,“石勒什么时候走的?”

      “走了快一个半时辰了,王爷一向早起,子衿姐姐服侍王爷用过早膳后走的,”樱桃拿一只同系蓝宝耳坠为云冉戴上。

      云冉起身往衣橱中挑选,问道,“世子今日可好?”

      “用过早膳,上书房去了,那孩子倒是安静,不吵不闹,”樱桃没忍住,又说道“王爷明知程姝罪大恶极,为何不直接杀了她!”

      “她毕竟是世子的生母,石勒不能不顾及世子的颜面,”云冉挑一块茯苓糕,慢慢吃了起来。

      樱桃低着头,浓密的眼睫似羽翼一般垂下阴影,“奴婢不甘心……”

      忽听得廊下一阵脚步声,瑞安气喘吁吁说道,“不好了,程侧妃自尽了!”

      “慌什么!”樱桃倚着窗子探出头,叫住了瑞安,“那起子女人,死就死了吧!莫要吵着了小姐!”

      云冉挑出一件竹青色潞绸罩纱绣千瓣莲宫装,樱桃过来伺候她换上。这才到门边问道“什么事?”

      瑞安走过去,“小姐,程侧妃昨夜自尽了。”

      “可死了么?”云冉把玩着手上的宫绦。

      瑞安摇摇头,“救回来了。”

      樱桃在旁道,“奴婢就知道,她可舍不得死,做样子给谁看呢?”

      瑞安陪着笑,有几分为难说道,“可是,王妃来了,要见小姐。”

      “哦?”云冉一挑眉,“王妃难得屈尊来我这飞云馆,请王妃正厅小坐,我这就出来。”

      刘妃在正厅侯了半盏茶的时间,心中渐渐升起几分焦躁。

      云冉施施然迈入厅中,略屈了屈膝,“累王妃久候,王妃恕罪。”

      刘妃上下打量她一番,笑道,“都说你病着,可我看着,你这气色是好多了。”

      “前几日还起不了炕,今才好些,可巧王妃就来了,”云冉坐下后,樱桃进上一盏建莲红枣汤。

      刘妃穿一身赭色麒麟献瑞宫装,低头间显出几分老态,“你这一病,本该早来看你,可程侧妃被禁足,府里大大小小的事实在是分身乏术。”

      云冉细细嚼一枚莲子,笑道,“老毛病了,怎敢劳动王妃呢。府中冗事虽多,王妃也需好好保养,莫要累坏了身子。”

      刘妃叹一口气,十分惋惜地说,“程姝一向谨慎,不知怎的冲撞了王爷,入府十余年,她这还是头一遭。”

      云冉看着琉璃手串在阳光下荡漾出如碧波一样的光彩,说道,“常言道,伴君如伴虎,登高跌重,任谁再得宠,也不能忘形,王妃说,是与不是?”

      “她也是被她那不成器的哥哥连累的,”刘妃四下张望一番,“怎不见大雅?大雅调皮,不知可吵到了你?”

      “上书房去了,王妃说差了,大雅乖巧的很,”云冉手中远山含翠的团扇轻轻摇着。

      “大雅一向怕生,不若接到景懿院中照料,也防扰你静养,”刘妃喝着茶,缓缓随口道来,眼中的殷切还是没有遮掩住。

      云冉心中冷笑,程姝追随她多年,一朝失势,她却并不顾这位盟友的死活,竟一心想要霸住她的儿子。

      “程侧妃禁足多日,王妃一向仁善,为何不求求王爷放她出来,也好让她母子团聚,”云冉凉凉地看着她。

      刘妃何等样精明人,怎会听不出她的弦外之音,做出知心人的样子,推心置腹地说,“外面都说是因程姝为兄求情,惹恼了王爷,实际上以程氏为人,怎会如此不分轻重,再则程遐虽无才干,品行也属中流,可到底跟了王爷那么些年,若要办他,何必等到近日。依我看,王爷意不在程遐,而在程姝。王爷厌弃程姝直要废她全族,任我再劝,也是不中用的。”

      “王妃耳聪目明,可知王爷因何厌弃程氏?”云冉饶有兴致地问。

      “这……”刘妃犹豫了一下,抬起眼笑道,“王爷的心思,我是不敢揣测的。”

      “不论何因,程氏在外面做下的那些事,都是寻不上王妃的,”云冉嫣然一笑,“王妃的手上,又不曾沾了血。”

      刘妃闻言暗自心惊,身子向前探了探,问道,“程姝,做下何事?”

      云冉摇摇头,“王妃还是不知道为好,免得夜里不得安睡。”

      刘妃的面色有片刻僵硬,用一方销金芝麻点汗巾在唇边印了印,云冉冷眼看了她一回,转头吩咐子衿换上新茶点心。

      刘妃却道,“不劳费心,这会儿大雅应下学了,我这就领他回去罢。”

      “回哪去?”云冉奇道。

      “自然是回景懿院去,”刘妃和煦笑着,扶丫鬟的手站了起来。

      云冉踱步到她身边,轻声说,“我不会将他交给你,我不会让你如愿,王妃!”

      刘妃面带愠容,看着云冉吟吟笑靥,冷冷说,“我是世子的嫡母,扶养世子名正言顺!”

      云冉看着院中两只雀打架,似是看得有趣,笑了笑,“春季多发疫病,若是王妃同程侧妃同时感染时疫,倒是可以一同挪出王府去医治。”

      “你!”刘妃大怒,金翅步摇悉悉索索,“你为何要与我作对?你想做王妃?”

      云冉鄙夷地看着她,嘲讽地笑说,“我才不稀罕,我不过是想为十年前的冤狱讨一个说法!”

      “石世!”刘妃脸色铁青,仍强硬地说,“与我何干?”

      云冉幽幽叹气,“哎,当真是冥顽不灵,你同程姝狼狈为奸之时,怕是没想到有今日吧。”

      “你到底想做什么!”刘妃趋近她,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王爷不会信你一面之词!”

      “放开小姐!”樱桃扑过来,将刘妃推得后退几步。

      “放肆!”刘妃厉声喝道,“来人!”刘妃一转身,竟看到石勒竟迎面进了来。

      “王妃?”石勒一进门时,便隐带怒容,见刘妃神态大异,便道,“出什么事了?”

      “王爷万安,”刘妃忙敛容福了一福下拜,“妾身来瞧瞧大雅。”

      石勒虚扶一把,奇道,“王妃神气不太好。”

      刘妃已是含了泪,说道,“王爷,大雅才十岁,离了生母实在可怜,妾身看着心中不忍。”

      石勒说道,“大雅很好,王妃放心。”

      刘妃亲自扶着石勒的手臂坐下,说道,“大雅自幼在我身边长大,一向与我亲近,我真把他当亲生儿子待承,让他一直在飞云馆叨扰也不成个样子,我今日想着接大雅到景懿院去。”

      云冉端着一只白瓷衮金边小碗递给石勒,那碗里蜜色汤汁,碗底沉着一朵樱花,她说道,“王妃是怕大雅在我这里受了委屈。”

      “王爷,”刘妃恳切地说,“王爷对大雅寄予厚望,程氏一族获罪,大雅身为世子,若没有母族扶持,立足不稳啊!”

      石勒将碗重重放在桌上,汤汁溅了出来,“孤的儿子,孤自会管教!”

      刘妃跪下郑重行大礼,“妾身与王爷是结发夫妻,一心都是为了王爷,外面许多闲话,传得不堪入耳,还请王爷顾全大局,不能任由世子被人摆布!”

      石勒登时冷了脸,不悦道,“既是闲话,王妃不听也罢!”

      “能有什么闲话,左不过是说我挑唆着你刑囚大臣、陷害妃妾,搅得阖府不得安宁罢了,”云冉摆弄着衣上的璎珞,心不在焉地说。

      刘妃被激怒了,厉声说道,“石堪曾生俘刘曜,汲云冉她,分明就是居心叵测!”

      石勒的脸色益发阴沉,云冉却闲闲一笑,“王妃是不是还要说,云冉这叵测的居心,定是为了要替刘曜报仇吧?王妃置疑我的居心,我倒要问问,王妃怂恿世子拉拢外戚,却是何居心呢?”

      刘妃怒极,到底是失了分寸,指着云冉道,“你的心思昭然若揭!只王爷被你蒙蔽了而已!”

      “荒唐!”石勒喝道,“你身为王妃,竟像市井泼妇一般,跑来孤的面前吵嚷!”

      “王爷!”刘妃重重叩了一个头,流着泪说道,“妾身不能眼看着这女人毁了这个家、毁了王爷啊!”

      云冉闻言也跪了下来,“王妃如此说,云冉耽不起这个干系,要杀要剐,由得王妃吧。”

      “够了!”石勒怒道,“李合,把王妃带回景懿院,无事不必出来了。”

      “王爷!”刘妃抬起头,泪眼婆娑看着石勒

      石勒一挥手,李合会意,上前说道,“王妃请。”

      刘妃扶着丫鬟的手,慢慢站起来,摇摇晃晃出了飞云馆的大门。

      而云冉还是一动不动地跪着。

      “快起来,看地上凉,”石勒说着把云冉扶起来。

      “我知道那些人怎样说我,那些不明真相的人,”云冉拨开他的手,看着窗外郁郁葱葱的海棠树,说道,“在这府里,我十年前是杀人凶手,如今是俘虏,不知使了什么狐媚手段,迷得石王连妻妾重臣都不顾了。况且王妃不喜欢我,也不愿我照料大雅,我又何苦来!”

      “我一定会还你公道,”石勒的眉头紧蹙,沉声说道。

      “我无谓讨还公道,我只想罪人得到惩罚,”云冉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你不会等太久,”石勒站到她身边,“这一次,我不会让你失望。”

      数日后,王妃刘氏称病,前往御汤山函池别院休养。狱中的程遐罢官削爵,迁回原籍,永不得入朝。程侧妃处,却并无动静,而渐渐地,王府中隐隐传出半真半假的流言,道是十年前长公子石世实为程侧妃所害,石王定要将她重重治罪,洗清临川郡主枉担的罪名。

      然而,将程氏治罪之事,被石虎得胜还朝耽搁了下来。月前赵国太子刘熙反攻长安,石虎领兵还击,大获全胜。一众王公大臣均为石虎所获,赵国自此灭亡,史称“前赵”。石虎凯旋而归,向石勒献上传国玉玺。石勒行皇帝事,设立百官,分封宗室,石虎以显赫战功,封中山王,加封太尉。群臣亦屡次上表叩请石勒登皇帝位。

      飞云馆中,石勒靠在紫藤花架下的竹榻上,云冉在旁点起风炉烹茶,“这味蟹眼青,最忌用滚沸的水冲泡,否则煮得黄熟软烂,岂有这青碧的汤色?”

      其时已入夏,云冉已卸去繁复宫装,换上茶白丝罗广袖齐胸襦裙,裙裾镂金花鸟,鸟儿的羽毛细如发丝,纤毫毕现,腰间束一条佩玉帛带,外罩一件轻软细薄冰蚕丝纱衣,发上戴着镶满珍珠贝母银钗,更显得冰肌玉骨,风姿绰约。她挽袖拿起月白瓷茶盏,递给石勒。

      “噫,不香,”石勒觑着她笑语。

      云冉睇他一眼,嗔道,“俗人!”

      石勒便笑着凑过去,用指节敲敲她的额头,就像所有寻常夫妻一般,淡淡地聊着琐碎的闲事。

      “今日采办送到小厨房一条鳜鱼,也难为他们这个时节还能办到这种鱼,你是喜欢洒上干菊花瓣清蒸,还是将香菇干冬笋干切丁塞入鱼腹中蒸?”云冉单手支着下巴,笑吟吟地问。

      石勒认真的想了一下,说道,“后一种好得很。”

      “那我去后面小厨房瞧瞧,”云冉说着提着裙角站起来。

      石勒拉住她的手臂,轻轻用力,将她抱在膝上,说道,“我已择定时日登基。”

      云冉虽早已料到,听他说出来,还是一愣,旋即说道,“你终于走到了这一步。”

      是的,没有人比她更了解,石勒走到今天的万般不易,这一条路,他躲过了无数次刀光剑影,踩着累累枯骨,一步一步,走上了顶峰。她陪伴着他,踏上征程,从此再也看不到来时路。

      二人各怀心事沉默了良久,石勒说道,“云冉,做我的皇后!”

      云冉的思绪飞到了很多年前,早到她还是一个纯真少女,他就说过,“云冉我的一切都要与你分享”。而今,他做到了,他站上了最高处,邀她一同看那里的风景。

      她站起来走到花架前,仔细将垂下的一枝缀满嫩紫花朵的花蔓系回到架上,石勒跟随着起身,手搭上她的肩。

      云冉容色肃穆,平静而不容置疑地说“我是昭武皇帝赐给先帝的妃子,今生绝不另嫁他人,”

      石勒不禁黯然,“我以为你从小就想嫁给我。”

      “我的确从十几岁起就想嫁给你,”云冉温柔而坚定地说道,“可世事无常,我们没有夫妻的缘份。”

      石勒苦涩地说,“你是我最珍视的人,到头来,我亏欠你良多。”

      “我从来都没有后悔过,”云冉的手搭在他的小臂上,“不做你的皇后,我亦不会后悔。”

      石勒的眼圈微微泛红,他叹息,“我不愿勉强你,你不肯嫁我,我便不再另立皇后。我不会让你屈尊于任何人之下。”

      “虽然于礼不和,但你是开国的君主,自然无人敢对你质疑,”云冉目光闪了闪,“其实你说这话,也不过是同我赌气罢了。”

      石勒摘下一朵小小铃兰,别在她的发上,手指在她的耳后一小块皮肤上轻轻摸索,像是抚弄一只猫儿,“我一把年纪,还同你赌气?只有你是我心上的人,我永不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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