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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三十章 怅望神仙萼绿华 ...


  •   这日晌午,刘曜、羊后领着合宫妃嫔听高僧讲经之后,在永延堂歇息,羊后道,“今日怎不见嬿淑仪?”

      宜贵人答道,“臣妾今晨出宫前,嬿淑仪的殿里还没有动静。”

      羊后微有不悦,嗔道,“嬿淑仪从不是惫懒之人,今日是怎么了?”

      云冉只得陪笑道,“别是病了吧,想来是连日里合宫宴饮,劳累了。”

      “她难道比皇后娘娘还金贵不成?”高婕妤撇一撇嘴,“今日听经是皇上特特吩咐的,她也太不懂事了!”

      刘曜轻咳一声,高婕妤立即噤声,惴惴不安看向刘曜,刘曜说道,“派个人去醴泉宫瞧瞧,不论怎样,着她过来请罪。”

      内侍答应着去了,孰料不消片刻,嬿淑仪身边的宫女灵音慌慌张张跑进来,扑通一下跪倒在地,颤声说道,“嬿娘娘她、薨、薨逝了!”

      醴泉宫中,嬿淑仪的寝殿维持着一贯的陈设,她静静躺在床上,面孔栩栩如生,一如往日,那双美目却再也不会睁开了。

      刘曜阴沉着脸坐听太医禀报,屏退了众人,殿中只留下皇后、云冉及莲岸。

      “嬿淑仪是于睡梦中悄然而逝,”太医拈起一根银针,“皇上请看,臣将此针刺入嬿淑仪虎口处,竟成了这样。”

      刘曜定睛一看,那银针半截乌黑,顿时明了,冷冷地说,“中毒!”

      “慢性中毒,”太医说道,“不知娘娘素日里用些什么?”

      刘曜大怒,“何人胆敢谋害天子嫔妃!去,给朕去查!”

      云冉按耐住惊疑,上前说道,“臣妾有一事不明,嬿淑仪即是在睡梦中薨逝,为何穿戴得如此齐整?”

      宫女灵音惶恐地跪下回道,“娘娘天不亮就起床梳洗打扮,谁知上好了妆后又觉得困倦,说要眠一眠,奴婢不敢阻拦,直到内侍来宣,奴婢才发现、才发现……”

      羊后擦一擦眼泪,拿起妆台上一只青瓷小盒,盒内是半盒桃红胭脂,唏嘘不已,“嬿淑仪一向爱美,这是她最喜欢的颜色。”

      灵音哭出了声,“这胭脂是宜娘娘送的,嬿淑仪最后用的就是这个。”

      莲岸“咦”了一声,诧异地说,“这并不是宫里的物件。”

      太医犹疑一下,说道,“皇后娘娘可否让臣瞧一瞧这盒胭脂?”

      羊后不知何意,着宫女递了过去,太医挑起一撮,在鼻端细闻,大惊失色,不待解说,便拿一根银针探入其中,银针霎时乌黑!

      “这……”羊后捂住嘴,后退几步,被贴身宫女扶住。

      太医说道,“此物中掺有红信石粉末,红信石光泽似丝绢,其性极毒,少量混在胭脂里,虽不会一下致死,但日日使用,天长日久便会心脉麻痹而死。”

      刘曜的指节握得磕磕作响,“方才说这胭脂是何人所赠?”

      灵音早已吓得魂飞魄散,结结巴巴地说,“是,是宜贵人!”

      宜贵人很快被传了上来,她似乎尚不知所以,进来便向刘曜请安。

      刘曜平静地看了她半晌,淡淡问道,“芷素,这盒胭脂可是你送给嬿淑仪的?”

      宜贵人抬起头看了一眼,答道,“回皇上,是臣妾送的,皇后娘娘又训导臣妾们和睦六宫,嬿淑仪与臣妾同住,臣妾得了好的,自然要分赠给嬿淑仪。”

      刘曜哦了一声,说道,“那么这胭脂你又从何处得来?可是内务府的份例?”

      宜贵人说道,“这是臣妾的家人从扬州采买的,臣妾并不敢私相授受,这些都是报了穆昭仪。”

      刘曜看向莲岸,莲岸整张脸冷冰冰没有半点表情,她说道,“此事臣妾闻所未闻。”

      宜贵人变了脸色,“你为何撒谎,我明明……”

      “住口,”刘曜暴喝一声,将胭脂盒重重掷到冰冷的地砖上,那小盒应声而碎,他继而说道,“你这胭脂里掺了剧毒的红信石,天长日久,便害死了清流!”

      宜贵人瞠目结舌,“臣妾没有,臣妾从未害过嬿淑仪……”

      这时,宫女灵音膝行至刘曜跟前,边叩头边哭道,“皇上恕罪,月前宜娘娘听说红信石美似宝石,想见一见,宫内寻不着,便着奴婢出宫去找,奴婢实在不知道宜娘娘要用来毒害嬿淑仪,皇上恕罪,皇上恕罪!”

      宜贵人揪住灵音厉声喝问,“本宫何时说过此话,是谁指使你诬陷本宫!”

      灵音一味的瑟缩着哭泣,内侍上来将宜贵人拉开。

      羊后上前跪下说道,“都是臣妾的错,臣妾一直以为宜贵人与嬿淑仪不过是女人间争风吃醋,谁知酿出人命,以至皇上痛失所爱,臣妾无才无德,不能母仪六宫,宜贵人想来也是一时糊涂,请皇上饶恕宜贵人,废了臣妾的皇后之位吧。”

      刘曜扶起羊后,“此事与你有何干系?”他冷冷看一眼宜贵人,说道,“薛芷素祸乱宫闱,念及侍奉多年,不忍加刑,擢废去位份,终身幽居醴泉宫内,非召不得外出!”

      “皇上仁慈,臣妾代薛氏谢皇上隆恩,”羊后说道。

      宜贵人挣脱了内侍的钳制,扑到刘曜脚下,哭道,“皇上,臣妾十五岁嫁给皇上,皇上不清楚臣妾的为人吗?冯清流不过是个歌姬,皇上难道真的相信臣妾毒死了她吗?”

      刘曜厌弃地看她一眼,说道,“你的性情的确与朕初见你时大不相同了,朕也想不到,你竟会如此狠毒!”

      宜贵人桀桀冷笑,“臣妾与皇上这些年的恩爱竟都是假的!臣妾待皇上一片痴心,皇上竟弃如敝履吗?”

      “嬿淑仪出身虽低微,但是皇上宠爱的嫔妃,”羊后叹道,“你待皇上再痴心,也不能害人啊!皇上留你一命,已是对得起往日的情意了。”

      “真希望是我杀了那贱婢,真可惜我没有亲手杀了她!”宜贵人凄厉地哭喊,扫视殿内众人,“你们一条藤害我,皇上,你不辨忠奸,你是昏君!”

      电光火石之间,宜贵人捡起地上的青瓷碎片,向着刘曜刺去!刘曜身手极快,侧身躲了过去。

      “护驾,护驾!”羊后吓得花容失色,惊声尖叫。

      刘曜一把上前擒住宜贵人,扭住她的手腕,宜贵人脸上有凄艳的神色,绝望哀婉。

      “赐死!”刘曜面色骇人的铁青,将她推给进来的侍卫,头也不回走出了醴泉宫。

      回到甘棠宫,已是夜半时分,云冉极其疲惫,心中却似打鼓一般慌乱,只得取了一支乌银梅花自斟壶,斟荷花酒自饮。

      樱桃轻悄悄进到殿来,说道,“皇后赐了三尺白绫,薛氏自缢而死,死前尤自叫骂,深怨皇上不绝。”

      “她还是这样蠢,她还有女儿在世,竟丝毫不为女儿打算吗?”云冉说道,“延意怎么样了?”

      “公主由乳母照料,还不知情,”樱桃也叹了口气,“公主这一生,怕是都脱不开生母弑君的阴影了。”

      云冉斟了一杯酒饮尽,“弑君……我从来不曾想过,爱一个人,竟还可以与他同归于尽。”

      最终,为顾全皇室颜面,嬿淑仪以暴病而亡,追封“嬿熙妃”,风光大葬,薛氏亦称病亡,以“顺宜妃”之位同葬妃陵。

      长乐宫椒房殿中点着檀香,那香气固然是平心静气,而座下的众妃嫔却是俱是心神不宁。

      “顺宜妃虽然有错,但稚子无辜,延意年纪小,必得有母亲在身边照料,若非本宫膝下多子,分身乏术,是一定要把延意带在身边的,”羊后环视四周,“诸位妹妹怎样想?”

      众人不约而同低下了头,刘曜厌恶薛氏,醴泉宫封宫,宫人发配凉州为役,连带清河公主亦受了牵连,刘曜连看都不愿多看公主一眼,谁做了她的母亲,恐怕刘曜再不会登她的宫门。

      云冉起身行了个大礼,说道,“臣妾自入宫便十分喜爱延意,请皇后恩准臣妾带延意到甘棠宫抚养。”

      “好,好,”羊后赞许地笑道,“宸贵嫔最是稳妥,本宫与皇上亦是属意于你。”

      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转而谈笑起来了。

      延意被带到赶到甘棠宫时,淅淅沥沥下起了秋雨,乳母不当心,延意的鞋子浸湿了水,惶恐地站在大殿的一角,这早慧的孩子似是知道今时不同往日,沉默得不似个孩童,见到云冉走过来,立即露出乖巧的笑。

      云冉看得心酸,蹲下来抚摸她绒绒的发髻,“延意,从今往后你就住在甘棠宫,与我做个伴儿,可好?”

      延意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不安地挪了挪脚,云冉一看便道,“昨日我为延意做了双鞋,也不知合不合脚,我们去试试好不好?”

      延意顺从地跟着云冉进到内殿,云冉亲手拿着鞋,为她换上,鞋面上扣绣五彩燕雀花样,“正合适呢,延意可喜欢?”

      “宸娘娘,”延意的眼泪大滴的落下,一双丹凤眼像极了她的父皇,“我好久没见母妃了,他们都不肯告诉我母妃去了哪,我好想母妃。”

      云冉思量一番,以为就算是不更事的孩子,亦不能欺瞒,于是轻轻说,“延意,你母妃去的那个地方,我们每个人最终都会去到。”

      延意抬起头,微微张着嘴,竭力想明白云冉的话,问道,“那么延意能再见到母妃吗?”

      云冉把她当大人一般,说道,“若是因缘具足,自然会见到。”

      延意睁大眼睛问道,“那是什么时候?”

      “很久以后,”云冉抱她在怀中,温和的说,“不过在那之前,如果你愿意,你可以叫我母妃,我不敢说会比你的亲母妃做得更好,更不打算取而代之,但是,我会竭尽全力爱护你,延意,你可懂?”

      延意点一点头,依偎着云冉,轻轻啜泣。

      雨一直没有停的意思,延意用过午膳睡下了,云冉得闲坐在窗下绣一幅双鱼戏莲图。忽听得下人禀报说穆昭仪来了,忙放下手中的活计,迎了出去。

      “姐姐什么时候来不好,偏赶着下雨,倘或着了风寒可怎么好?”云冉将莲岸让进殿内,一边又吩咐人上热热的枣姜茶来。

      莲岸接下披风,说道,“我想来看看延意。”

      “延意睡下了,折腾半日,累坏了,”云冉笑着说。

      莲岸喝下几口热茶,叹息道,“到底是你心善,这事人人避之唯恐不及,那孩子……唉。”

      秋雨泠泠,打在芭蕉叶上,平添了几分萧索,云冉低声说,“姐姐与我都知道,顺仪妃……其实是无辜的。”

      莲岸目光一瞬,随即冷冷地说,“矛头通通指向她,就算她有一千张嘴,也是辩不得的。”

      “皇上不容她辩,她如何能辩?”云冉的语气有些悲凉,“嬿熙妃的死虽是疑点重重,可明摆着皇上不愿再查下去,匆匆定了她的罪,没想到逼得她走上绝路。”

      莲岸转着腕上的碧玺珠串,说道,“薛芷素出身将门,虽不聪明,却有几分气性的。”

      云冉盯着她的眼睛,“姐姐,那盒胭脂的来历你当真不知情?”

      莲岸丝毫没有意外,抬起头微笑,“要害她的人不是我,我只不过是顺水推舟,难道由着她一辈子以我的恩人自居?”她看住云冉,问道,“妹妹怪我吗?”

      云冉盯着纱窗上的草虫纹,看得久了,眼睛微微发胀,回过头来说,“怎么会?这宫里要活下去,要活得好,是不能心软的。”

      莲岸宽慰一笑,“所以这话我也只敢对你说罢了。”

      “只是这一箭双雕的好计谋……”

      云冉话未说完,莲岸的手按在了她的手上,低声但清晰地说,“含情欲说宫中事,鹦鹉前头不敢言哪。”

      自嬿熙妃、顺仪妃相继离世,羊后曾极力劝说刘曜新选妃嫔,填补空缺,而刘曜似乎对此失了兴致,一月里总有半月耽在长乐宫中,羊后之外,陪伴他的也只有那几个旧日妃子。刘曜也并未因为云冉收养延意而对其疏远,反倒比往日更加亲厚体贴。

      延意到了甘棠宫,云冉每日悉心照料,饮食衣着无一不亲自过问,教她读书写字,针织女红,带着她到各宫走动游玩,亲密无间,延意的脸上日渐有了笑容,对云冉亦以“母妃”称之。

      时光匆匆如水般流逝,年关将近,长乐宫传来喜讯,皇后再次怀有身孕。

      “按理说也不是头遭有孕,这次也不知怎的,格外难过,”羊后靠在软榻上,肚子还未现出来,腿脚浮肿得厉害,丫鬟跪在座下轻轻捶着。

      “冬春交际,人本就容易困乏,娘娘双身子的人,要更谨慎些,”云冉立在榻边,服侍羊后用一盏建莲红枣汤。

      羊后只尝了几口便摇摇头表示不喝了,云冉劝道,“娘娘好歹用些,否则小皇子怎么办呢?”

      这时莲岸进来,身后跟着太医,“娘娘,太医来请脉了。”

      羊后面孔苍白,虚肿填满了有灵气的轮廓,撑起精神说道,“伺候的人都哪去了,让二位妹妹在此操劳?”

      莲岸笑道,“伺候娘娘都是一样的。”

      羊后道,“妹妹们在这耽搁了一晌午了,快回去歇着吧。”

      云冉二人心知羊后不愿当着人诊脉,便跪了安。

      回宫的路上,莲岸悄悄对云冉道,“皇后这一胎,我怎么瞧着不大好的样子。就连太医都是三缄其口。”

      云冉说道,“太医身上担的干系重大,敢不谨言慎行么?皇后虽有不适,有那么多太医保姆服侍着,料想也不会有大碍。”

      “但愿无恙吧,宫中阴气重,生儿育女不容易,”莲岸幽幽叹道。

      冬日里天黑的早,用过晚膳,云冉早早哄延意入睡,自己烫一壶菊花酒,拿了一卷书,边饮边闲闲翻看,樱桃在一旁支着头不住打瞌睡。

      刘曜在这时踏进门来,也没叫人通传,只立在殿门口静静看着她,还是樱桃发觉,忙推一推云冉,云冉一惊,忙下地行礼,“陛下万安。”

      “快起来吧,看地上凉,”刘曜伸手扶起云冉。

      “皇上怎么这么晚来了?”云冉笑问。

      刘曜踟蹰,犹疑不定竟像是不知如何开口,“云冉,有一事,你坐下来,朕说给你听。”

      云冉不解,笑着坐在他身边,看着他。

      刘曜拉过她的手,放在掌心握住,轻声说,“张宾已于月前病逝。”

      云冉倒吸一口冷气,脊背如中利刃,不能言语,怔怔掉下泪来。

      刘曜忙替她擦泪,劝道“云冉,谁都有这么一天。”

      过了半晌,云冉才说,“先生于我有大恩,我竟不能到先生灵前拜一拜!”

      “那些虚礼也做不得什么,”刘曜说道,“只是你这样伤心,朕都不知如何对你说另一件事了,”

      “还有何事?”

      “今日收到石勒上表,他要来长安朝贡,”刘曜沉声道。

      云冉愣住,泪尤挂在腮边。

      刘曜接着说,“自朕登基,石勒从未尽过一日臣子之礼,这一次他要来朝贡,定是因张宾之死,怕你难过,想来看一看你。”

      云冉头低了半晌,说道,“国有国法,宫有宫规,臣妾身为宫嫔,怎能随意见外臣?况且臣妾私心里,也不想见他。”

      刘曜说道,“朕与石勒名为君臣,实则对立,他怎会不知此来长安风险重重,却还是要来,可见并非无情之人。”

      云冉不为所动,只说道,“这是国事,臣妾不宜置啄,一切都以国家为重。”

      权衡再三,刘曜到底也没有允准石勒前来朝贡。云冉才终于放下一颗心。

      转眼到了八月,羊后为刘曜生下了第五位皇子刘阐。羊后生产之时受了大罪,直疼了一天一夜,兼之产后失调,竟落下了产后风的病症,整日间周身疼痛、畏寒、关节肿胀酸麻,饮食也难进了。

      这日云冉照例往长乐宫请安,却见羊后的寝殿门窗紧闭,帷幔重重,一丝风也透不进。云冉奇道,“娘娘已是出了月,况且虽是到了八月底,天气仍是暑热,怎么还捂得这般密不透风。”

      侍奉在殿外的宫女道,“太医吩咐的,不让见风。”

      殿内闷热的空气轰然兜头而来,云冉见莲岸已在,羊后恹恹靠在床头,再不复往日丰盈玉润,见人行礼,也只是点一点头作数。

      “听娘娘说嘴里没味道,臣妾做了冰糖燕窝炖雪蛤,娘娘试试可还入得了口?”云冉说着递过一盏炖盅。

      羊后的贴身侍女随风接过来,悉心喂给羊后,羊后勉强笑道,“云冉的手艺是好的。”

      “平日里任什么山珍海味,娘娘总不过两三口就罢了,这下倒用了小半盅,还是云冉有办法,” 莲岸坐在床前的酸枝木圈椅上,倾身向前说道。

      “人要五谷养,娘娘若吃着好,这可比药更能滋养人呢,”云冉说道,“臣妾明日再做了送来。”

      “吩咐御膳房做去就是了,”羊后的眼睛失了神采,虽还是如常装扮着,却失了那股精气,神思混沌,十分倦怠。

      “未时有法师进宫讲经,可要传来长乐宫吗?”莲岸问道。

      羊后摇摇头,“本宫今日有些乏了,不想见人。”

      云冉二人闻言,便起身道,“娘娘好生歇息,臣妾明日再来请安。”

      风一吹,云冉禁不住打了个寒颤,这才发现,身上的丝衣已被汗浸透了,樱桃体贴地替她披上一条沉香色松鹤披风,说道,“小姐当心被冷风扑到。”

      莲岸笑道,“你身子弱,天气转凉了,平日里还是要保养的。”

      “说来也奇怪,并不见得怎样着意保养,却总觉着一年比一年好些了,就算病着,也不似往日沉重,”云冉同莲岸边走便说道。

      这时,王瑞迎面走过来,向二人行礼,“给二位娘娘请安。”

      “王公公这是要去哪,”莲岸道。

      王瑞说道,“法师已到光明殿了,奴才奉皇上旨意宣宸娘娘至光明殿伴驾。”

      “罪过,罪过,倒是本宫误了时辰,”云冉道,“姐姐一同去吧。”

      莲岸笑道,“过会儿内务府的人来回话儿,怕是不得空,妹妹快去吧,别让皇上等急了。”

      于是云冉匆匆辞别莲岸,登车往未央宫去了。

      一日傍晚时分,云冉早接到旨意,刘曜要来甘棠宫用晚膳,便早早亲自看着小厨房打点刘曜喜爱的菜肴,直到掌了灯刘曜才姗姗来迟。

      “今日与群臣议事,耽搁了些时候,”刘曜有些歉意。

      “臣妾等等倒没什么,只是再有什么要紧事,也要紧不过皇上龙体,”云冉有些嗔意,“陛下这样废寝忘食的,熬坏了身子可怎么好?”

      “不碍事,”刘曜松弛地靠在软榻上,闲闲喝了几口茶,“光明殿为绿萼祈福的法事可安排了?”

      “皇上放心,都妥当了,”云冉笑道。

      这时王瑞进来禀报,“侍奉皇后娘娘的太医到了,皇上这时候见还是让他等等。”

      刘曜提起了精神,道,“传进来吧。”

      太医进来行过礼,刘曜问道,“今日娘娘的脉息如何?”

      “回皇上,”太医道,“娘娘的病是产后营血亏虚,经脉失养或风寒湿邪趁虚而入,稽留关节、经络所致,此病若在冬春之际,就是难调了,所幸夏末清爽干燥,是调理的好时候,况且娘娘本体质温厚,臣在娘娘服用的黄芪桂枝五物汤中,又添了丹参、鸡血藤二味药,通经活络,缓解娘娘的痛楚。”

      “皇上这下可心安了吧,”云冉盈盈笑着说道。

      “好!好!”刘曜自是圣心大悦,“下去领赏吧,待皇后病愈,朕还有重赏!”

      太医千恩万谢地下去了,然而,世事却并未如太医所断,羊后的病情反反复复,最初还能由人扶着下床走动,入了秋,病势益发沉重,关节肿胀疼痛,无法行走站立,药服下去,竟如石沉大海一般,不见效用。刘曜心急如焚,每日下朝后,便到长乐宫陪伴羊后,就连药都恨不能亲尝。

      椒房殿的凤榻上垂挂着厚厚的帷帐,羊后连日来被周身疼痛所扰,无法安寝,太医不得不开了有助睡眠的药物,羊后服过药,昏昏沉沉的睡了。

      云冉、莲岸一直在椒房殿侍疾,见羊后睡着,便得空走出来透一透气。宫墙外的天高而蓝,空气清凉,阳光却是明媚的。莲岸行至廊下,给那只雪白鹦哥添水,云冉走近,拿根羽毛逗弄那鹦哥,莲岸遂在她耳边轻声道,“皇后娘娘这病……我瞧着竟是不大好的样子。”

      云冉愣了一愣,直叹气,“方才用午膳时你没瞧见,只略喝了两口汤,水米都难进了。”

      莲岸一挑眉,“皇上可知道么?”

      “谁敢说?”云冉的声音愈发低了,“前儿万才人侍疾,说起太医的药不见效,皇上一怒之下竟打了她,你我入宫这么多年,何曾见皇上动手来?”

      莲岸垂下眼睫,“这我倒是晓得,这些日子没有召别的嫔妃侍疾,就怕谁说话不妨头,惹皇上生气。”

      正说着,内监尖细的声音响起,“皇上驾到!”

      刘曜身着玄色绣金龙缎袍,脚步匆匆有些忙乱,云冉、莲岸在殿前敛衣下拜,“陛下万安!”

      “免礼,”刘曜伸手扶起二人,便问,“皇后怎样了?”

      “娘娘服过药睡下了,方才太子来请安,娘娘也没醒来,”莲岸答道。

      “朕去瞧瞧她,”刘曜说着就要进殿去。

      云冉在旁轻轻拦住,“娘娘好不容易才睡下,皇上别吵着娘娘了。”

      “亏了你提醒,朕是糊涂了,”刘曜一笑,“朕还有些奏折,回去总是不安心,一并拿来在这里办吧。”

      王瑞十分有眼色,立即着人回未央宫取奏折,云冉说道,“臣妾要去小厨房看看金钩翅汤炖好了没有,就先告退了。”

      刘曜点点头,“莲儿随朕伺候笔墨吧。”

      秋季日短,才过酉时天便渐渐暗了下来,案前堆积如山,莲岸在旁轻轻为刘曜捏着肩膀,宫女进来通传道,“启禀皇上,皇后娘娘醒了。”

      刘曜闻言即刻放下手中的玉管狼毫,起身往寝殿去了。

      羊后半靠着,就着随风的手喝水,见刘曜进来,弱弱地说,“皇上来多久了?也不叫醒臣妾。”

      刘曜在床边挨着她坐下,“能睡是好事,只怕你睡得颠倒了时辰。”

      云冉端着药进来,道,“娘娘该服药了。”

      刘曜从容地接过药碗,轻轻吹凉,仿佛早已做惯的样子。羊后病容憔悴,瘦得脱了相,再不是那个艳光四射的倾城美人,可刘曜仍如往日一样注视着她,他的目光满是发自内心的爱恋与珍视,他小心翼翼喂她喝药,温柔地拿巾帕拭去她嘴角的药汁,他握住她的手,昔日的纤纤玉手因水肿而变形,他却毫不介意,轻轻吻上去,眉梢眼角尽是柔情蜜意,就连旁人看了亦觉荡气回肠。

      “等你明日精神好了,朕带着孩子们来看你,今日熙儿来看你,你还睡着,”刘曜说道。

      “熙儿是孝顺的孩子,”羊后有气无力地说,“只是熙儿是太子,肩负重任,往后皇上还要好好教导才是。”

      这话听着甚是不祥,刘曜心中不郁,又不敢让羊后看出端倪,便道,“咱们的孩子,自然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回宫的路上,云冉不禁对莲岸说,“人说色衰而爱弛,我如今却明白,会因色衰而驰的爱怕不是真正的爱吧。”

      “若能得曜他那般的爱慕,就算即刻死去,也无憾了,”莲岸低头,拭去眼角一滴清泪。

      腊月初十,长乐宫中传出丧音,羊后献容薨,终年三十五岁,谥号献文。刘曜悲痛之下大病一场,辍朝三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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