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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陛下 ...

  •   第三日顾攸之仍旧来了。

      顾攸之在宫里宫外的名声很不好。陛下频频夜间召见,直至清晨方才出宫,宫人们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久而久之,人人都听说顾攸之于陛下并非琴师那么简单,这风传到陆瑄耳朵里的时候,他气得摔碎了一只碗:“荒唐!”

      自从那日初遇,陆瑄发觉自己碰见顾攸之的次数着实频繁。陛下游览西园,他在一旁弹琴助兴;陛下中秋赐宴,他在一旁弹琴助兴;陛下寿辰,他在一旁弹琴助兴;太子殿下拜师宴,不知道为什么他依然在一旁弹琴助兴。陛下总是赞顾琴师之技艺能让渊鱼起舞,飞燕绕梁,回回宴会上众人也皆沉浸在琴声中如痴如醉。每到这种时候,陆瑄都不得不收敛心神,告诫自己决不能让这靡靡之音乱了心气。最让陆瑄不快的一次,莫过于他清早上朝,居然在宫门口碰见了睡眼惺忪的顾攸之从内走来,依旧是朝他行了礼,便走了。这岂不是坐实了宫内外的传言?

      陆瑄没忍住,在背后叫了他一声:“顾琴师,一大清早从何处来?”

      顾攸之回头朝他一笑:“回丞相大人,从内书房来。”

      陆瑄觉得那笑容十分碍眼,从内书房来,当真是丝毫不知礼数和避讳,便沉下脸来道:“顾琴师隶属于教坊,自有住处,内宫多女眷,顾琴师当知避嫌。”

      顾攸之依然朝他笑:“多谢丞相大人提醒,攸之谨记。”

      轻浮。陆瑄心想。顾攸之夜入内宫,必定是陛下授意,一个琴师,当然也不能违背圣意。陆瑄不是不明白,他屡劝而不成的是陛下,只是碰见这个人,便忍不住心浮气躁了起来。

      眼下也是如此。

      陆瑄心里清楚,顾攸之不是来劝降的,正如同他当年心里清楚,陛下懒理朝政并不能全怪顾攸之的琴弹得太好。他看顾攸之不顺眼,十分倒有五分是看自己不顺眼。大梁要亡,论责任,自己首当其冲。在朝廷为官多年,上不能劝陛下收心转性、勤于政事,下无法止百官谈玄说理、尸位素餐,远不能救大梁这两百年来的浮华沉靡,近不能退元魏南下的虎狼之师,白白读了那么多圣贤书,一场忙碌,空有一颗心,又有何用?倘若顾攸之真是来劝降的,他倒是还能同之前许多次那样,张口将他骂回去,可他心里知道,从一开始就知道,顾攸之不是。

      所以陆瑄只能这么心浮气躁地待着。他要来便来吧,再过一段时日,他自然也不用再来了。

      思及此处,陆瑄开口问道:“你既来去自如,可知元烈对陛下是如何打算?”

      这是几日来陆瑄头一回主动开口,顾攸之似有些吃惊,顿了一顿,才答道:“元烈曾说起,或封陛下为江东郡公,常住洛阳。”

      这是何等的羞辱!封为郡公,常住洛阳,这分明是要常年软禁陛下。堂堂一国之君,如何能承受这样的羞辱?陆瑄只觉五脏六腑之气纷纷涌向胸口,却无地可出。他闭上眼,双拳紧握,没头苍蝇似地胡乱在在牢内走来走去。耳边一片嗡嗡之声,他听不清,最终只听得脑内反复着尽是元烈十几日前同他说话时那得意洋洋的笑声:“呵呵呵呵,陆瑄,你再固执又能如何……”

      又能如何……

      他满心的愤懑、不甘、自责、悲痛,在元烈的铁骑之下又能如何?在这四四方方的地牢之中,又能如何?

      陆瑄就这么转着,忽有一只冰凉的手拉住了他的腕子,让他一下子停了下来。他睁开眼,看见的是顾攸之脸庞。

      “好,元烈,很好。”这一停,他终于能够说出话来:“你也不错。”

      顾攸之看着他。

      “你还真是知道不少消息。”那冰凉的触感在手腕上,让陆瑄猛然想起什么,几乎是忍不住要出言讥讽:“你倒是有本事让元烈也如当年陛下一般信你。”

      顾攸之未曾松手,仍是看着他,脸上那神情似乎是关切,是不忍,又似乎还有一点点什么别的,陆瑄分辨不清楚,也不想分辨清楚。

      此时此刻,他只顾着自己说下去:“陛下如何待你,满朝皆知,你如今连这地牢都来去自如,想必元烈宫中,也如同当年在建康一般。你这个样子,当真对得起陛下当初待你之心?”

      他话一出口,便知自己说重了。顾攸之拉着他的那只手松开垂了下去,并不答话。陆瑄气鼓鼓地坐下,他知自己是迁怒,但话已出口,无法收回,也只能由他去了。

      半晌,顾攸之轻轻笑了一声:“陆丞相,你曾说信我,终究还是不信我啊。”

      那笑声好像在嘲讽陆瑄,又好像是在嘲讽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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