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蚀月·神魔之宴》镜楼

21、Act 21

　　结束了一天的课业，亚希筋疲力尽地走出了课堂，顶着两个浅浅的黑眼圈，脸上挂着无法掩饰的倦容。如此的疲惫一大半来自失败的恋情，而另一小半则来自她怎么也不能完全掌握的鲁卡卡舞蹈。眼看着明天晚上就要举行欢迎魔王回宫的盛大宴会，将有无数来自其他魔王的特使来到这宫殿，作为陛下唯一的公主却搞不定这最热门的交际舞——对自我要求一直甚高的亚希来说绝对是一种耻辱。
　　其实，我只是不喜欢老师的那张脸。
　　自己跳了几个舞步，觉得完全没达到自己心目中状态的公主垂头丧气地停下来，在心底发起了莫须有的牢骚。
　　如果跟我跳舞的是……
　　想到他的名字，亚希一下子皱紧了眉头，只觉得心口一阵绞痛，狠狠攥了攥手指。这几天，赛玖变本加厉地周旋于越来越多的女性之间——不，也许他以前就这样，应该说，正常的魔族都这样，不可能对某个特定的事物说永远。
　　公主单手抓住另一个手腕，任那手链上的银珠将娇嫩的肌肤硌得生疼；她有些迷茫地随脚走出两步，一下被自己绊倒，直接栽进了灌木丛。令人奇怪的是，把她撞得鼻尖发酸想要落泪的东西不仅没有丫丫叉叉的枝条，甚至还带了点体温。
　　“你还真是……”
　　亚希听到熟悉的咬牙切齿声，捂着鼻子从那人身上爬起，“雷尼？”她发出懵懂的呼唤，仔细辨认了一下那双蔚蓝的眼，又仰头看看月亮，恍然大悟地叫道：“喔，你翘训练课！”
　　“殿下乱七八糟的舞步才需要好好训练。”
　　雷尼带着嫌弃的说话让亚希有些受伤，她慌张地跳起身来，回头拍了好几下裙摆才扭头冲雷尼轻轻哼了一声，“我只是不擅长这个而已，谁都有自己不擅长的东西吧！”

　　“要练习吗？”
　　因为雷尼的口吻和面部表情都实在过于僵硬，所以公主殿下眨了好几下眼睛才明白他的意思。她略微苦恼地侧头想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向蓝眸的少年伸出左手——其实，雷尼和赛玖一点儿都不像吧——被带动着跳起来的时候，亚希仰头看着那张据说是一模一样的脸，几乎没心思去数脚下的舞步。
　　以前，到底发生过什么呢？
　　亚希在脑中自动代入了很多狗血的故事：比如赛玖向初恋对象表白对方羞涩地接受然后第二天告诉他其实她以为他是雷尼啦；比如某次我比雷尼做得还要好但是爸爸夸我的时候叫的还是雷尼的名字啦；又或者雷尼小时候抢了我的奶瓶保姆以为我吃饱了其实我饿了一整天啦。

　　“也没我想象中那么差劲么。”
　　雷尼突如其来的说话让脑补过度的公主殿下骤然慌张起来，结果一下就踩到了他脚上；看着少年立即阴沉下来的脸色，亚希真是欲哭无泪，喃喃地说了一句：“好吧，我就是这么差劲。”这种完全放弃的说辞没有招来对方进一步的讥讽，雷尼沉默地继续了刚才的舞步，就着远处传来的断续乐声，带着她在明亮的月色下旋转，而公主殿下也终于能够将注意力完全放到舞蹈上来。
　　右脚后退，全脚掌着地……
　　左脚在前，脚尖踮地，上身往左边扭动……
　　身体向右转，右脚正前方上步，双手向两边拉开……
　　好像，挺容易的样子！
　　亚希神奇地发现自己居然能够完全流畅地随着音乐舒展身体，跟上节奏，完全不需要勉强，不需要随时留意从哪个音节开始变换步伐！
　　“我会跳了！这是雷尼的魔法吗？”
　　她兴奋地仰头冲他微笑，漂亮的紫色眼珠当中仿佛有着熠熠的星彩，焕发的容光简直可以让人目眩；雷尼一下子停住了步伐，迅速推开因为惯性而撞上来的柔软身躯，背转身去大步离开。被留在原地的公主则因为如此陡然的变化而皱起了眉，怎么想也想不出来刚才那句话究竟是哪里冒犯了他。

　　回到房间，亚希把整件事情简要地告诉了自己最好的朋友，倒在像蛋糕一样松软的大床里，发出一声悠长的轻叹。她将凯尔毛茸茸的小身子抱在胸口，慢慢地挠着它背上蓝黑色的小翅膀，苦恼地说道：“我发现自己完全无法理解男生的想法。”
　　“我也，那个，很难理解~喵。”凯尔的声线有那么点儿气短心虚，它小心地挪动着脚爪，努力想要不去碰触身子底下带着弹性的绵软。
　　“所以说，也许，我真的……只是个小女孩而已。”想起赛玖那天在洁娜房里的说话，亚希不再言语，死死抱紧了怀中的小黑猫；凯尔忍不住发出一点点甜腻的喵喵叫，却始终没有挣扎。

　　盛大的晚宴如期在路加之城举行，跟亚希之前在高塔上远远看到的景象相比，唯一的区别是迎宾的不再是那位曾经跟她最亲近的女官，而是换成了沉寂数年后重新获得父王恩宠的娜塔莉女士。当然，舞会的主角只可能是那位新近以血腥手段屠尽十万妖族的魔王，穿着纯黑无纹的长袍，只在领口袖口镶了一层金边，铁青色的恶魔之角在耳侧向上弯起一个凌厉的弧度。他的容颜当然是英俊无俦的，然而无论谁都会觉得用“魅力”这个词来形容更为恰当。成熟、强大、主宰一切，没有哪位魔界的女性能在他面前保持住矜持，除非“矜持”是一种可以令魔王多看她一眼的道具。
　　虽然被准许参加宴会，亚希的活动范围被严格指定在西花厅而不是主殿，这让不用当场跟谁跳那鲁卡卡的殿下感到有些欣慰。当然，也许失落更多一些：花厅里都是一群跟她一样的未成年，男的大多在拼命吹嘘自己在战场上杀了多少妖族，女的不是在比试谁的首饰更名贵就是挤在能看得见主殿的那条通道口，指点刚刚经过的谁谁谁在哪儿口碑甚好，跟他在一起过的女孩都赞其技巧娴熟力道十足。
　　可能，我不应该生为魔族……
　　公主藏在厚重的天鹅绒窗帘后面，窝在软垫里面，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无意识地扯着帘子上头的流苏。她一点儿也不想跟那些同龄的贵族男孩或者女孩聊天，尽管父王曾经暗示自己可以挑选些值得的伙伴来结交：有什么可说的呢？说妖族叛乱不能单纯地通过战争去镇压吗？说带太多珠宝又沉又会遮盖你本身的自然美？还是说只因为对方的外表技巧力道好就扑上去求欢让她觉得十分恶心？
　　像我这样的家伙能成为第七魔王就怪了。
　　亚希掀开面纱一角，喝下了一整杯草莓汁，清甜鲜美，芳香浓郁——在这个厅里，只有她能得到这种饮料，也只有她才喜欢这种饮料。魔族无限嗜好各种酒精饮品，听说生活在火山地区的熔岩巨人甫一出生父母就会给它喂烈酒；而绝大多数魔族会在五岁之前狠狠醉上几次，迫不及待地体验酒精为他们带来的种种辛辣、欣快还有晕眩，甚至觉得连呕吐也有着一种莫名的快感。不过亚希是不想碰的，她天生就不喜欢那种奇怪的东西——她非常清楚自己的很多思想都十分幼稚，正是因为这样才越发需要保持清醒。

　　公主默默地玩弄着窗帘，慢慢喝着自己的草莓汁，直到从花厅通往花园的门口那里传来一声女孩愤怒而又刺耳的尖叫。“你怎么敢！？”她好奇地探出头去，在那群未成年女孩头顶上找到了雷尼那张好似永远带着不耐烦的冷脸。
　　所以这次是什么呢？还是因为不想抱第二次吗？
　　那些好像是来自其他王国的贵族吧？速度……好快。
　　亚希放下酒杯，懒洋洋地向后靠在垫子上，整理好面纱，只露出一只眼望向那个发生争执的方向。
　　“我再说一次，收回你刚才说的话，否则，我没有不对女生动手的忌讳！”
　　没等亚希想清楚雷尼话语中那腾腾的杀气是怎么回事，另外一个娇嫩的女声又响了起来：“我们又没说错！看她那样子，肯定是丑——啊！”女孩发出吃痛的大叫，堵在门口的那些女生大多惊叫着四散而开，只剩下三四个留在原地与雷尼对峙。
　　“杀了他！给我杀了他！”受伤的女孩捂住脸颊大叫，鲜血淅沥沥地从指缝间涌出，染红了她修长的颈项和名贵的黄金珠宝。两名身着标准制服的卫兵从门外迅捷无比地冲了进来，右手按上腰间的佩刀，可还没等冲到身前就被一下掀开窗帘的公主殿下喝住。
　　“退下！”亚希从窗边缓缓走向门口，卫兵恭敬地鞠躬之后立刻退下；公主殿下只挥了挥手，厅门和通往主殿的廊门便嗙地一声轰然合拢。受伤的女孩和她的几名同伴对公主怒目而视；而另外几位原本一直在尖叫的小女生则瞬间煞白了脸，瑟瑟发抖地在角落里抱成一团。两名正在演奏竖琴的魅魔乖巧地停下动作，悄然站起身来时微微扭动仅用两片薄纱裹住的曼妙身躯，露出浑然天成的媚态。男生们多半换上了幸灾乐祸的笑容，也有那么几个一边看着魅魔一边顺手抱过身旁的女孩好生安慰，手指不安分动来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