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之风》镜楼

20、掌中的星云（下）

　　“当然，不过我建议咱们先去安全的地方。”唐飒向夏冰伸出了手，“注意脚下，有几个包装箱忘了收拾。”
　　“你确定是忘了收拾，不是留着防盗？”夏冰小小开了个玩笑，在唐飒的指示下跨过一个纸箱子，小心地避开撞上来的暗红色火星，坐上弹性十足的床垫。坐定之后，她认真地将双手平放在膝盖上，微微仰头，望向视野中最明亮的那颗火球，轻轻地吁了口气。
　　“那么，开始了。”
　　夏冰没有关注唐飒灵巧的手部动作，只是迷恋般地盯着橙红色的太阳，看它被行星们簇拥着，慢慢变小，最后被光点淹没……越来越多的星体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从眼前掠过，集合在一起，组成星系，融成星团，最后包裹成一片绚烂的银盘，星辰组成的旋臂围绕着亮白的银心静静旋转——这样的美丽，不能被其他任何事物所比拟。
　　“If a man would be alone, let him look at the stars.”夏冰喃喃地念出一句来自Nature的原文，在这样的景象面前，除了发自心底的敬仰和爱恋，其他的情绪似乎已经不复存在。
　　“But now they are present, and accessible.”伴随着唐飒的低语，原本占据了整个视野的银河系缓缓缩小、靠近，最终变成一掌来宽，飘落于他摊开的掌心。迷你星云在手心向上数厘米的地方盘旋，好似有着自己的呼吸和韵律，就如同一个小小的生命，在那里跳着愉悦而静美的永恒舞蹈。
　　唐飒微笑着将那片银亮的星云送到夏冰面前，女孩急忙张开双手接住，那一瞬间，她甚至完全无法呼吸，就连心跳也好像在这一刻静止——从这边到那边，是几十万光年的距离，其中的恒星数以千亿计，然而此时此刻，整个银河系却像一枚小小漩涡般静静地躺在掌心，散发出淡淡的光晕，好似初生的小鸟，用柔软的绒羽在她心上撒娇般地蹭痒——她仿佛能听到它灵魂的声音，透彻、纯粹，呼唤着她向它靠拢。

　　“漂亮吧？”
　　“嗯，非常美。”夏冰认真地点了点头，手捧银河系，有一种无法放手的冲动。
　　“论坛上说，女孩子都会很喜欢。”
　　“我觉得所有人都会喜欢吧。”女孩移动手指，做出仿佛在抚摸那迷你银河系的姿态，嘴角含笑，毫不掩饰自己对掌中星云的喜爱。
　　“对我来说，只要你喜欢就好。”
　　听到这句话，夏冰陡然停止了动作，轻轻蹙起眉尖，抬头犹疑地望向身旁近在咫尺的少年。唐飒以坚定的目光与她对视，耳朵根儿有些发红，语气温软而带着淡淡的笑意，“这一次，我很确定，不只是对于美好事物的欣赏。”
　　夏冰愣了愣，马上低下头去，想要掩饰脸上迅速升起的热潮，迟疑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回道：“我们认识……才半个月。”
　　“嗯，一般来说，两个人从初次结识到开始交往之间的平均时间确实是2.7个月。”唐飒停顿了一下才继续往下说，“不过，在这2.7个月里，只需要一次合适的交谈就能知道彼此有没有感觉，剩下的时间不过是用来说服自己的得失心，或者其他的一些顾虑。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的心情……不想犹豫。”在夏冰想要开口说话之前，他急匆匆地又补上了一句，“也许会让你觉得不礼貌，其实我敢说，我真的很了解你，有些事情——对我来说不算秘密。”
　　“是么。”夏冰仰头看他的眼，眉头深锁，唇边挂着一抹苦笑，双手却仍旧珍重地捧着星云，“那你应该知道，我之前说自己欠了点债，月息6万并不是在开玩笑。”
　　“我猜，那是抚恤金。”
　　夏冰骤然瞪大了双眼，像烫着一般扔开了不停旋转的银河系，双手死死攥住运动裤的布料。她脸色煞白，盯着唐飒看了快半分钟才转过头去，从口袋里掏出随身携带的药片吞了下去，而后望着无限远处的点点繁星，机械而沙哑地说道：“是的，不过，你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
　　“也许，你的AGG失控了。”
　　唐飒的说话仍旧客观而平缓，好似他们谈论的根本不是原本鲜活的十几条认命；他伸手将银河系推向远处，天体仪缓慢地开始自转，布置出极其庞大而瑰丽的星海。夏冰缓缓扭过头去，面无表情，双眸就好似她的名字一样冰冷，面色像生石膏一样雪白，抿紧的双唇却如同染血一般猩红。她犀利而又沉重地吐出每一个字，每一个字上仿佛都沾着她内心的泪水和鲜血：
　　“如果不是那群没用的保镖没有拦住他，他根本就不用出现在那个地方！如果不是那帮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警察，他也不会从连接轨道上掉下去！如果不是那批蠢到家的绑匪……如果不是我……我杀了他们。”女孩合上双眼，任两行泪水迅速滑下脸颊，以纯粹叙述的口吻结束了这段话：“他死了，他们凭什么活下去……”
　　唐岚没有做出任何动作，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她所说的与他之前根据情报所做出的推测基本相符，他相信这是事实——最残酷的事实。
　　怎么办？我该怎么做才能让她好受些呢？他在心里不停地盘算，却怎么也得不到一个最佳方案。而后，在他想出办法之前，夏冰突然睁开了眼，瞳孔四周镌上了一层幽蓝色的光芒，配上未干的泪痕，看上去十分诡异而冷冽。
　　“你知道，我是怎么杀的他们吗？”女孩微微侧着脑袋，声线忽而变得娇软了几分，如果忽略其内容，听起来真像是小女生在对她心仪的对象撒娇。“很简单啊，我只要让他们自己选择一个有趣的死法就行了，可惜，很多人都选了这个，真没用。”
　　夏冰朝自己的太阳穴比了个开枪的手势，口中轻轻地“梆”了一声，而后唇角勾起，露出一个毫无笑意的笑容。“只有两个人比较有创意，一个跳上了螺旋桨，另一个打碎了生态鱼缸，把碎片和金鱼一起吞了下去……可怜的金鱼。”
　　女孩将双手插/进卫衣口袋，右手大拇指和食指不停地捻着袋里的小药瓶，强忍着从太阳穴弥漫到整个脑袋的阵阵疼痛，以及心里加大用药剂量的欲望。“抱歉，”她隔了好久才低头说出这样一句话来，夹杂着一丝疲惫和无奈，“我只是，勉强在平时保持一个还算正常的假象……坏掉了，里面，早就已经全部坏掉了。”

　　“其实，这是人类遭受严重伤害之后最普遍不过的表现。”唐飒经过反复思考之后，以他自认为最客观的态度如此说道：“不管你觉得正常也好，觉得坏掉也好，无论如何，我想要走进你的人生。”
　　少年抬起手，庄严而郑重地轻轻拭去少女颊上的泪痕，他的动作是那么地小心翼翼，轻柔地几乎感觉不到指尖在脸上拂过。无尽的星海当中，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暖意与四周的寂寥黑暗形成无比鲜明的对比。那一刻，夏冰觉得自己能看到他身后伸展出纯白羽翼，绽放着高贵而圣洁的微光，好像地狱里的天使，是拯救和希望的代名词。
　　可是，你不知道那是怎样的地狱。
　　夏冰定定地盯着少年沉静而温柔的眼眸，许久才淡淡开口：“我的出生虽然算得上林家和夏家期盼已久的结果，可我那两位基因学层面上的父母心里只有‘天河’计划。三岁以后我就再没见过他们，从小到大，只有他一个人一直陪在我身边……唯一的一个，没有人，可以取代他的位置。”
　　“我从未想过要取代他，只是……”
　　“我已经坏掉了。”夏冰打断唐飒的说话，站直身子，居高临下地冲他弯了弯唇角，“而且，我不想变好。”女孩转身朝房门走去，一步一步迈过浩瀚星海，前方是无尽的黑暗，星辰在它们自己的轨迹上运行，没有一颗静止不动。夏冰伸手去够把手，却发现房门被锁得很死，怎么推也推不开。
　　“也许，你应该考虑一下适度地做些改变。”唐飒的说话从她身后传来，如同春天从山间静静涌出的清泉，带着一股平静的愉悦。夏冰一手抓紧把手，一手狠狠捂住额头，觉得整个脑袋里的血管都在堵塞，简直胀痛难忍。
　　“你给我开——”门字还未出口，她就猛地转过身去，结果险些撞上已经走过来的唐飒，鼻尖和他下巴的距离不超过1厘米——过于接近的距离令人很不适应，于是她马上反射性地将脊背贴上门板，深深皱起了眉头。
　　“我不想弄坏你的门！”说完这句话，女孩死死咬住下唇，挑衅式瞪了唐飒一眼。
　　“我也不想看着你一直把自己包裹在过去的不幸里。”唐飒微微倾身，轻轻吻上了女孩的前额，虽只短短一瞬，却着实掀起了巨大波澜——下一秒钟，他的房门便发出一声凄厉的警报，如同高压锅爆炸现场一般整扇飞了出去，冲破栏杆，重重地砸在对面客厅的墙上；而那暴力的女孩也随即消失无踪，又躲回了自己的小房间。
　　唐飒拨弄起PT，一边重设整个防卫系统以避免校园保安上来找麻烦，一边半是自嘲半是自信地笑了笑：“勉强算是，进度百分之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