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之风》镜楼

12、第十一章

　　回到自己的卧室，唐岚一屁股坐进窗前的按摩沙发，单腿屈膝蹬在座垫上，手撑膝盖，摆出一个山大王般的姿势，仰头望着天花板，发号施令的嗓音颇有些阴沉。“调出她的档案，我要所有的记录。”
　　原地伫立数秒之后，在他身边站得笔直的唐飒不紧不慢地开口，语调十分平稳而机械，“夏冰，无曾用名记录，籍贯为江南区金州，出生于PN-184年5月29日，O型血，无传染病史。父母均参与了‘天河’计划，因此三岁时被林家收养……”
　　“林家？”唐岚手指一紧，迅捷无比地扭过头，死死盯着被他打断说话的弟弟。
　　“是的，江南丽州的林家。”唐飒面不改色地继续叙述：“没有在公立学校及医院就学就医的记录，已获得机械工程的SW2A证书及AI的3级证书。今年6月份参加华夏学院入学试的平均分为4.4，生物专业学区排名第五。”
　　“没了？”唐岚不满意地挑了挑眉头，“还是查不出她在战网上的大号？”
　　“根据我们已有权限，无法查出她使用过的其他账号；我们的内部人员对她没有什么特别印象，认为她在林家只是默默无闻的小角色。”

　　“小角色？哼！”唐岚发出一声嗤笑，侧首似笑非笑地挑高了眼角；他的气质本来就没弟弟那么正派，这样一来显得越发邪气了三分。“其他的关联项目？”
　　“我们的人手无法进入林家核心，得到的信息很不完全；不过据其中一名指认，夏冰的体貌特征与数年前他曾见过一面的林家大小姐之女林夏有几分相似。”
　　“林夏？”唐岚十分随意地问了一句，显是对这个名字没有任何印象。
　　“两年前‘9-18’事故身亡人员之一，同时遇难的有……”
　　“如果她没死的话，那、那‘九’是不是也一样？！”唐岚一下从沙发里跳起来，双手死死握紧弟弟的双臂，因为心情过于激动，声线甚至很有几分颤抖。尽管看他手背上筋脉暴起的程度，这份抓握的力道绝对足以对人体组织造成严重伤害，他的弟弟仍是不慌不忙地迎上哥哥饱含着期待和恳切的双眸，不紧不慢地说道：“并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林夏和夏冰确系一人，林夏生前的资料已经被完全锁定，无法进行对比。即便证实她们俩是一个人，也无法推定当时还有其他生还者，毕竟在那种环境下……”

　　“够了！”唐岚猛地一推，令唐飒往后趔趄了几步；双胞胎哥哥眼角泛红，双唇抿成一条线，呼吸十分急促……他缓了好一会儿才闷闷地说了声抱歉，而后整个人摊在沙发里，用手背挡住双眼，一动不动地陷入沉寂当中；唐飒便也在哥哥身边静静地坐着，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过了十分钟，弟弟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右手搭上哥哥的肩头，“哥，我建议你直接询问夏冰试试，我个人认为，她就是林夏的可行性超过90%；即使不是，她跟‘九’也关系匪浅。”
　　“你怎么知道。”唐岚仍旧没有移开遮住眼睛的手，声音疲惫而倔强。
　　“她的ID‘K264.16’，如果把K放在数字后面——”
　　“264.16开氏度，等于零下九度！”唐岚略略松手，从指缝间露出眯得细细的双眼，眸色深浓，似有晶光流动。

　　这时候，方才小队集会的小教室中，教官正在向小艾和其他人展示一些资料，大多是关系人的头像和履历。看过两轮，当事人小艾始终摇头说没什么异常，倒是夏冰认出来一个，指着屏幕上颇为秀婉的女生说：“我给小艾急救的时候这个人一直在二楼走廊那里盯着看，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总觉得不单纯是好奇的样子。”
　　“啊，她，算是我远房的堂姐吧。”小艾耸耸肩，看了艾蒙一眼。
　　“你平常跟她有什么过节吗？”教官将那人的详细资料拖到主界面，毫不避忌地指示艾蒙和夏冰也好好看看。
　　“她从没跟我在一起上过学，一年顶多也就在过年聚会时见上一面，这么多年来我们说过的话怕是不超过100句，哪里来的什么过节。”
　　“那你对这些人有印象吗？”教官手指一点，把那人的人际关系统统拉了出来；小艾从上到下，看到第三个人名时顿了一顿，等到全部看完才开口说道：“大概两三个名字还是有印象的，都是跟我们赵家有些来往的人家，不过也没……”

　　“绍英哥。”
　　艾蒙吐出的这个人名令小艾双颊泛红，也叫其它人都将视线集中到她脸上；小艾张口闭口张口闭口了好一会才略有恼意地吼道：“只是互相了解阶段而已，我的真爱永远是‘九’啦！！”
　　“孩子，不要把偶像和真爱混为一谈哦。”教官和蔼地拍拍学生的头，令其羞窘地轻哼了两声，垂首不语。“这么说来她也不是完全没有动机吧，这个宋绍英确实挺受欢迎的。”
　　“不管怎么样，我认为嫌疑人非常多，而且极有可能是群体作案。”夏冰左手还在自己的模拟器上飞快动作，右手抬起在全息视图上点了几点，重新挑出十多个人名来。
　　“可这些根本不在现场。”艾蒙点亮夏冰选出来的其中几个，不同意地摇了摇头。

　　“这个去年在学生会里提出更换校用沐浴露供应商；这个抱怨过游泳池的水质，直接导致校方提高了添加剂的投放；还有这个，将添加剂投放的时间从原本每天晚上6点改成每天早上6点，不然致敏原就会在循环中被稀释……如果不是这一连串的活动，小艾也不会这么容易就过敏。”
　　夏冰一头在模拟器上调试程序一头开始长篇大论：“还有，我觉得这次事件与其说是谋杀未遂不如说是警告。如果对方真的有杀心，只需要再稍微改动一下医务室使用的营养补充剂，把里面的钾离子浓度调高二分之一，PS，这完全处于安全标准内；或者，调整——”

　　“也许只是别人没你想得这么周全……”教官皱起眉头，打断了夏冰的滔滔不绝，她并不喜欢女孩那因为过分冷静而显得傲慢而冷酷的调子。转向小艾，徐教官作出自己最和蔼的笑容，“我思考了很久，觉得你可以考虑转……”
　　“我不会转学的。”虽然脸色惨白，小艾仍是小声而坚定地说出了自己的决心，“长官，所有公民都知道，华夏是我们国家最安全的地方，因为这里是希望所在！我不认为转学就能更大程度地保证我的人身安全；再说了，我来华夏的目的之一本来就是为了能够更好地保护自己！”
　　“不是还有……”
　　“我喜欢学校！”小艾垂下头去，既是向被自己打断说话的教官致歉，也想掩盖住眼中湿意；她的声线微微颤抖，态度却越发坚决，“请让我留在这里！我一定要留在这里！”

　　“好吧，”教官叹了口气，随便撇了撇自己的刘海，“只要你记住，你今天差一点儿就没命了！”
　　“是，长官！”小艾提高音量，双手死死捏成拳头；没等她想好下一步该怎么办，便听见旁边传来夏冰轻快的声音，“Hi，过来试下插件吧。”
　　“啊？哦……”小艾朝夏冰的方向看去，发现她已经站起身来，给自己让出座位，课桌上摆着一块打开的扇形软式超薄便携触控模拟器，是今年“剃刀”出的最新款，上面显示的竟然不是标准键盘，而是自己无比熟悉的黑白键。而会议桌正中的影像已经变成机战NR赛场的练习擂台，屏幕上一台火红的“哪吒”屹立于青灰色的地砖上，正是那天夏冰的俱乐部专属ID在OS时使用的机型。
　　“坐好。”夏冰轻轻压了压小艾的肩膀，令她反射性地坐了下去，而后微微俯身，清晰而轻声地说出四个字：“致爱丽丝。”小艾如同机器人听到指令一般，手指在键盘上自如地开始动作；伴着流畅悦耳的乐声，“哪吒”在投影里做出了小艾想都不敢想自己能完成的动作：一连串炫目的滑步接上两个无懈可击的燕式回环，强热炮充能、自动锁定，将擂台一角的靶子炸得稀烂……旋转点射，碎步闪避……最后一个音符落下，“哪吒”身体微弓金鸡独立，左手叉腰右手遮帘，正好摆出个“齐天大圣”的经典姿势。

　　小艾直直瞪了那“孙猴子”式“三太子”几秒钟，眼前一花，虚拟赛场中便多出一架重型机甲“牛魔王”，气势汹汹袭来。她脑袋后仰，倒抽一口冷气，还没来得及叫人，耳边就又传来了新指示：“绿袖子。”
　　听到这三个字，女孩顿觉浑身都是力气，手指力道十足，硬是将优雅缠绵的曲子演绎出几分欢快来。“哪吒”一个侧身，从肘膝两个地方同时喷射出飞索，对“牛魔”实行了惨无人道的全面绑缚……游戏结束的时候，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只需要弹出几段5岁之前就学得滚瓜烂熟的曲子，就战胜了练习用的A级AI。
　　“我一定是在做梦！做梦，哼……呵呵……呼呼……”小艾接连换了好几种古怪的笑声；当她终于回过神来，将无比崇拜爱戴的目光投向夏冰时，她完全在心里坚信，这个才认识两天的朋友绝对也是她的真爱——名次仅落后于“九”。
　　于是夏冰给了仍旧半梦半醒的小艾一个微笑，“你的手指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