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四章 强勒失蹄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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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命先生被挤在攘攘人群之中，依本少爷看，没个一时半会儿，他这副身子骨出不太来。好在本少爷是个年轻体力盛的，我扭了扭脖子，涎笑着准备扎进人堆里，与他们再大战个七七四百九十个回合。哪知我前脚刚溜进了窄街边缘，前头就无故扬起了如雾又如帘的沙尘，迷得我睁不了眼，只得掩在长袖之后，等这阵扬尘风平浪静了。
“不忙不忙，你就且在那处等着吧，本、本人这不就来了。”
这个算命先生声音浑厚，远远扎在人群里冲我吼的一声，可谓是惊天动地，两边的不管认得我还是不认得我的，都伸长了脖子看我这个急不可耐要算命的人。
“去去，看什么看！”我敛起了袖子，头件事儿就是把周遭好看热闹的人给哄走了，“要看去看前面大王八陈涉讨媳妇儿去！”
“林岩策，你这狂妄的性子本、本人还真是欣赏的很。”
我方想向夸我的人道一声“谬赞谬赞”以示我还可以很谦恭，哪个晓得我一正回了身子就瞧见了那个算命先生直直地杵在我眼门前，与我两人大眼瞪起小眼来。算命先生见我风雨不动安如山，便愈发地凑近我的脑袋，板正的脸上七拼八凑出来的笑容也是愈发得憨厚。
“先生，算命难不成要凑这么近的？”我运了两根手指过去，硬是把他推到两步以外，“您这模样怪吓人的，不像算命的，倒、倒像是中了邪的……”
“你怎么一张嘴就臭烘烘的，说话如此不得体。”算命先生扛起大旗，慢慢腾腾地往前散着步子，还像那么回事儿的捋了捋他那只有寸长的胡须。
纵知道这算命先生使的是一招欲擒故纵，但本少爷还甘愿上这个套了。我亟亟从了上去，两步一大跨就跃到了他身前，叉腰问道：“算命的，你为何算命只算我？为何还就知道我就是林岩策了？”
算命的端着架子，在本少爷看来那都是虚张声势，他偏了偏身子，迎着风抚了抚自己的长眉，神神叨叨道：“不瞒你说，本、本人是天上的司命星君——”
算命的一字一句我都听得真切，我眼下挤眉弄眼地盯着他看，不出半晌就捧腹大笑，揶揄他道：“本本本，本什么的都说不清楚，还天上的星君呢。”
算命的一时脸上挂不太住，他咳了一声，为了掩饰适才的尴尬，他又补道：“本人这不是没能说完就给你打断了，本人是天上司命星君的凡间大弟子，人送雅号‘司人命’。”
我仍是抱着肚子笑个不停，笑得我肚子那块儿抽得厉害。他说他叫司人命，我还偏不叫他这个名号，我缓了缓问道：“算命的，你倒是说说，本少爷身上有什么地方你要算的？”
算命的笑了一声，笑声短促而有力，本少爷没聋没痴，自然听出了他此间饱含的不屑。他道：“林岩策，五日之前浮云东来，此云乃是暗中发紫，紫不同于正红，乃旁门左道的朱色，是谓之邪。加上它低沉压境，落在乐长街上头便不肯离去，实在让人难安。本人途经此地，见此异象便掐指一算，偏偏就只算出了你的命数来。”
但凡伸手要钱的算命的，开头便都是这么虚虚妄妄的一套说辞。
“算命的，你说说这邪云告诉了你什么，是不是说我林岩策后半辈子荣华富贵享受不尽了？”我提着嘴角一笑，绕着算命的前前后后一圈，他口中蹦出来的话，本少爷是半个字儿都不会信的。
“于你而言，从此刻起的后半生只有一劫要渡，此劫数一过，便是风正帆悬，直通坦途。”算命的将旗子从肩上拿下，倏地直插在土里，迎风而飘。他一番故弄玄虚之后又道：“倘若你违逆天理，心中藏了些有悖伦常的感情，那你这后半生便是在刀尖上度过，偏要你皮开肉绽，血淋淋地淌过剩下的日子。”
说到末了的时候，那算命的脸色都变了几变。他五官生得厉害，一旦失了笑意，就给人寒冰刺骨般的感觉。从小到大，不少人都在我面前装什么牛鬼蛇神的我也不曾说过一个“怕”字。今日撞上的这个古怪人，却让我莫名地慌得浑身打颤。我被他骇人的模样给唬住了，听着他最后的一番话，我仿佛真瞧见了一把尖刀剖开了我的胸膛，流了一地的鲜血。我吓得不轻，却非要结结巴巴和这个来路不明的算命的犟着，“我为何要信了你的一面之词？”
“林岩策，我劝你不要硬碰硬的好。”算命的仰头望天，他叹了声才道，“你结交友人时，每每开篇第一句都是‘在下林岩策，家住乐长街，就是快乐了就能长命百岁的乐长街’，本人可有说错你？”
算命的低下头，我恰恰同他四目相对了一回。他眼中流露出慈父般的柔情，让我又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不过他方才说的我惯用的广交友人的那句客套说辞，确是真有那么回事儿。
“知道这有何难？你许是从旁打听来的。”
算命的复又笑笑，道：“本人就想警醒你一回，你所说的快乐了就能长命百岁实则不假。你若有了旁门左道羞于启齿的感情，那会叫你身陷囹圄，就算你运气好，这辈子命硬，那也是在煎熬中捱过去的。”
羞于启齿的感情？
这话叫我一惊，我脑中直接闪过了陈涉的影子，心也跟着一慌。
“林岩策。”算命的见我愣了会儿神，便就出言点醒。他道：“你若还是不信，本人就再和你说说。你今年年岁正巧是二十，与住在对门的陈涉是同等的年纪。你在此地有个好恶相近的朋友，名为张觉晓，今日他本要与你一道赴庙会，好将那陈涉甩到一边儿去，只是半道上给他爹绊住了手脚，要他今日照看店铺，反倒只剩下你和陈涉作伴同行了。”
“你在□□时帮了与你爱打架拌嘴的陈涉，可反被他误解，从此你与他算是断了交情。”
“在十四五岁时，你相中了王家的闺女，不过多时就被人邀去了望虞山腰的凉亭里。你以为自己这一段情有了着落，却不曾想过王家女儿只是戏弄你的，你到了凉亭里不出片刻就砸下了倾盆大雨，最后是陈涉冒着山雨、冒着滑坡的危险来接你的。”
“这统共几件大事儿，本人可有一句是胡说八道的？”
“林岩策——”
算命的见我久久不应，便又喊了我一声。我敢笃定我此刻脸色定是青黄难看，出门逛个庙会，竟将我自己吓得浑身发冷，腿肚子直战栗。
“你还要本人再说下去吗？”算命的拍了拍我的肩头，打从说了我的陈年往事起，他的语速便是愈来愈快，直到此刻才恢复了正常。
我后脊惊出了一身冷汗，脑袋发蒙头皮发麻，半晌我才回神道：“不必，不必了。”
要说前面都是道听途说也就罢了，可我十五时的那桩心事，除了陈涉和我，还有那个后来就搬走了的王荷便就再无人知晓了。
我呆愣愣地摸着大腿，它现下正抖得起劲。
“大师啊——”我如同落水之人抱住了一根浮木，抓紧了算命先生的衣袖就死不肯撒手，哭道：“大师，您要救救我啊，我我我我、我怕死啊——”
“多少钱我都给啊，您别不管我啊——”
算命大师普度众生般地扶起了我，他遥指前方，也顺带给我指了条生路：“本人就提点你一条：保命第一，远离陈涉。”
“记住了，保命第一，远离陈涉。”
我虔诚地跟着念了一遍，可实在对此不解，问：“大师，你怎么知道这里还有个叫陈涉？还有，我为何要远离陈涉？难道陈涉日后会断了我的生路不成？”
“都说本人是司命星君的凡间大弟子了，那可是开了天眼的，本人算命不收你一个铜板儿，你难不成还信不过本人了？”算命大师当即捏了个先前那样憨憨的笑来，他高举的手指未曾放下过，“陈涉与你渊源太深，深过头了，这往往就理还乱了。去前头的月老庙里，你便知道了。”
“哎哎，您说什么便是什么。”我向大师作揖告别，顺着人头方向前走去。
“记住啦，保命第一——”算命大师在身后大声提点着。
“远离陈涉，远离陈涉……”
重回到人堆里的时候，我才觉着我提着的这颗心算是能稍稍有所松懈地放下。我四下张望了会儿，在我所能看见的地方，已经没了陈涉的踪影，想来他此刻一定是已经到了月老庙里头了。
我双手合十，嘴里一个劲儿地念叨着：“老天保佑，司人命保佑，保佑我林岩策要长命百岁，还要舒舒坦坦过一辈子啊。”
在我诚心祈求之时，我背后猛地给人扇了一巴掌。此刻的我犹如惊弓之鸟，我吓得忙不迭回身，视线颤抖地寻找那个打我之人，顿时失了从前的猖狂。
“你看你看，我就说嘛，这不就是林掌柜家的宝贝公子。”
拍我的人是乐长街里出了名的婆婆，以爱管闲事、爱嚼舌根而声名远扬，远近的乡邻们都知道咱们街上这位“百晓生”。
“小林啊，你怎么独自来逛庙会了？”婆婆揽过我的右臂，捉着我的右手就开始爱抚了起来，“怎么没见你和婷婷一道儿出来？”
我敷衍地笑着，又极不走心地答道：“我俩的亲事吹了，吹了。”
“吹了好，吹了才好呢。”
“啥？”我不禁为这老婆子不寻常的话目瞪口呆，我小声地辩驳着，“是不是我得一辈子独过那才是最好的。”
婆婆耳朵不大灵光了，我特意低着声音说的话是一个字也没落进她耳朵里。她来来回回揉着我的手，慈祥道：“小林就像我自己的孙子一样，婆婆领你去庙里找找好姑娘去。”
“婆婆，您上回见着了菜菜，您也直说他是您孙子，您见到了陈涉家的舟阳，也说是您孙子。”我嗤了一声，“您孙子可真多。”
婆婆听罢，狠狠拍了下我的掌心，一本正经地纠正道：“你不一样，你是我大孙子，他们都是我小孙子。婆婆自然是更疼你一些的。”
我勉强在她面前露了个笑，果然乐长街上我有两人说不过，一是陈涉，二就是婆婆。
“啊呸！去他二大爷的陈涉！”我抬手就敲了自己脑壳儿，再次悬崖勒马回归正途，诚心道：“保命第一，远离陈涉；保命第一，远离陈涉……”
“小林，你说小陈的二大爷也来了？”周边人多声音也杂，婆婆的耳朵便更是不好使。她一听陈涉，再一听他二大爷，就自顾自断章取义地乐呵起来了。
“没错，就在前头庙里呢，还有陈涉他大爷、他三大爷都在呢。”
“我就知道，月老显灵定是我老婆子这棵老树也要开花了。”
我本想与婆婆打趣，她方才一句话倒吊起了我的兴趣来，“婆婆，你和我说说，什么月老显灵啊。”
“咱们这里的庙会今年不是提前了的？原是要在十月初十，取个十全十美的由头来。哪个晓得就在几日之前，月老庙里的月老神像突然间就金光闪闪，且月老手臂上挂着的红线也动了动，那两边的红帷帐都像抹了金粉似的。那天我正好领着崔家姑娘一道去求姻缘，就看见了这么番景象，足足亮了有一个时辰呢。”
“小林，你说这不是月老显灵是什么？”
婆婆这番话定也有些夸大其词，但不过是真显灵也罢，是人眼恍惚也罢，可既然我遇着了算命大师，大师又要我去趟月老庙，那这所谓的显灵想来与我也有关。
所以，也就难为些气力吧，这月老庙，我林岩策定是要过去一探究竟的。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四章 强勒失蹄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