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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此等不省油 ...


  •   陈涉看来是真手头底下压着事儿呢,片刻都坐不住,连杯茶水都是讨着我喝剩下来的,他收起那柄彰显身份的破扇子也便告辞了。
      我嘴上开怀地送他出门,脚下是纹丝不动,手中提筷生风,落在盘中是脆生生地响。陈涉回身笑看着我,依旧没和我多做计较。不过他早先也说了,我这人做事只消得略表心意就好,施恩太多,会让别人心中有愧的。

      约莫在本少爷总算是酒足饭饱之后,我才记起了门外没我一声令下就不敢随便走动的菜菜。我抹抹嘴,顺着肚皮儿走到了“财大气粗”这间雅间之外。
      “少爷,我……”菜菜眼里含了汪汪的一包眼泪,唇齿几番动了动,险些就叫眼眶里的几滴眼泪滚了下来。他说了几个字,就哽住了。
      我瞥了他一眼,装作没留神的模样径直朝前走着,边走边道:“外头这站着的滋味如何啊?是不是恨不得这就上陈大人府上伺候去了?”
      菜菜在身后紧紧跟着,连说不敢不敢。
      我脚步稍顿,手仍旧是背在身后,默不作声地从衣袖里掏出我用黄油纸包好的一只酱香鸡腿。
      “少爷,这是……”菜菜口上含糊,心里可一点儿也不含糊,利索地从我手上夺了过去。他那德行,我纵是没瞧上几眼,我也知道他定是往胸脯里藏严实去了。
      我慢慢悠悠地转过了身,道:“你不就喜欢吃鸡腿儿。”
      菜菜从胸前又重拿出那只包得好好的鸡腿,对着我既感激又狡黠地笑笑,按捺不住终于一口咬了上去。他虽不多说什么,但跟了我这么些年,少爷我还是能看懂他忽闪忽闪的眼神和抿着的大嘴是怎么回事儿的。
      “吃饱喝足了,咱们再溜达一圈就能回府了。”我伸了个懒腰,心情自然是分外开阔的。
      菜菜舔了舔一圈嘴边,见风使舵地道:“少爷,你这回总算是打定主意要去姜府溜达了?”
      我长叹一口气,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道:“你怎么一天到晚就知道往姜府跑,一个人男儿身,整天嘴上就姑娘来姑娘去的,成何体统!”菜菜是骨子里的奴性,待他好上一点,他就分不清楚东南西北,我只能委屈些自个儿,转脸在他脑袋上狠敲一下,又慷慨地解释道:“你不知道,陈涉他里里外外都透露了他对姜婷婷有情一事儿。少爷我有成人之美,虽说陈涉这人不厚道了些,但我总不能抢人家媳妇儿,夺人所好吧。”
      “陈大人这口味,还真是……”菜菜摸着被敲疼了的头顶,琢磨了半天词儿才选定道:“真是别出心裁别具一格别给他爹知道。”
      我耸耸肩,吹了个响哨,扬眉而道:“那可轮不着我管。你瞅瞅他和本少爷鸡斗八脚了这么些年,就知道他这人定不是善类。我这人虽说调皮捣蛋不学无术了些,却也从不干些摆架子撂脸子的事儿。乐长街上除了他和赵岭,哪个见到我,不和见到了金元宝似的。”
      “我随我爹,人人见了笑脸相迎,也就他舍得朝我破口大骂了。”我拂拂衣襟,又拍拍衣袂,拿出了些正经公子才有的派头,道:“菜菜,这叫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天生的。”
      菜菜干笑了三声,“那、那陈大人还真是不识好歹。”
      “放心,此话少爷我定替你转告。”

      我爹爹在布庄料理生意,不到个暮色时分是决计不会回家的。想来我今日没去姜府的消息,在晌午时分就已经被捅到爹爹那儿去了。
      我领着菜菜,一不能回家,二又没处可去,只能往别条街上兜兜转转了良久,新奇玩意儿看多了也就见怪不怪。
      夕阳终跑去了西边,红彤彤的大脸盘垂在望虞山的小山头上,这暮色就悄然落下来了。我生怕这个时辰回去和我爹爹撞个正着,只得和菜菜两人鬼鬼祟祟地往陈涉供职的府邸门前瞎晃悠,等着他忙活完了再一道回我家里。
      入了秋以后,早晚都凉得厉害。习习秋风走过,凉爽可以,冻人也可以。菜菜皮糙肉厚一身麻布便是前者,我即便力能扛鼎但也捱不过只披了件薄衫,便是那惨兮兮的后者。
      “少爷,咱得要等到什么时候啊?陈大人公办可只有早出晚归的份儿。”菜菜又一巴掌拍死了只吸血蚊子,嘴里嘟囔着“叫你吸爷爷血”云云。
      我跺了跺脚,挺直了腰杆子,任秋风附体,也要摆出一副“老子顶天立地,老子岂会怕冷”的架势来。我缓缓吐出字来,生怕说快了,牙齿就要打颤,“等到大王八出来了,咱和他一道回府。他不在,少爷我还真不敢回去。”
      就在本少爷使了吃奶得劲儿负隅顽抗的时候,陈涉他那试探地一唤,就好比是一整只烧鸡正巧给砸上了我这饥肠辘辘的人头上。
      “岩策?”
      夜色已深,陈涉借着月色看不清前路的我,又轻轻喊了一声。
      “大王八,我在这儿呢。”再次得见陈涉的欣喜让本少爷冲昏了头脑,一不留神我就把心底里的话和盘托出了。
      陈涉面无表情,从身后的小厮舟阳手里头取过了灯笼,快步走到我身前来,他大抵是宽宏大量地把我赠予他的称呼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岩策,你很冷吗?”陈涉偏过脸来道。
      听他那和缓的语调,本少爷冒昧地揣测出了有如滔滔江水般势如破竹的关怀之情。我借着那不稳的黄灯,依稀看见了他一切如故的面无表情。
      “你哪只眼睛看出来的,我一点儿也不冷。一点儿也不!”天知道,我现在是激动得热泪盈眶了,可爹爹说过礼数不能少,于是我就客气地推诿了一下。我立马续上道:“陈涉,你若是热了,我也是愿意替你看会儿外衫的,这天热得紧,热得紧。”
      “哦——”陈涉拖长了调子道。借着那盏将要挥别人间的黄灯,我再次见着他凉凉地朝我瞥了一眼,而后束紧了身上的外衫,道:“岩策,你还真是皮厚得不同凡响。”
      二大爷!陈涉你二大爷的!
      菜菜原走在我身旁,赶紧捂住了嘴,生怕笑出了声来。他主动请命道:“少爷,我愿给你们身后的舟阳作伴,你让我和他走一块儿吧。”
      “成,你去后头笑去,我权当耳旁风。”我挥挥手道。
      待得菜菜落到了我俩身后,我才朝陈涉拱了拱袖道:“贤弟谬赞了,愚兄向来天赋异禀。”
      陈涉呆呆地看了我一会儿,才知我原是自嘲。他凑过头来,贴着我耳根,小声道:“你待菜菜倒不像是下人,像是好哥俩。”
      他在耳边说得轻飘飘,弄得我的右耳像是被头发丝撩拨了一般,又痒又麻,难受得紧。我嫌弃地跳开一步,忙不迭用手上去将自个儿耳朵抓得通红通红。我捂着耳朵,调侃他道:“那可不是,我待你也就和待下人似的。”
      陈涉蓦地一收步子,一本正经地盯着我瞧,只听他停在原地认真地道:“岩策,我突然想起朝中的徐大人今日邀我寻月阁走一遭,我看去你家这事儿得推上十天半月了。”
      这这这,胆敢要挟起我来。
      本少爷好汉一条,还真就怕了他了。
      “姑爷爷,前头就是了,你别走了成不……”
      陈涉伫在原地,转身遥望百米之外灯火通明的寻月阁,他悠悠地道:“盛情难却啊——”
      此刻的我已不知道脸面是何物了,吊嗓子吼道:“姑爷爷,平日里是你把我当下人使唤……你怎么能撇下我不管……”
      “成,那咱们接着走吧。”
      陈涉抖抖衣袖,云淡风轻地、头也不回地走着。
      “二大爷!陈涉你二大爷的!”我在心里暗骂一道,对着他背影吐了吐舌头,又快步赶了上去。

      “小兔崽子!你还知道回来!”
      才刚一进家里,前厅里头就飞出了一本账本,我赶紧一闪身,缩到陈涉身后去了。我拍拍胸脯,险些就叫那百来张纸订成的账簿砸我脑门上了。
      “林叔,在合账呢?”陈涉从地上拾起了簿子,扫去了上头一些压根看不见的灰尘,又给递回了我爹爹手里。
      “是陈大人啊,您怎么来了?快请入座,快请入座。”爹爹满脸堆笑着将陈涉推到了太师椅上坐着,还不忘转过脸来朝我恶狠狠地使了个颜色。
      我摸摸脖颈,一时也不知道如何开场,只得从实道来:“爹,陈涉来咱们家里是为了有话要同您说,这事儿和我不去姜府也有那么些丝丝缕缕的关系。”
      “喊什么全名,叫人陈大人。”爹爹走上前来,给了我一脚,转而又向陈涉赔笑道:“策儿从小便是这样,陈大人莫要放在心上。”
      陈涉刚入座,却又站起了身。他握住我爹的手,诚挚道:“林叔,难不成小侄做了个不大的官儿,你就要和我生分起来了?我和岩策也是一同戏耍一同长大,您也是我长辈,一口一个大人叫我如何使得。”
      陈涉他傻人傻样的不懂,我爹爹他其实就等着陈涉这番套近乎的话呢。他几乎要老泪纵横,像模像样地抹了把干涩的眼角,道:“竟是一转眼就这么大了。”
      “爹,您明明前日才见过他,您这哪是一转眼,您那简直是翻白眼。”
      我爹爹他还真翻了个白眼给我。
      老人家转个身就又忙活了起来,“策儿他娘,让厨子把菜热一热,再炒几个新菜来,让阿白去拿几壶酒来,咱们呐好好招呼着我这贤侄才是。”

      “林叔,小侄就不卖关子了,容我开门见山地说了。”晚膳才起了头,陈涉就搁下了筷子,如是道。
      我爹爹正在一旁布菜得起劲,听他说了这话,脸色也跟着凝重起来了。爹爹叹了一口气,也无力地放下了筷子,拉长脸道:“贤侄,你这回莫不是来查我老林家布庄的账吧。”
      “策儿他娘,去我房里将账簿拿来给陈大人瞧瞧。”爹爹一说三摇头,心思重重地道:“贤侄,林叔这一不小心忘缴了的税,你看现在补上成吗?”
      陈涉对爹爹时常“忘记”缴税的事儿似乎知根知底,单看他的模样也知他并不意外。陈涉笑笑,劝住了娘亲的步子,道:“林叔,我这回来是为了岩策同姜姑娘的婚事儿的。”
      一听到自己名字,我赶紧凑上前去意图分一杯羹。
      “这桩婚事,这婚事有何不妥吗?”爹爹一脸不解。
      我见缝插针道:“爹,您有所不知,陈涉他看上姜婷婷啦。”
      “胡说八道!”竟是我冥顽不灵的爹爹和那傻不开窍的陈涉异口同声地回驳了我。
      本少爷脸上挂不住,便又缩着脖子退回了原位。
      “林叔,小侄以为这门亲事实则不妥。”陈涉替爹爹满上一杯酒,晓之以理道:“据我所知,姜掌柜是朝中姜朋姜大人的近亲,借着姜朋在朝中的势力,他这盐商算是得了不少的好处。”
      爹爹细想了想,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但不过十年风水轮流转,依小侄看姜朋在朝中的好日子是不长远了。”陈涉端起酒杯,同爹爹碰了碰,“姜朋这棵树大树招风得很,朝中几股势力盯得紧,恨不得早些连根拔了才好。林叔依您看,这树倒了还能有什么果子吃。”
      “树倒猴狲散呐!”我适时地感慨道。
      爹爹眉头紧蹙,半晌才沉吟道:“这棵歪脖子树且算不倒,也总会长长了枝条把主意打到我老林家头上。”
      “所以,岩策和姜婷婷的婚事还真得顺着岩策的心思来,不成便也不成了罢。”陈涉稳妥地搁下酒杯,杯盏搁上台面那一瞬的声响,就好比是一锤定音了。
      “只是这请佛容易送佛难,姜家这门亲事怕是不晓得如何回绝了。”
      陈涉冷不丁地瞄了我一眼,他眼尾又是一扬,计上心头道:“那恐怕得要委屈点岩策了。”陈涉干脆挤眉弄眼地瞧着我,边看着还边坏心眼地笑着,他凑上爹爹跟前,轻声道了几句。
      “这……这万一策儿日后反而娶不成媳妇了可怎么是好?”
      “岂会岂会,岩策他为人端方,有君子之品性,林叔您多虑了。”陈涉脸不红地将我捧上天地夸了一通后,道:“不过岩策此事上牺牲不小,是要想些法子补救。小侄知道三日之后是月老庙庙会,不如我领着岩策上那儿去求个姻缘来。”
      爹爹捋着嘴边的胡须,和陈涉是如出一辙的得意,他道:“那我这不成器的儿子也只能麻烦贤侄多劳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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