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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一章 难逃命中劫 ...

  •   “小亮子说今日官府的人没打招呼就来了,一来还是一大帮子的说要查账。老爷平时有两套账本,其中一套就是拿来糊弄官府的。哪个晓得这群官家人竟知道老爷留了一手,不由分说先把老爷捆了起来,再把布庄翻了个底朝天,还真给他们找出了另一本账本。”
      “那本账本一查,老爷逃了税的事就瞒不住了……”
      阴冷的恐慌,穿透燥热的秋日的正午,势不可挡地将我团团围住。晨起出门的时候,我仅仅披了件单衣,此刻的我禁不住缩着脖子打了个哆嗦。
      菜菜许是见我傻住了,又断断续续地喊了我几声“少爷”,他的声音就像飘在半空中一般,握不住抓不紧。
      在事情前因后果都牵扯清楚的时候,我的头皮骤地发紧,像是被箍住了铁环一般,这样无处缓解的不适感更让我手足无措。菜菜似是难受的很,他不停地扭着身子折腾。在他的不断挣扎中终于凝住了神,才发觉我在不经意间把他的肩胛捏得骨节作响,本能的求生让我死死抓住了一切所能触及的东西。我讷讷地松了手,寒冷逐点逐滴地从脚底延伸至心口,我感受到了自己难以克制的簌簌发抖。
      “少爷,咱们可怎么办才好?”菜菜拧着五官,一边咧嘴揉肩,一边问我道。
      我怔怔地抬头,竟是不由自主地看向陈涉。在绝处难逢生之时,我第一个想到的支撑便是他。
      陈涉也正担忧地盯着我,见我也一并望向了他的时候,他更是皱紧了眉头,踏足走到我跟前来。
      他身上一股清爽之气悄然而至,荒唐地漫溢进我的口鼻之间。
      在这一刻我霎时惊醒,表现出了少有的抵触,发自内心的万分不想看见他。更不想他看见我的焦头烂额,我的无所作为。
      “陈涉,你不还忙着?你忙你的去吧,我爹爹的事我自己处理。”我拿出十二分的斩钉截铁来。我立马偏过身子,不给陈涉任何喊住我的余地。我亟亟和菜菜交代着,“你随我回府上去拿些值钱东西,待会儿免不了打点。”
      菜菜难过的脸上闪过一丝喜色,他眼睛一亮,不停地说着,还是少爷有办法,老爷定是有的救了。在他看来,这飞来的横祸,将在少爷我这么一个法子中瓦解。
      我不禁低过头苦笑,我这算是哪门子的办法,不过是下下策,已然是走投无路了。家里爹爹几十年攒下的银子,如今似打水漂一般地送去给那帮横行的官员。
      我垂着脑袋往陈府对面的自家走去,没出两步,眼前杀出一双黑靴来。
      去大牢里保爹爹一事就抢在时刻之间,我无意理会这双落了灰的黑靴,更不想放下架子开口求他,抬脚便想绕过。
      “岩策——”
      陈涉见拦我不行,干脆还一把扯住了我。
      他的柔声细语还在我耳边响不停,可我却觉得这副清雅的嗓子和夏天嗡嗡轻响的蚊蚋一样让人生厌。我不由得怒上心头,“你这是做什么!我不是让你走了!”
      “难不成林叔出了事儿,你还想独自扛着?”
      陈涉的疑问就和他抓着我胳膊一样有力,胳膊上的酸痛和问题的尖锐险些让我溃不成军。林岩策在他陈涉看来应是撒野惯了的人,何时流露过一丝胆怯,何时向人服过一次软,又岂会像现在的我,是一只一吹就倒的纸老虎。
      我奋力挣开了他,冷冷道:“你还是管好你和姓韩的那件事吧,我家的事我自己有打算。”
      “你的打算就是拿钱消灾?!你明知道这些人就是冲着你爹爹来的,行贿更是罪加一等!你是嫌自己命长也要搭上吗?!那我费尽心思、”
      陈涉声音也高了起来,他气得额头青筋都显了出来,训斥却戛然而止。他气得胸膛起起伏伏,狠狠瞪了我一眼,道: “林岩策,你要犯蠢也给我有点分寸!”
      一声“林岩策”,就好像一桶凉水将我浇了个彻头彻尾。
      我冻得唇齿战栗,看着陈涉双颊渐红的模样,我最后一点残存的底气都消殆干净了。我扯着嘴角笑了笑,“那我能怎么办?我受爹爹庇护至今,根本就没见过什么大风大浪。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法子,我别无他法了。”
      我上前一把揪住了陈涉的衣襟,把他拉至与我咫尺的距离。我看着他那双如星辰般让人向往的眼睛,着了魔似的不停说,陈涉,我还能什么办法,还能有什么办法……
      随着陈涉眼神的渐转柔和,我的手也慢慢松了开来。陈涉在人前是个鲜少有话的人,他的沉默就是他对于一切的回应。他温和地看着我,与我不复方才的剑拔弩张,他依然是那个不会多言的陈涉。陈涉走上一步,真像是个兄长一般,右手绕过我的后背,拍了拍我的脊梁。
      纵然他的手抽走得极快,我在那短短一瞬里就像感受到了冰天雪地里一捧炭火携来的暖意。仿佛是身外的万物都在与你为敌着,但你却像拥有了铠甲。
      “岩策,我陪你走一趟。”陈涉语出诚意,有他在所有难题都迎刃而解了似的。他道:“我总有一官半职在身,也好为你开开路。”
      “还有你钱袋子里的钱,”陈涉指了指我腰间别着的红穗蓝白底的钱袋,道:“里面的钱还是留着,说不定还能派上些用场。”

      这个用处,我忍了一路没吭声,与陈涉两人冲到了官府才知道。
      陈涉凑在我耳旁,指了指眼前被人把守着的牢狱,同我轻声说道,林叔眼下在里面受苦,你的银子等会儿就借机塞给那些狱卒,让他们关照关照。
      可我一见着那几个壮实的汉子守在牢房门前,就更是急得唉声叹气连连。
      “我是想要进去,也要他们放行才是!”我双手揣在袖筒里,围着陈涉团团转。我也顾不上控制自己的声高音低了,明目张胆地就道:“我总不能见人就问,你要多少钱我都给你,你带我进去。”
      陈涉虽然没接腔,但我从他面露的难色,也多少能猜出些来。这些个把门的狱卒,应当是认得出他陈涉的。陈涉与府衙的尹大人是知交,曾经似也陪同尹大人入狱提审犯人。这几个膀大腰圆的粗汉摆明了是不愿放我俩进去。
      连见上一面都是何其的艰难,我愈发地担心爹爹在牢中的情况。若是一把年纪了,还被几个不知死活的狱卒拿鞭子伺候……
      “畜生!”我破口大骂,抬脚就踹上了一旁的篱笆。
      在我怒火难抑的时候,陈涉撇下我,独自走到那几人跟前。
      他今日为赴宴穿了好一身新制的湖蓝绸缎,衣襟上滚上金丝纹样的手艺只有我们老林家才有。只一看见陈涉那身打扮,我就忍不住想起他适才差菜菜去古大人府上推了邀约的情景。历历在目,挥之不去。古大人今日老母亲做寿,是乐长街的里里外外都清楚的事儿。他是朝中的清流一派,如果能被他所中意,那陈涉绝不用再担心会受姓韩的摆布。
      念及此处,我就愧怍难当,无法再盯着陈涉的背影细看,这件事就是在我心口剖开的一道口子,合不拢了。我抽了抽鼻子,听到爹爹被官府拿住都不想落泪的我,此刻眼眶都热了起来。我暗自决定道,不能由着心口的伤汩汩地淌着血了,我欠陈涉的一定要还他。
      陈涉在那头好言和几个狱卒道:“我是奉议郎陈涉,与你们尹大人是挚友,现在要进去去见见才被收押进来的林仁德。”
      那几人还是亮着长矛,交错地抵着牢房大门。一声不吭,也一步不让,反倒将那些尖头对准了陈涉的胸膛。
      我被这几个不知好赖的狱卒逼得火气又升了上来,几步就跨上前去,把仍驻足原地的陈涉拦到身后。
      长矛直指前胸,隔着衣料虽没刺破皮肉,却也磨得生疼。门前的这几个就如此难对付,那里头的岂不是各个都是吃人的架势了?我索性不管不顾了,叉腰站在他们跟前,骂狗似的骂道:“看了几年吃牢饭的,人话都不会说了?!”
      堆着无动于衷的看门狱卒骂了三两句,我纵是火气再大,也再不能像个痴儿般对着全无反应的人墙痛骂。身后的人在碎草地上踩出了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我竖起耳朵就又听到一串麻利的脚步声。
      舟阳!定是舟阳把尹大人给请来了!
      我像是得见了天日一般,顾不上给几个狱卒下马威,亟亟转过身相迎。
      碎草地一直延伸去的拐角处,一个灰衣衫少爷抹着额头的泪,匆匆跑来。我抻着脖子遥望,还是见不到另一个期待已久的身影。
      “怎么就只有你一个?”我泄了气道。
      陈涉他虽压住了疑问,眼中却是同我一样的大失所望。他不用多说什么,这种从极乐云端中直坠而下的惨痛我感同身受,甚至比他强烈百倍。
      舟阳喘着粗气,道:“尹大人闭门谢客,说是家里的孩儿出了疹子,就连古大人老母亲的寿宴都去不得了。小的还请了府上的人通传,交代是咱们陈大人传了信儿来,哪知道尹大人他还是不愿相见。”
      “陈涉,尹大人都不肯见,是不是就是说我爹爹的事他也插不上手了?”后背一阵凉过一阵,头上箍了铁环的无力感卷土重来。我想要攒紧了拳头,浑身上下却怎么也使不出来力气。
      陈涉再次拍了拍我的脊梁。
      这一剂安神定心的方子却还是立竿见影。
      他顺着我的后脊,缓缓道:“尹大人的小儿身子骨不大健实,从前就是三五日就有个头疼脑热的,你不要多心了。我明日将公事派给赵岭去做,再陪你来一趟,我亲自去请尹大人。”
      陈涉解下了自己身上的钱袋,示意舟阳给看门的狱卒送去。
      “里头的碎银,请各位兄弟就拿去做酒钱吧。”

      陈涉是个言出必行的人,他向人应下的事,我从没见他食言过。可这回的事,他看来是不得不了。
      翌日清早,我与陈涉登门拜访,尹大人仍是以诸多理由推辞。我与陈涉连他们府上的大门都没踏进去,里头就再无应答了。
      连吃两回的闭门羹,还连带着陈涉也一同受气。我抡起拳头狠狠砸上尹府紧闭的大门,憋了两日的火气被压制在喉咙口,我不能慌了阵脚,绝不可以。我告诫自己道。
      昨日的我是走投无路的,今日的我就算是没有路我就是开山劈石,也硬要闯出条生路来。
      这几日的秋风愈来愈凉,都要透进骨子里去了。我多加了衣衫却也仍是罩在其中发抖,我推了推陈涉胳膊,冻得不想说话,做了个口型道“走吧”。
      我独自转身走在街上,迎面袭来的冷风吹得两道斜立在客栈门窗边的旗子作怪似的吼叫。我束紧了衣裳,硬着头皮走下去。就算眼前迷雾寒烟笼罩,我脚下的这条街所指的尽头便是我的方向。
      今日的我是重振了旗鼓的林岩策,不再是昨天那个失意怅惘的糊涂蛋了。
      昨天与陈涉道别之后,我去石章茶楼喝得烂醉如泥。石章茶楼就是沽名钓誉的好去处,以酒代茶,最适宜我这般色厉内荏的草包去了。
      我摸着街旁的石壁,一路跌跌撞撞地摸到了自己的家门。这里的每一寸灰墙每一片黛瓦,爹爹他都和我说过来历。我只要摸着这些冰凉刺骨的墙壁,侧耳静心听着,就能听见墙里印刻下的爹爹与我的谈话。这一面面灰墙是提了盏黄灯的爹爹的缩影,为我引着路回家。
      “黄灯——”这句是我摸爬滚打的一路上,我唯一清醒地记着的话。我那时昂着脸望着彻底阴沉下来的天,只剩月色朦胧,淡得就将看不到了一般。
      回到家后,我原想借着短时无法清醒的酒意睡死过去。可经过爹娘的东厢房时,我就稀里糊涂地又醒了一半的酒。娘亲在屋里正低声地哭着,一阵一阵皆是断开的。因着她强压着自己的哭声,在门外的我若是不经意就能错过了。
      “娘……”我打了个酒嗝走进去。
      娘亲约莫是捻着帕子转过了头去,她鼻音浓重,却偏要装出一副自己未曾哭过的模样,“好策儿,你去睡吧,你爹爹明天就能回来,你别急。”
      娘亲在惦记身陷缧绁的丈夫时,还要分神来宽慰我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她哭得梨花带泪,却不能在儿子面前表现出来。
      就在那一刻,我陡然清醒过来。我这个儿子,好逞强好做英雄人物,其实还不及我娘亲一个女流之辈。
      “娘亲。”我大着舌头,但脑子已经清醒了,”我爹那里,由我去保他出来,我一定、一定!”

      “岩策——”
      陈涉迈着步子,匆忙挤到我身旁来。他没有看向我,也同我一般看着眼前仅有的方向,他似是付诸了很大的心力,才和我说,林叔不会有事的,尹大人现在都没审他,你别急。
      我叹了口气,真心诚意地感谢他这两日的为我爹爹一路奔波。在与人斗嘴和插科打诨的时候,我是一张巧嘴,张口就来。要我对着从小挤兑过来的陈涉说出只言片语的感恩时,我的嘴却笨了起来。我看着他的眼睛,露出两日第一个笑来,我相信他能明白我的心意。
      “你昨夜去喝酒了吧,先回去歇着吧,我去找古大人。”陈涉了悟地点点手,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脚步一转去了别的方向。
      我连连跟上去,一把拉住了他。
      “陈涉,我、我……。”
      陈涉回头一笑,这也是他唯一的笑容,可以使雾释冰融,可以如春雨润物……
      也只有这个难得一见的莞尔,可以让林岩策那颗悬着的心坦然。
      “你若放心不下,你就和我一道吧。”
      我快步跟了上去,与他并肩前行。
      “陈涉。”
      身旁的他低低应了一声。
      我别开了脸,颇有些羞态,“多、多谢了。”
      他似是朝我这边挪了挪,他的胳膊正贴上了我的胳膊,“方才那样不是挺好,真听你道谢了,我倒不好意思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第十一章 难逃命中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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