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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章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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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晚上,乐无异做了一个古怪的梦。
他梦见自己走在一片虚无的黑暗之中,最初的路,没有光,没有风,没有湿气,好像什么都没有,就是纯粹的空洞洞的漆黑。后来,他见到前方路上突然出现了一个人,素衣白裳,提着灯,慢慢地往前走着。他便跟了上去,走在那人身后,好像每一步都踩在了对方走过的路上。
他跟着那人走了好久,久到好像都忘了时间,忘了为什么会在这里,忘了为什么要跟着他。可是,就这么一直一直地走下去,跟着那个人,便是走到天荒地老他也愿意。
渐渐地,灯光要灭了,一点一点地暗下去,渐渐地,那个人的身影也越来越模糊,仿佛要融进黑暗之中。他突然就慌了神,想尽快赶上去拉住对方,可无论他怎么跑,怎么追,他都始终只能看着那个背影一点一点地消失,直到完完全全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就像最初的那样。
他忽然就累了,耍赖似的坐在地上,再也不要起来,再也不要走。
等待那么地漫长,仿佛经历了一辈子那么久,模模糊糊地,他看见黑暗的尽头又出现点点荧光,慢慢地聚成了一盏灯,那个提灯的人又重新走回来了,一步又一步地朝着自己走来。不知道为什么,他却不敢抬头,他害怕一抬头,那个人又不见了。他看到对方慢慢靠近,视线中渐渐出现那人的鞋子,衣摆,广袖,以及执灯的手——便再也不敢往上再看。
那人轻轻地叹了口气,像是无可奈何,「你这孩子……」
却再没来得及听他说些什么,梦就醒了。
乐无异睁开眼,呆呆地望着房顶的横梁,用力地眨了眨眼,觉得眼睛有些酸涩感,摸上去干干的。梦里头的人,说话的声音很熟悉,那种无奈却温柔口吻,好像曾经在什么地方听过。莫名地感觉到非常的怀念。
可那人的穿着打扮,分明不可能是这个时代的人,按理而言,他不可能与这样的人见过面,熟悉与怀念更是无从说起。乐无异抱着被子在床上滚了两圈,终于从这种分不清楚梦境与现实的呆滞感剥离出来,他丢开心中的异样,乐呵呵地起身,准备去找夏夷则一块去找那传闻中的谢衣祠堂了。
昨晚听土生的说法,祠堂在原来朗德旧寨,得往山的里边走才能找到。不过已经许多年了,也再没有什么人会去那边,守着祠堂的是个老婆婆,平时会编些姑娘家用的编织物让邻近的人帮她拿下来卖。她已经太老,老得走不动,却不知道为什么依旧守在那里。大概是代代相传下来的一个念想,一个愿望。寨里的老人多有故事,土生让他们有兴趣就多走访一些。
于是,乐无异便与夏夷则一道,边走访村寨里的老人们,边往供奉谢衣的祠堂走去。
可惜沿路能得到关于偃术和偃甲的信息并不多,村寨里的老人又多是说土话,要是没个年轻后辈在旁帮衬着,多半都听不大懂。为数不多有关的说法也不过就是证实了乐无异的猜测,这地方引水疏渠的确是出自李氏王朝那批偃师们的手笔,可弄不清楚究竟是谢衣所做还是他弟子施为。只晓得沿用至今,竟然没有半点疏漏,连后世举寨迁移,这些引水偃甲也能被保存下来,可见工艺之传神,不仅只是书写得夸张。
这么一路走走停停,等到了祠堂,已经是傍晚,夕阳底下,爬满了植被的祠堂,斑驳破落的墙壁与屋檐,以及脚下早已磨得看不出最初模样的青石砖,无不透露出厚重的历史气息。乐无异与夏夷则推开那扇几乎摇摇欲坠的门,踏过门槛,仿佛有种穿越了时光的错觉。
有位老人就坐在天井边角的花架下,低着头编着七彩缤纷的绳,脚边一个箩筐已装下了大半。
乐无异才进门,就被天井另一边石碑所吸引,夏夷则上前与老人打招呼。可她太老太老,耳朵并不灵光,一句话说上三四遍,似乎都没有听见。她专注着手上的工作,好像天底下没有比眼下这件活儿更重要的事情,对夏夷则的问候也视而不见。夏夷则并不气馁,就怕惊扰了老人,他没有突然大声说话或者直接触碰对方,只是静静地耐心地的等待着。
过了一会儿,乐无异走了过来,他有些遗憾地摇摇头,“那石碑不是传闻中谢衣的弟子所刻,感觉像是后人为了赞颂谢衣功德添上去。不论事迹真假,石碑上那些说辞感觉就和别的地方没两样,都是啰啰嗦嗦的一堆夸大其词的空话。我想,谢衣的弟子那么敬慕他的师父,肯定不会那么写。至少会像图谱里头,说点实实在在的事。”
“你要进去看看吗?”
“当然!我想看看供奉谢衣的长生牌,也想拜拜他,让他保佑我此行顺遂,要能找到他们当年隐居的地方就再好不过了。”
“那我在此地等你。”
“我一会儿就回来,不会让你等太久的,夷则。”
“无妨。在下正好陪老人家说说话。”
“行!”说着,乐无异便留下夷则等在外面,自己进了祠堂。
此地与平日所见的祠堂并没有什么不同,非要说的话,在这样一个苗家建筑为主的地方建一个汉式祠堂就有点怪异。但恰恰证明了谢衣为朗德所作的一切,值得他们将外族人供奉在这里,日夜为他祈福祝寿。案上,顶梁,牌匾,到长生牌都被香熏得发黑了,依稀可以见写着“恩公偃师谢衣”的字样。也不知道当年是谁为谢衣建这么一座祠堂,反正怎么看也不可能是谢衣的弟子就是了。
看了一圈,他左右有些无趣,只得跪下来,双手合十地念叨,“谢大师,你当真在天有灵长佑朗德的话,那也去请你保佑我一下。我叫乐无异,一心向偃术,我希望总有一日我做的研究会让所有人都承认偃术并不是什么骗术,也不是什么神鬼灵怪的空谈,而是真真正正存在过惠利万民的技术。你就念在我一片赤诚,这一趟可别叫我徒劳无功地回去。大不了,呃……我回去就让人来这里给你重修祠堂?传闻这座祠堂曾经被你弟子翻修过,他还为你立碑,不过看起来,这儿怎么都不像你弟子手笔,但没关系,我也很崇拜你的弟子,就是那位乐大师。所以他没有能为你做,我一定为你做好,哪怕看在这个份上,你也千万保佑我!哎,好像话有点多,不知道会不会打扰了谢大师您的清净,我这就回去了,但咱们说好了,一定一定保佑我。”
说完,乐无异磕了头,就起身出去。他挠了挠脑袋,不知道如果谢衣在天有灵,会不会觉得他这么自说自话的有点傻气?想到这里,他就“噗嗤”一声地笑了。恰好引起了门外候着的夏夷则的注意。
夏夷则走上前,对他说,“方才婆婆跟我说了,再往里走有条山路,那儿好像以前能通到谢衣隐居的故居。只是这么多年,怕是那条路已经被掩起来了,你若是要前往一观究竟,在下可以术法助你。”
“夷则,你可真厉害!”乐无异一听有望前往谢衣故居,瞬间有点乐得找不着北,但他到底是个好孩子,他走到老人家的身边,蹲在她脚旁,对她轻声地说道,“婆婆,我叫乐无异,我真的很谢谢您将这件事告诉我,我没有什么可以回报您,要是您听见,我向你下一个保证,日后我一定回来重修这座祠堂,雇人一直为您守下去。”
老人家却不答话,只是看了乐无异一眼,那双浑浊不明的眼睛里,却似乎有了一点点的神采。随即她又低下头,继续手中的作业。
“夷则,我们明天就出发吧。”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