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骨》安一素

5、净方宫（二）

　　马车飞了一天，到达东海的时候，天色已经临近傍晚。

　　我跟师父从马车里走出来，抬眼便能看见漫天火红的晚霞。

　　我们到的地方是一座小岛。悬浮于东海之上。

　　纳音姐姐说，这座小岛常人是看不见，亦是进不来的。

　　因着小岛四周，有神尊大人布下的阵法。

　　纳音姐姐便是去凤鸣山请师父过来的那名女子。在知道她能施展仙术后，我对她非常的崇拜。

　　但她却告诉我，她只是一名身份低微的神侍。相较整个净方宫而言，根本不值一提。

　　尽管如此，但我仍旧控制不住情绪，激动不已。

　　因着这是某种意义上，我第一次真正面对仙人。面对那些只有传说中才有的存在。

　　就算她说她的身份低微，但我却完全不在意。并嚷嚷着让她有空要教我仙法。

　　大抵是被我吵得没辙了，纳音姐姐终于在我的请求下答应，有空会教我几个仙法。

　　当然了，前提是我能学得会。

　　净方宫所在的小岛，四周是一圈浓密的树林。越过树林，能够看见当中耸立的宫殿。

　　我们下车的地方，是小岛外围一座马房。

　　马房内饲养着很多天马。纳音姐姐告诉我，只要骑着天马，就算是凡人，也能在天空翱翔。

　　这话让我不由萌生出了，临走时候要打劫一两匹带回去的念头。

　　将马车交还马房之后，纳音姐姐便带着我跟师父朝着小岛正中的宫殿走。

　　虽然只是远远的看着，但我亦能感觉出宫殿的规模绝对非常的庞大。

　　纳音姐姐告诉我们，净方宫的主人乃是赫赫有名的神尊大人。在三界极有名望。

　　而秀才的真实身份，其实是一位散仙。

　　对于师父斫琴的技艺，净方宫的女主人亦是从他那里偶然得知。

　　所以，才会遣了纳音姐姐去凤鸣山请师父过来。

　　净方宫周围的景色极好。环绕宫殿而生的树林内，亦是花草茂盛，奇珍异兽比比皆是。

　　贯穿树林的，是一条宽阔的琉璃石铺设而成的道路。

　　凭着它的宽度，其实驾着马车径直去宫殿亦是可以的。

　　只是，除了三界稍有名望的神仙外，其余的人，都是没有这个资格的。

　　即便是被奉为神尊大人妃子的神妃大人，亦无权使用。我与师父更是如此。

　　当然了，净方宫内有专门设立的马房。用于放置神尊大人专用的马车。

　　纳音姐姐告诉我，神尊大人的马车，是神匠花费数百年心血打造而成的。

　　就算没有马匹，亦能乘风而行，十分的神奇。

　　至于小岛边缘的那处马房，则是专门供给来访的客人，以及宫内一些杂务而设的。

　　岛内的风景极好，让我看得自顾不暇，恨不得多生一双眼睛。

　　而师父一路走来，却并不如我这般的激动。反而显得格外的沉默。

　　眉毛微蹙，似乎隐隐含着心事。

　　我虽然心里有些奇怪，但顾忌着纳音姐姐在场，亦不好直接询问。

　　只得等着安顿好后，寻了机会，再行打听。

　　跟着纳音姐姐穿过树林，我终于见到了让我激动多时的净方宫。

　　净方宫的远景恢宏，早在进入小岛时，我便远远的看见了。

　　虽然心中早有准备，但当真的走近之时，仍旧还是被它雄伟的气势所震撼。

　　净方宫的宫殿面积极大，站在宫殿大门之前，遥遥的望着，却完全看不到尽头。

　　一身白衣的男女神侍们，穿梭其中，各个忙忙碌碌，行色匆匆。

　　见到纳音姐姐带着我们进来，顶多只是冲着纳音姐姐打个招呼。

　　对我与师父，则是看都不看一眼。

　　当然了，其实最不受待见的大约只有普普通通的我。

　　因着师父虽然身为凡人，但到底生得容貌出众，气质脱俗。

　　一行下来，倒免不得引来路过的神侍多看上一眼。

　　前面是纳音姐姐、师父两位气质不凡的仙人，后面则是我普普通通，毫无气质可言。

　　说我是他们的陪衬，倒也不尽如此。

　　毕竟，凭着我的模样，大抵连陪衬都算不上。

　　纳音姐姐原是领着我们去拜见神妃娘娘的，但当我们去的时候，听闻神妃娘娘去了花园赏景。

　　于是，纳音姐姐便转头，带着我们去花园。

　　一如一路上的景色怡人，花园中的景色，亦然美不胜收。

　　奇花异草林立，直看得我是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你个大胆的奴婢，仗着自己伺候过那个贱人，就敢顶撞我？哈……真是好大的狗胆呀！”

　　还未见到神妃娘娘，远远便听到花园深处，传来女人的喝斥声。

　　纳音姐姐听到这个声音，脸色一变。脸上露出了一丝犹豫，但之后，仍旧带着我们继续往前走。

　　拐了一个弯，前方的景色，便豁然开朗。

　　一处琉璃斑斓，仙气缭绕的亭子。前方站着一位雍容华贵的女子，身后立着两位白衣的神侍。

　　想来那位女子，便是纳音姐姐所说的神妃娘娘吧？

　　神妃娘娘跟前，跪着一位神侍，因着低着头，叫人看不清面容。

　　神妃娘娘一脸怒容，一脚踢在那名神侍身上。

　　“要不是顾忌着神尊大人，我早就将你杀了。省得留在眼前，惹我心烦。”

　　一脚接一脚，不断的踢在那神侍的身上。

　　那神侍亦只是跪在那里，不动不喊。似乎没有痛觉一般。

　　大约是踢累了，神妃娘娘终于停止了动作。

　　秀眉微蹙，“来人，将这个将死的奴婢给我带下去，杖刑两百。”

　　“是！”

　　话音才落，便有神侍将那受刑的神侍拉了下去。

　　“还有，杖刑之后，不准擅自替她治疗。要是被我发现了，哼，有你们好看！”

　　“是！”

　　不是吧？这什么神妃，脾气怎么这么坏？

　　把人打了，还不准给她治疗。这明摆着就是想让她死呀。

　　我跟在纳音姐姐身后，远远看着这一切，不由心中不忿。

　　纳音姐姐的脸色有些发白，显然心情亦有些沉重。

　　稍稍平缓了心情，纳音姐姐终于领着我们走了过去。

　　“参见神妃娘娘！”纳音姐姐当先对那位神妃娘娘行礼。

　　我虽然心中不忿，但也知道，即便不忿，我也无能为力。

　　毕竟，他们是神仙，我只是个凡人。实力悬殊，不是我能抵抗的。

　　我与师父一同，学着纳音姐姐的模样，对神妃娘娘行了礼。

　　神妃娘娘睨着我与师父，“他们便是前来修琴的斫琴师么？”

　　“这位便是风先生，”纳音姐姐指了指师父，又指向我，“那位是风先生的弟子。”

　　神妃娘娘微一颔首。居高临下的看着我们。

　　“听说风先生斫琴记忆高超，想来这修琴，定然不在话下吧？”神妃娘娘说着，微微一笑，“只要这次你们能将神尊大人的那床扶摇修好，好处自然不会少了你们。”

　　“在下一定尽力而为。”师父答她，语气却是不卑不亢，显得很有气势。

　　神妃娘娘不由多看了师父一眼。随即挥了挥手，“带他们下去吧。”

　　“是！”

　　出了花园，我便终于忍耐不住，问纳音姐姐，“你们那位神妃娘娘好凶呀。”

　　纳音姐姐一愣，“你是说刚刚承露的事吗？”

　　我一想，大约这承露便是刚刚那位受刑的神侍的名字。便点了点头。

　　纳音姐姐叹了口气，“其实神妃娘娘平日里虽然跋扈了一些，但脾气倒也不算坏。只是……”

　　“承露是个例外罢了。”

　　“例外？”我十分的诧异。

　　“承露原是伺候扶摇姑姑的神侍。而神妃娘娘厌极了扶摇姑姑。承露不过是受了牵连罢了。”

　　“扶摇？”

　　我与纳音姐姐闻声，不由看向突然发声的师父。

　　“怎么，风先生莫非听过扶摇姑姑的事情？”

　　师父摇摇头，“只是方才听神妃娘娘提起，神尊大人的那床琴，似乎便唤作扶摇吧？”

　　“嗯，”纳音姐姐沉默了片刻。

　　“扶摇姑姑原是神尊大人的爱人。只可惜后来，扶摇姑姑抱着琴，投了九天离火。神尊大人赶到之时，扶摇姑姑早已神形俱灭。唯留下了那床被焚坏的扶摇琴。”

　　“那位扶摇姑姑，为什么会投了那什么九天离火呀？”我好奇的问。

　　纳音姐姐却是摇摇头，“这个我也不清楚。不过似乎是跟神尊大人之间发生了什么误会吧。”

　　“好可惜，”我不由叹了口气，“如果只是误会，便这般做，那岂不是误会永远不能被化解？反倒让两个人都心结难解？”

　　“说是这么说，不过当时的情形我们这些做下人的，知道的也不多。所以，自然不便论断。”

　　“也对，”这样一来，我算是知道为何那位神妃娘娘，会讨厌伺候过扶摇姑姑的承露了。

　　当然了，扶摇姑姑怎么说，都是神尊大人的昔日的爱人。

　　作为神尊大人夫人的神妃娘娘，自然不会喜欢自己夫君的旧情人。

　　承露受昔日主人的牵连，被嫌恶，倒也能够理解。

　　不过，即便是这样，我还是不能赞同神妃娘娘对待承露的行径。

　　毕竟，承露虽然伺候过扶摇姑姑，可她毕竟只是一位什么都不知道的无辜的神侍罢了。

　　因为旧主，这样被迁怒，怎么说都有些可怜。

　　关于其他的事情，纳音姐姐倒也没有再说。

　　而是带着我与师父，去了我们之后的住所。

　　我们住的地方，位于净方宫的外围。

　　大抵因为我们只是负责修琴的外人，所以并没有资格进入净方宫内部吧。

　　在离开之时，纳音姐姐亦嘱咐我们，闲暇时候，可以在外围逛逛。

　　但没有允许，切莫擅自进入净方宫。

　　万一不小心冲撞了神尊大人或是神妃大人，后果不堪设想。

　　交代好一切事情后，纳音姐姐便离开了。只说接下来的事情，将有别的神侍负责。

　　至于我与师父的日常起居，亦会有专人安排，让我与师父莫要担心。

　　我与师父当然不会担心在这净方宫中会被饿死。

　　不过还是谢过了纳音姐姐的好意。

　　纳音姐姐离开后，我便是师父留在各自的房间内。

　　我与师父的房间紧挨着。房间内的装饰虽然称不上华贵精致，但倒也算清雅简洁。

　　在房中待得无聊，我便去隔壁找师父。

　　从一进小岛，看到净方宫。师父的脸色便不太好。这一点让我有些担心。

　　我进房间的时候，师父正坐在床边看书。

　　虽然是在看书，但我却发现，他的视线并不在树上。

　　反而空洞得发直，心思完全不知去了哪里。

　　“师父……”我唤他。

　　师父回过神，“何事？”

　　我走到他的身边走下，忍不住问他，“从一到这里，你便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到底怎么了？这里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师父摇摇头，“无事。”

　　“怎么可能，你那模样，哪里像是没事的样子？”

　　我却完全不信他的敷衍之词，不依不挠的追问。

　　大抵是知道不能敷衍了事。师父叹了口气。

　　“只是一来这里，便有种非常奇怪的感觉。”

　　“奇怪的感觉？”

　　“就好像这里的一切，花草树木也好，亭台楼则也罢，都非常的熟悉。似乎……曾经来过这里。不过……这些大约只是为师的错觉罢了。”

　　师父说着，忽的笑了。伸手揉了揉我额前的发。

　　好似是在劝我放心，又在劝自己相信，那怪异的似曾相识过真的只是他的错觉。

　　“为师无事，你放心好了。你若觉得无聊，便去外面逛逛吧。为师也知道，你闲不住。”

　　听师父下了逐客令，我亦没有再叨扰他。

　　虽然知道他有心事，但我也知道，我并不能帮到他什么。

　　即便心中懊恼，我亦对此无可奈何。

　　想来，我现在唯一能够做的，便是不要打扰他，让他一个人清静了吧。

　　所以，我亦没有多留，辞别了他。便离开了屋子。

　　循着记忆，四下悠闲的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