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骨》安一素

17、祸事生（六）

　　“呵……神尊大人，想不到你会亲自过来。”

　　看着知幽那张英俊的脸孔，我却心中冷然不已。

　　听得我语气中的嘲讽，知幽却并不恼，而是缓步走到我的跟前，居高临下的看着我。

　　“我知道你定是恨极了我。”

　　“呵呵……恨？”

　　我不由冷笑起来，抬眼看着他那高高在上的模样，竟丝毫没有畏惧。

　　“就凭你，还不值得我恨。”

　　知幽不由一怔，望着我，皱着眉没有接话。

　　“我想知道为什么！”

　　我自地上站了起来，定定的看着他。

　　“你明明知道那镯子的来历，也知道我不可能去偷什么镯子！为什么还要那么做？”

　　知幽没有作声，而是仰头透过天窗看着外头。

　　大片的夕阳落在他的脸上，让我一时间有些恍惚。

　　愣了片刻，我却不由有些恼火起来。走上前一把扯过他的胳膊。

　　“说啊……为什么？为什么要那么做？”

　　好似终于从思绪中回过神来，知幽抬眼看着我。眼神定定，却是意味莫名。

　　旋即，表情却又徒然冷了下来。伸出另一只手，将我扯着他胳膊的手给推开了。

　　“我怎么做，还用不着告诉你原因吧？”

　　我沉默了。是啊，我有什么资格要他告诉我原因？

　　现在的我，不过是个朝不保夕的阶下囚。

　　只是，看着知幽那冰冷的脸孔，原本压下去的火气又突然涌了上来！

　　“是因为神妃娘娘吧？因为……你爱她！所以，放任她、纵容她，不希望她有丝毫的不开心？”

　　虽然知幽没有说话，但我却从他的表情里找到了答案。

　　是啊，我猜对了。

　　这一切，不过是因为知幽那所谓的爱情，所谓的亏欠与弥补。

　　我不禁觉得有些可笑。

　　“知幽，在你的眼里，是不是除了神妃娘娘以外，其他人的生命一点儿都不重要？”

　　“我会让她放了你的。”

　　“放了我？呵呵……你会为了我让她不开心吗？”

　　“我……”

　　“你走吧！”我笑着摇了摇头。

　　“不论神妃娘娘会如何处置我，我都不会说什么。这命——我认了！”

　　反正自出生时我就是个不祥之人，有这样的结局，到在我的意料之中。

　　他之所以会来找我，大抵不过是心有不安吧？毕竟，我与他相识一场。

　　可这些，又有什么用？

　　到头来，我们的情谊终是抵不上他对神妃娘娘的感情。

　　哦，不对，应该是抵不上他对扶摇姑姑的愧疚吧？

　　想及如此，我便转身重新靠着墙壁坐了下来。地面坚硬却并没有丝毫凉意。

　　看我的模样，知幽欲言又止，最后皱着眉走了出去。

　　然后，又是悉悉索索声。想必是外头看守的家伙正在将门锁起来。

　　之后不过，有人送来了些许食物。不过我早已没有胃口去吃。

　　我只是靠着墙抬眼看着天窗，从夕阳西下一直看到月上梢头。

　　已然入夜，可我竟没有半点睡意。

　　净方宫的夜晚无疑十分的安静，甚至这一夜，连寻常的虫叫蛙鸣都没有。

　　“哗啦哗啦”

　　铁链摩擦的声音打破了寂静。想来，应是有人正在打开牢门。

　　是他吗？

　　除了知幽之外，我想不出还有谁能够在半夜来到这里。

　　承露他们虽是神侍，但入夜之后除非特殊情况，否则是不能随意走动的。

　　当然，这是在得知知幽身份后我从承露那里打听出来的。

　　至于神妃娘娘，她既已然决定对付我，而知幽又是默认了她的行动。

　　想来，她应不至于会急不可耐的在半夜对我下手。

　　整个净方宫，我想不出有人会在这个时候出现。

　　正当我胡思乱想之际，牢门终于打开了。

　　我抬起头。一袭白衣，一张熟悉的脸。

　　我不由一声惊呼，“师父！”

　　我完全没有料到师父竟然会出现在这里。

　　师父看见我，原本紧皱的眉倒是舒展了开来，“没受伤吧？”

　　“嗯……”我点点头，同时心中疑惑，“师父你怎么过来的？你不是已经回……”

　　师父却是摇了摇头，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我连忙缄口。

　　只听师父低声道，“走，我救你出去！”

　　救我？我惊讶得差点儿大叫出声。

　　“可是，神尊……”

　　我自然是想出去的，可我不想徒然给师父带去麻烦。

　　毕竟师父再厉害，也是一介凡人，又如何能与神仙斗？

　　师父却似乎并没有在意我的顾忌，一把拉着我的胳膊，将我自地上拉了起来。

　　不管不顾的便是埋头往外走。

　　笼罩在皎洁的月光下，呼吸着有点儿冷冽的夜气。原本还是紧张非常的心情，稍稍有些放松。

　　师父站在夜气中，警惕的看了看四周。似乎在寻找什么。

　　“这边……”陌生的男声传来。

　　循声看去，却见某处隐蔽的树丛后，一位年轻男子正在向我们招手。

　　男子身后背着包袱，从包袱的形状隐约能够辨别出乃是一床琴。

　　借由月光，我看清那男子的模样，不由大惊。

　　这男人不正是那个为我指路的怪人吗？

　　他……他不是被所在那个院子里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又为什么会帮助我？

　　脑袋里满是疑惑，可我知道现在不是探究的时候。

　　师父拉着我朝着男子走去。

　　这情形不由让我有些恍惚，好似回到了幼时被师父牵着手赶路的场景。

　　我不由看向师父，却见他正小心的跟着那男子往前走。原本舒展的眉此刻又蹙了起来。

　　在那男子的带领下，我与师父终于走到了净方宫外围的树林中。

　　我原以为那人会带着我们去到马房的，却不成想他却带着我们往与之完全相反的方向走。

　　我虽然很是疑惑，但见师父没有说话，便也只好跟着走下下去。

　　漫长的一段路程，谁都没有说话，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放在平日，这决计是我不能忍受的。可是今时，我却全然忍耐下了这种安静。

　　看来，我也是有做个安静的女子的潜质的啊。就像凤姐姐那般。

　　想到这，我不觉嘴角上扬，露出的笑容。全然忘了仍旧身处险境。

　　又走了一会儿，我远远瞧着前方似乎是树林的尽头。而且有着一块不小的空地。

　　一汪池水，一座看不出年岁的石碑立在池水旁。

　　石碑上似乎刻着字，只是因着太远，加之夜里虽然有着皎洁的月光，但视野仍旧不好。

　　所以，看不清上面到底刻的什么字。

　　想不到净方宫外围，竟有着这样的地方。

　　从周遭疯长的荒草看来，这里应当是个人迹罕至的地方。

　　师父他们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心里疑惑重重，却又不能开口询问的痛苦让我认识难受。

　　不过，我倒也不是真的关心我们的目的地会是哪里。

　　因着，只要有师父在，即便是去到阴曹地府我也不会害怕。

　　潜意识中，师父好似就是一个能让我无条件安心下来的保障。

　　不论发生什么事情，总会受到师父的保护。

　　随着愈发的靠近那池水，师父的表情也终于渐渐缓和了。

　　发觉到师父的变化，我亦能够猜测出，只要到了池水附近我们便能够安全。

　　正当我满心欢喜的加快脚步时，却是一个冰冷的男声突兀响起，打破了保持了许久的安静。

　　“想走？你以为你们真的走得了么？”

　　这声音——知幽——

　　我下意识的回头，果真看见知幽出现在我们后方的半空中。

　　整个身子悬浮着，在月光的映照下很是醒目。

　　师父的眉紧紧的蹙起，而脚步亦同时加快。

　　“哼！”知幽冷哼一声，只眨眼间，便消失在了我的视线中。

　　我紧张的四下张望，却发现不知何时他已然出现在了我们的前方。

　　带路男子暗骂了一句，“该死！”便是回头对师父道，“我拦着他，你们先走！”

　　说完，将背上的琴解下交给了师父。又好似变戏法似地自腰间掏出了两柄匕首。

　　两只手中个握一柄。目光冰冷，一个闪身朝着知幽冲了过去。那动作极快，像极了流星。

　　师父单抱着琴，看着男人冲出去，眉皱得更紧了。

　　不过，脚步却没有停留，而是拉着我快速的朝着那池水跑去。

　　随着距离的拉近，我终于看清那石碑上刻着的乃是“落渊”两字。

　　“啊——”

　　低沉的惨叫声让我下意识的回过头。

　　只见知幽仍旧安然的立在半空中，而他的右手则紧紧抓着那男子的脑顶。

　　竟生生将他悬在了半空中。方才的惨叫声，显然是那男人发出来的。

　　那男人的表情扭曲，显然此刻承受着不小的痛苦。

　　知幽却是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哼，你逃离了缚魂阵真当我不知？不过，我倒是很好奇，那缚魂钉你到底是如何取下的。”

　　“杀……”那男子虽然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但仍旧满是恨意的看着知幽，牙缝中蹦出已然有些走掉的字眼，“我……杀了你……”

　　知幽却恍若未闻，“你以为你能杀得了我么？痴人说梦！”

　　知幽说完，一把将那男人甩了出去，就好似扔掉一个已然没用的玩具般的随意。

　　“待会儿再来收拾你。”

　　知幽看了地上痛苦挣扎的男人一眼，旋即抬眼看向我们。

　　我下意识的缩回了目光。

　　让我兴奋的是，此刻我与师父已然来到了池水边。距离不过数步之遥。

　　我欢喜的正欲说话，却见师父突然一脸寒霜的看着斜上方。

　　我循着看去，知幽正在半空中一脸玩味的看着我们。

　　“呵呵……我早听说来了个修琴的……想不到竟然是你。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啊……当初你徒弟说你能奏响扶摇琴，我还只道是她弄错了。现在想来，倒是我大意了。”

　　即便我反应迟钝，亦能够从知幽的话中听出，他竟是认识师父的。

　　师父将怀中的琴交给我，然后望着知幽，表情是我从未见过的寒冷。

　　“我只想救我的徒儿。”

　　“呵呵……我可以放她走，”知幽微一颔首，“不过，你得留下！”

　　“好，但你得答应我，以后都不能再去找她，让她在人间安度余生！”

　　师父的声音很是决绝。却听得我十分感动。

　　即便是如此危险的时候，师父却仍然惦记着我。

　　知幽没有迟疑，爽快的点头答应了。

　　我却不由心中不安，连忙道，“师父，莫听他胡说。要对付我的是他老婆，即便他答应了也没有用。到头来还是他老婆说了算！”

　　这个时候，我可再生不起什么敬意，“神妃娘娘”这称谓也改口变成了“他老婆”。

　　师父闻言，没有作声，而是看着知幽良久。

　　“你明知道，那女人并非扶摇，扶摇她……早就死了！你如此这般，到底有何意义？”

　　师父的声音很冷。冷得让我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知幽看着师父，眼里竟满是怒火。

　　“闭嘴！扶摇她怎么可能死！”

　　知幽说着，徒然自空中消失，下一刻，竟直接出现在了师父的跟前。

　　师父见状，眼中闪过一丝冷意，旋即，猛然一掌拍在我的身上。

　　那一掌力道极大，竟生生将我自原地朝着前方的池水推了出去。

　　看着被推出去的我，知幽好似意识到了什么。连忙闪身过来，想要拦住我。

　　奈何师父却是一把按住了他的肩，生生让知幽的动作顿了一顿。

　　亦是因着知幽那一顿，我终于在他赶到之前落入了池水中。

　　冰凉的池水汹涌的灌溉过来，很快就将我淹没其中。

　　我努力的睁大眼睛，却只看见师父被知幽狠狠的捏住了脖子。

　　耳边忽然响起师父的声音。

　　那声音极其微弱，却又格外的清晰。

　　似乎响于耳边，又似乎萦纡脑中。

　　“他们找到你想必还需要时日，待你到达人间，便速速带琴去洛州城寻那浩渺国国师！他见到琴自会助你！”

　　转瞬间，声音消失不见，而我也被池水彻底淹没。

　　一点点的下沉。下沉。

　　最终，陷入了一片虚无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