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嗥[剑网三]》川上羽

9、君吊至此，父母知乎（上）

　　我在浩气盟度过的头一天晚上，久违地做了个非常怀念的梦。

　　在洗白龙王萧沙一手策划的屠城惨案中，自贡城几成白地，只留下我一人抱着西瓜刀蜷在墙角而幸免于难。但对一个吓傻了的小屁孩儿而言，没人管我就等于放我自生自灭。就在我饿得奄奄一息即将歇菜的时候，我听见了人声。

　　“哥哥，这里还有活人啊？”

　　“烟，不要多事。”

　　即使已过了十年有余，我仍然清楚地记得那两道声音，并常常在梦中听见它们响起。毫不夸张且比较肉麻地说，那是将我从垂死窘境中拯救出来的天籁之音。

　　当时的我懵懂年幼，而且尚未接受过姑姑现代化教育的洗礼，只模模糊糊记得那两人是蜀中唐家的一对兄弟（我一度以为是兄妹），替家族企业出差时途经自贡，弟弟玩心大起就进城看了眼热闹，顺手把我给刨了出来。弟弟叫唐烟，活泼多话，爱装傻爱耍赖，嗓音尖尖脆脆带着女儿气；哥哥叫唐影，话少，认真，一张瘫脸可以拿去制冷，但他很疼弟弟。

　　时至今日，我将姑姑说起的人物背景记了个七七八八，自然也早已了然于胸：当初救我一命的兄弟两人，正是如今恶人谷的“不灭”烟与浩气盟的“天璇”影。自从了解他们的去向之后，我几乎对少时幻想中的江湖再见绝了念想，只是每日同师父一起爬上山顶望着恶人谷发愣——我真想不通，当年的小哥哥小姐姐怎么不打个招呼就跳过龙门了？

　　要说我这次下山吧，心里的确怀着点同影哥哥重逢的希望火星，但我没想到这点火星头一天就燃成了燎原大火。
　　据月弄痕所说，这一回“恰巧路过”将撞成脑震荡的我搬回落雁城的，又是天璇影。

　　How are you，How old are you？

　　更令人摸不着头脑的是，月弄痕还向我传了句影的口信，问我要不要去他手下做事。

　　“若是他不开口，我倒想把你安置在摇光坛呢。我这里毕竟姑娘家多些，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月弄痕笑着摇头道。
　　“天璇开口要人却是罕见，说不准是看上了你那份胆气罢？”

　　说不准……就像我至今记得他和唐烟一样，他也还记得那个一心要学打炮的小屁孩儿。

　　对于唐烟唐影这两个人，我的确是怀有那么一点雏鸟情结的，尤其是影。尽管如今时过境迁，我的心态早已不复当年，在物理意义上也从干瘦矮小的水货萝莉长成了结实矮小的犀利萝莉，但我依然将影哥哥那篇《论杀手职业道德与自我修养》当做坚定不移的人生准则。

　　正因为这一丁点儿的雏鸟情结，尽管月弄痕好心告诫我天璇坛工资低风险大领导态度冷淡还不给付安保，我依旧毅然决然地一口应承下来，当场就签了卖身契。

　　此后三个月中，我都在为这个愚昧的决定而后悔。

　　事实证明，月弄痕说的只有一点不对：天璇坛并非工资低风险大领导态度冷淡还不给付安保，而是工资极低、风险极大、领导态度何止冷淡根本就是恶劣无比，不仅不给付安保，还对部下施以惨无人道的精神伤害。

　　卖身契是签下了，但鉴于我这一回着实撞得不轻，每天都有昏倒在厕所的风险，月弄痕便好心留我在摇光坛多住两日，养好精神再去报到不迟。谁知我这厢还没把被窝焐热乎，外头就传来了影催我搬去上班的消息。

　　“百里姑娘有伤在身，你们得先让她静养！”
　　代表爱与正义的水兵……月姑娘大为不满，立即遣人过去表达了抗议。

　　影的回复来得更快：
　　轻度脑震荡还养个毛线，赶紧的喊她上岗，不然老子分分钟让她薪水透支卖身一辈子。

　　“天璇大人平日固然性子冷僻了些，几时有过这般苛刻？这哪里像是看中了你，我看杀父之仇也不过如此吧。”
　　负责传话的摇光坛女弟子亦是一脸错愕。
　　“百里妹妹，你来日落入天璇手里，可得分外小心哪。”

　　我就更不用说了，险些将叼在嘴里的鸡腿骨整个儿咽下去。

　　这、这是闹哪样……
　　男大十八变倒也无妨，但影哥哥这口气咋看咋像让人给魂穿了，还是那种霸道狂狷的总裁文男主……说真的，他不要紧吧？

　　“月姐姐，救救我哇。”
　　我得到消息后立刻去厨房摸了两个洋葱捏碎，顶着被熏成红桃儿的眼睛跑去找月弄痕，在她跟前泪水长流了足足一刻钟都没止住。月弄痕见了我这副梨花带雨的可怜样儿，顿时心疼得跟被我捏碎的洋葱一样，转身就（扛起刀）找同事说理去了。

　　我装模作样地揉着泪眼目送她远去，嘴角微一上扬，一片少女玻璃心却朝万丈深渊中重重跌落了下去。

　　『真的不会忘记吗？我可是一定会记得的，如果单方面被忘记绝对会哭的！』

　　这下可好，面都还没见上呢，我就先为保命哭了一回。我当然也想快些同影哥哥再会，但以我如今忽好忽坏的身体状况，没准儿日后当真昏倒在天璇坛厕所，那时候可真连个喊救护车的人都没了。

　　而且，万一、我是说万一啦，万一唐影当真性情大变、对我漠然置之，那我十余年的期盼与守望岂不是相当傻逼且毫无意义？我越想便越觉得心里没底，一时反倒鼓不起找上门去的勇气了，正所谓近乡情更怯，十步杀一……呸！不敢问来人。

　　我就这样凄凄惨惨呜呜咽咽地在廊下徘徊了半晌，直到善解人意的月弄痕为我捎来好消息：
　　“天璇已应允了，让你在我这儿盘桓数日。我就说他不至于这般不近人情……没事啦，你怎么还哭个不住？”

　　“我、呜，我是开心……呜呜……对了，月姐姐，厨房里那些洋葱是哪儿种的啊？”

　　“毛毛最近在院里种瓜果玩儿呢，你问这个做什么？”

　　“……”

　　穆少侠啊，你这洋葱扎一口袋都能当□□用了，它们是用空冥决催化过吗……

　　…………

　　…………

　　【两天后】

　　在月弄痕的极力回护之下，我总算是虎口夺食一般从影手中抢回了几日疗养期。

　　这些日子我谨遵姑姑和鸡腿姑娘的教诲——前者告诉我吃人的不能嘴软，拿人的决不能手软；后者告诉我浩气盟不比恶人谷穷山恶水，养些家禽牲畜很是方便，可以放开肚皮尽管吃鸡——是的，我没有辜负那天对豹子吼过的疯话，每天都要溜出去捞几只肥鸡回来拔毛下锅。

　　我没什么下厨房的天分，因此下锅以后的工序都由那天为我指路的秀姑娘代劳，毛毛跟我就在一旁打些下手，和睦友好地共襄偷鸡摸狗大业。当然，他们俩都不知道这鸡的来历，否则只怕会惊吓得当场吐出来。

　　就在其乐融融的全鸡宴上，我终于跟毛毛把话说开打消了误会。秀秀还笑着调侃他道：
　　“穆公子你也不想想，百里妹……姐姐既然比你大上这许多，自然是对你这嫩草没兴趣的了，你紧张个什么劲儿？都说女人老得快，别看百里姐姐现在娇小可人，二十年后别人都要当你们是母子啦。”

　　“亲，你可以不会说话，但你可以不乱说话吗？”
　　不爱吃嫩草的老羊很生气，后果很严重，于是我赏了秀秀后脑一发鸡腿骨。

　　真可惜，好好一个闭上嘴就360°无死角的小美人儿，这嘴怎么就比我还贱呢。

　　毛毛同这秀姑娘也算老相识了，他初入浩气时曾经身负重伤而被送往摇光坛静养，正是秀姑娘跟着月弄痕一同不眠不休地日夜照拂，两人因此培养了深厚的患难之情。秀秀烹饪满级又爱打扮，每日得了空儿不是做点心小吃便是拉着毛毛四处游山玩水，十打十的休闲风景党。对了，她虽然名中带个“冰”字却单修云裳心经，所以我通常把她叫做小奶秀。

　　某天小奶秀又向我提了个点子，说是栖息于玉带泽附近的白鹤羽毛光滑柔软，若能拿来织件斗篷便再好不过了。

　　“我姊姊最擅做针线手艺，咱们弄些鹤羽给她，给我们几个一人织上一件，那想来定是好看的紧呢。”

　　“这个好办，等我把身体养好了，要多少鸟毛都能拔给你！”
　　出于对奶妈的怜爱之心，我当即在小奶秀面前摆开一副纯爷们架势，将扁平的胸脯拍得震天响。

　　“那可不行，我看那些白鹤煞是机灵可爱，万万不能伤了它们。”
　　小奶秀见了我摩拳擦掌的模样，不禁抿嘴一笑道。
　　“这样吧，我瞧百里姐姐近日慢慢地也能走动了，老闷在屋子里岂不无趣？你再将养几日，咱们便一同去那玉带泽捡拾鹤羽，待攒得多了就给姊姊送去。”

　　那几日小奶秀当真快活得要命，见了谁都嘻嘻哈哈笑个不停，恨不得煮鸡时都对着锅里拔光了毛的鸡屁股唱起歌来。我问过毛毛才知，原来小奶秀的十六岁生日就快到了，她姐姐正是要为她织一袭羽衣作生日贺礼。

　　“还有还有，闻道草堂的天歌道长也说了，待冰姐姐满了十六岁，便要带她上纯阳宫玩儿呢。天歌道长就是这么宠冰姐姐，我听着都怪眼热的。”
　　毛毛说起这话来亦是满面带笑，看来他是打心眼里替小奶秀高兴。

　　“纯阳宫有啥好的……唉，要说好也是好啦，可惜我没福气。”
　　我小声嘀咕了两句，便又埋头对付小奶秀新做的宫保鸡丁去了。这姑娘真是个厨艺界的天才，倘若她天天都有变换菜色的好心情，我大概能吃上一整年不带重样的鸡肉料理吧……

　　可惜，我对365天不重样全鸡宴的期望终究还是落空了。次日聚餐只有毛毛一人前来，他在厨房同兴致勃勃剁着鸡头的我打了个照面，晦暗消沉的脸色立时将我吓了一跳：
　　“怎么啦毛毛，你吃坏肚子了？还是肠胃不通畅了？”

　　“……百里姐姐，这两句话意思好像差不多。”
　　毛毛一副刚打完攻防回来的疲倦模样，摇着头在我身旁一屁股跌坐下来。

　　“哪里哪里，这两者一个会导致腹泻，一个需要用泻药解决，病因、症状和疗法都大大不同呢。”
　　我一面摇头晃脑地向他解释着，一面提起血迹斑斑的剔骨刀去水槽中冲洗。
　　“毛毛你别看我这样，我可也算是粗通医理的，尤其是肠胃病方面！”

　　“也对，姐姐的进食八成都是鸡肉，肠胃的确很容易出问题……”
　　毛毛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随即又如梦方醒般“啊”地叫了出来：“不对不对，我同你分辩这个做什么！百里姐姐，大事不好啦，你快想个法子劝劝冰姐姐吧。”

　　“她又怎么啦，吃坏肚子还是肠胃不通？”
　　我把刀子甩到一边，头也不抬地开始拔鸡毛。

　　“不是啊！又不是百里姐姐你……冰姐姐刚被大师兄训了通话，一气之下就跑出摇光坛了！”

　　“大师兄，哪个次元的大师兄？”
　　我不由地怔了一怔：姑姑可从没说过谢渊还有毛毛以外的徒弟呀。
　　“毛毛，你确定你有能被称作大师兄的人物？”

　　“当然有！”毛毛一本正经地点头，“大师兄就是大师兄啊，这还有假？”

　　按照毛毛的说法，就跟王遗风捡了丁丁莫雨叶小烦楚小妹等一个班那样，谢渊门下也不止他穆玄英一根独苗。这位“大师兄”就是谢盟主头一个捡回家拉扯大的，如今已一路高升至天枢坛副坛主（正坛主是谢渊），在浩气年轻子弟中风头无二，很有点七人之下千人之上的味道。

　　记住这个人吧，我们很快就会同他再见、然后再也不见的。

　　要说这人对小奶秀做了什么，那倒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就是闻道草堂那位道长收了个垂死的恶人给他送终，“大师兄”发现后大发雷霆，小奶秀又帮着道长顶了几句嘴，于是正中枪口，结结实实挨上了一顿好训。小奶秀也是个有点脾气的，索性丢下两句石破天惊的问题发言后摔门而去，愣是让七人之下千人之上的大师兄落了个下不来台。

　　——“人之初、性本善，哪有人生来就乐意做恶人的？人死不能复生，你们连个向善的机会都不给人家，未免太武断了！”

　　这是经由毛毛复述的小奶秀原话，有没有道理我不好说，我只能说这话在浩气盟肯定吃不开。

　　“唉，其实大师兄也是好意。”
　　毛毛向来神色明朗的面孔此时皱成一团，看上去分外忧虑。
　　“倘若冰姐姐和天歌道长当真手下留情救了那些恶人，先不论那些人会不会反咬一口，光是司空叔叔这一关就够她受了。只是冰姐姐脾气执拗，我真担心会适得其反……大师兄向来言行稳重，今天这是怎么了？”

　　“谁知道，也许他死情缘了吧。”
　　我阴恻恻地扁了扁嘴。

　　“司空叔叔”正是与谢渊、月弄痕等人同列浩气七星之一的司空仲平，此人说得好听点儿叫铁面无私，说难听点儿就是个二愣子，天天提着打狗棒啪啪恶人，顺便啪啪啪庇护恶人的圣母。有这等猛人坐镇，小奶秀的菩萨心肠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作死。而且作完一定会死。

　　“话是好话，可他就不能好好说话嘛？”
　　尽管明知毛毛那大师兄所言在理，但一想到正是此人喷跑了我家小奶秀（和我今天这顿鸡），我仍然没几分好气给他。
　　“也罢，毛毛你就别操心了，外观党、咳，女孩子的事我比你懂。你冰姐姐心里还惦记着漂亮衣服呢，到时候我捡足鸟毛去找她，她肯定开心得跟什么似的，那些阵营恩怨立马都抛脑后去啦。”

　　说穿了不就是暂A嘛，这点小事又不至于删号，A完二十四小时又是一条好汉。

　　“但愿如此……”

　　“放心放心，我这就给她捡鸟毛去！”

　　“百、百里姐姐，你先等等？别说鸟毛了，你这脱完毛的鸡怎么处置啊！”

　　……

　　谁也不曾料到，小奶秀这回不A则已，一A就是好几日不见踪影，我从玉带泽搜罗回来的鸟毛早已堆成小山包，却问遍了摇光坛也找不着她的下落。我只当她是跟我小时候一样闹脾气离家出走，一时别无他法可想，只好守着那几箩筐鸟毛巴巴儿地等她消气回来。

　　这一等就等来了影大人的第二道催命符，主题思想简单明确：

　　——你他娘的要休养到什么时候，别说脑震荡，脑残都该养好了！

　　没的说了，上班吧。

　　就这样，在一个不宜搬迁的大凶日里（……），我同月弄痕依依惜别，收拾东西前往天璇坛报道，去迎接我期待已久、并终将大失所望的旧友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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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我觉得青羊的人生一半都是杀鸡和吃鸡，错觉吗。
小奶秀虽然是个龙套但我把她的剧情重写了三遍！这就是一个DPS对奶妈的爱啊爱！奶妈们还不再爱我一次！
毛毛大师兄和小奶秀都是基三真实存在的人物。大师兄NPC是个顶着“谢渊首徒”称号的路人脸，跟青羊前情缘一样是浩气盟最长任务链的关键人物，而且一样身份牛逼做事逗比……小奶秀本名冰儿（画风跟我不一样就用代号了【喂），对应浩气地图任务“欲织羽衫邀妹赏”、“衣衫凌乱玉泽上”、“如此凄情不敢讲”，咦好像透露了什么……
第一卷主线到这里终于开始了X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