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嗥[剑网三]》川上羽

8、少年事（3）那些美丽而可爱的人

　　据说幼鸟会把第一眼看见的活物当作母亲，是为“雏鸟情结”。

　　这么说来，当我从自贡城的血海与尸骸中重获新生、像刚出壳的幼鸟般彷徨无依的时候，头一眼看见的唐烟和唐影就成了我心中的亲鸟吧。

　　当然，我不是说我把他们当成了爸妈……硬要说的话，比作男神和女神还比较妥当，虽然女神也是个带把儿的。
　　唐烟这人无疑是雄性生物中的另类，非但不介意我把他喊成姐姐，甚至一直对自己性别的模糊化乐在其中——姑姑坚信他能在21世纪成为周身环绕腥风血雨的高段位阵营女神，连变声器和美图秀秀都用不上。

　　感谢烟姐姐，他让我深刻领会了另一个现代词汇的内涵：娘炮——很娘的炮哥。

　　总体来说，我与唐烟和唐影共同度过的时光非常圆满，幸福指数可以排入我头十七年人生里的前三名。

　　唐影断定自贡血案的消息很快就会传遍武林，大哥虽身处华山，得知故乡变故后必将火速赶来，我的去处也就有了着落。因此他把我送到自贡附近的小镇后便打算抽身离去，不料烟又同他闹起了别扭，执意要留在这儿等我哥来接人：“哥哥你未免太欠考虑，万一那道长不要她了呢？”（我在他眼中究竟被家人嫌弃到什么程度啊……）影这回无论如何也拗不过他，最终还是在弟弟的无理取闹下改变了主意，陪他一同在镇上住了下来。

　　我至今仍未知晓唐烟执着于我的理由，但影和姑姑却给出过出奇一致的答复：他大约是在你身上看见了长大以前的自己，虽然他可能到死都没法真正长大。

　　可他能在我身上看见什么呢，男装癖吗？冤枉，我没有啊。

　　唐影本不喜抛头露面，无奈那几日里唐烟成天拖着我走街串巷，有时还一头扎进铺子半天不出，动不动就拿我当童装架子比划衣料，一会儿把我摆成S形，一会儿又让我扭成B形，这每每让我想起邻家女孩打扮布娃娃的场景。唐影担心他胡来闹事，也只得一路捂着脸紧随其后，并不时阻止弟弟破坏世界观的出格举动：“烟！别摆弄那些胭脂水粉了，那不是给你用的！！”

　　除此之外，唐烟最常干的事儿就是指着路边摊上的豆花、凉粉或者随便什么吃食问我饿不饿，若我点头便大喇喇地向唐影一摊手掌，笑脸璀璨如花：“哥哥你最好了。”

　　唐影这时就会一言不发地掏钱付账，而且从来都是买上一式两份。
　　“烟，自己想吃零嘴就直说，没人笑话你。”

　　我一直觉得，唐烟之所以会养成这般古怪刁钻的脾气，有很大一部分得归功于他哥不问是非、理所当然的宠溺。

　　“我毕竟比他早生片刻，任性的权利在他。”
　　唐影曾私下里同我这样讲过。我一直忘不了他那时的表情，带着点无可奈何的、认命般的尴尬，却也有无怨无悔的和蔼与安详。
　　“我只有这一个弟弟。没办法的事。”

　　他跟我大哥终究不是一类人，我想。爹，娘，为什么你们不能把我哥也生成这样呢？

　　还有一回，我们亲眼目睹了当地某土豪强抢民女的施暴现场。眼看那哭得嗓音嘶哑的姑娘就要被人架上花轿，唐烟却仍在笑嘻嘻地踮着脚看热闹，我只好伸手连连拉扯唐影衣袖，却又碍于无聊的自尊心而不肯开口相求。影垂首凝视着我沉吟片刻，随即指尖一动洒了把暴雨梨花针过去——于是我有幸见证了传说中的一个梨花秒全团，针针都扎膝盖骨。

　　影甫一出手便不再理会身后的骚动，立刻一手一个拽着恋恋不舍的我与唐烟没入人群，连那获救女子千恩万谢的呼唤也被他抛在脑后，恍若未闻。

　　“真有趣儿，哥哥几时也玩起行侠仗义的把戏来了？我记得你常说‘出门在外要少管些闲事’，自贡这里毕竟不比唐家堡地界，可别没来由地得罪了地头蛇，怪麻烦的。”
　　我俩被唐影一路拖着拐过了好几条街，烟这才语带玩味地开口笑道。

　　影头也不回：
　　“这话可由得你说？你也不回头瞧瞧，最大的麻烦已被你带在身边了。”

　　“……影哥哥，你说我烦？”
　　我一脸无辜地抬起头朝他眨了眨眼睛。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哇？”

　　“……抱歉。”

　　唐烟就在一旁掩着嘴吃吃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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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打道回府时常常已是日薄西山，绯色的霞光大姨妈似的……对不起，落花似的洒了人一身，看上去有种梦幻般引人心碎的美。我总是小心翼翼跟在他们两人后头，只见唐烟乌鸦鸦的头发齐肩披下来，唐影的高马尾挂在脑后一上一下地跳，看着就感觉整个世界都被点亮了。

　　有时唐烟瞧着眼前华灯初上的街市出了神，刚想张嘴说些什么，却被唐影抢先一句话堵了回去：“不准夜游。”

　　“……哥哥，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反正你也是这么想的。不必说了，我不会同意的。”

　　“诶～～”

　　“别闹，想逛夜市的话唐家集也有。”

　　“家花不如野花香嘛，外头的东西总是好的。再说青羊也在，她过几日就要被带上华山清修苦行了，当然得趁此机会多看看山下的世界啊。”

　　……为什么这话听着那么瘆人，我又不是被发配去北海放羊……

　　“就是因为带着别家孩子才更须谨慎，伤了她你我都担待不起。听话。”

　　“嘁，哥哥只在这种时候扮好人。”
　　唐烟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竖起手指刮着面皮道。
　　“你若真为青羊操心，倒不如直接教她两招暗器手法，日后也好聊作防身。”

　　“啊，这个好！我想学我想学！”
　　我立刻唯恐天下不乱地高举两臂。

　　“你说得倒轻巧。”唐影扫了我一眼道，“待她到了纯阳宫，自然不缺人教习功夫。你若将唐家机关教了外人，让堡里知道了，瞧他们不打断你的腿。”

　　“打断便打断了，门中不是天天都有刚练轻功就把腿摔断的新人么。将养几日也就好了。”

　　“…………”
　　唐影深深叹了口气，俯下身来一本正经地冲我说道：
　　“百里姑娘……烟虽然长得有点像姑娘家，却不是什么值得女孩儿效仿的对象。你来日长大了若还记得他，千万莫要把他当作榜样。”

　　“记得是自然会记得的。”我也一本正经地点头应道：“那把影哥哥当榜样可以嘛？”

　　“那还不如学我呢。”烟笑嘻嘻地插嘴道，“哥哥这脾气怎么看都是要孤独终老的，可别连累你也嫁不出去。”

　　“…………”
　　唐影未加理会，继续专心致志地低头盯着我道：
　　“学艺的事，我只问你一次。百里姑娘，你方才说想学唐家机变之术，可是发自真心？”

　　“真不真心，这我可不知道。”
　　我诚实地摇了摇头。
　　“我只知道师门至上，我若去纯阳跟大哥学了功夫，以后就得事事听大哥的了。我虽然不知要往何处去，却也不想早早就被大哥的‘道’框住……唉，你就当我存心同哥哥作对好了，这种事你弟弟不也成天在做么？”

　　“……青羊你啊，小小年纪还真刻薄呢。”
　　唐烟冷不丁躺了一枪，不由干巴巴地开腔苦笑了两声。
　　“即便这是事实，你又何必说得那般直接？倒显得我像个不识大体的坏孩子了。如何呢哥哥，人家都把话撂到这份上了，你还不肯教她一教么？你若是不乐意，我倒……”

　　影不假思索地一口截断：“我教她便是，你莫牵扯。日后若闹出事端，也只须问我一人之责。”

　　“我，我可以发誓！”

　　我再次竭尽全力将两臂高高举起，随即发现这对我矮小的身材毫无助益，索性跌跌撞撞跑去路边搬了两口沙袋踩着，总算争了个平起平立。

　　“我绝对、绝～对不会滥用你们教我的东西，不会仗艺伤人，不会惹是生非，不到万不得已也不会同人动手！啊，还有什么来着……总之……总之，我一定会做个好人的！”

　　“我可不曾向你要过那么多承诺，你愿意遵守倒是再好不过。下来吧，太危险了。”

　　“……哦。”

　　“百里姑娘。”
　　唐影半蹲下身，将手掌轻轻按在我的后脑勺上。他黑幽幽的眼睛像漩涡一样深不见底，隐约涌动着我无法看透的巨大暗流。
　　“你想寻自己的路，这很好。我和烟若是有路可选，今日也未必会在这里……罢了，此事多说无益。如今我教授你机关暗器之术，不求你恪守唐门弟子的规矩，唯有一条要你牢记于心。”

　　“嗯嗯嗯。”
　　我一个劲儿地用力点头。

　　唐影神色间似乎仍有几分犹疑，但最终还是以幽沉的声调缓缓言道。

　　“我要你记着的，便是‘慎杀’二字。”

　　在我修习唐门心法的过程中，他花了很长时间来向我解释这两个字。唐烟说得没错，他哥哥有时的确正直得与唐门画风不合，但考虑到武林盟主唐简大侠的先例，这倒也算不上什么罕事。将唐影对我的教育思想归纳总结一下，就是一本极好的《论杀手职业道德与自我修养》。

　　——刀剑无眼，暗器淬毒却可由人把握分寸。要打手足肌腱还是脏腑要害，要不要喂上见血封喉的剧毒，他人生死全着落于你一念之间。

　　——就拿前几日那些恶霸来说，若是由烟出手，只怕他们当场便已没了性命。但依我之想，习武做人皆是一般道理，不到万不得已，总该处处留着余地。略施惩戒即可的对象，不必痛下狠手；可杀可不杀的人，最好不杀。

　　——只因世上万事皆可转圜，唯亡国不可以复存，死者不可以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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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一枚枚投脱了靶的竹镖之中，在一次次被千机匣反作用力震得肩酸背痛的过程中，我渐渐窥视到了那两个唐门少年的一线真相。

　　他们在自贡捡着我纯属意外，但之后陪同我度过的时间却绝非偶然。唐影老成谨慎，唐烟轻浮跳脱，但他们都同样怀有“逃离某些东西”的愿望，因此唐烟才会处处故作叛逆，唐影也常常对他的妄为放任自流，譬如从路边捡猫捡狗捡孩子。而所谓的“某些东西”究竟是什么，直到多年以后两人叛出唐门销声匿迹，我才真正明白。

　　烟和影对唐门是怀有感情的，我一直这么相信。但他们追求的却是在唐门中找不到的、比一门一户之兴亡更大的天下。

　　至于他们到底在追求些什么，我大概永远都不会明白吧……

　　我最后一次见到烟影是在散场前夜，影总算教会了我如何顺势卸去反力免得被自己一炮击飞，烟则百无聊赖蹲在一旁摆弄他从集市上买回的竹箫，但他显然对音律半窍不通，折腾半天也没鼓捣出一句完整的调子，制造杂音的功夫倒是快赶上他日后的领导人了。影大约是听得厌了，索性劈手夺过教他先把宫商角徵羽辨清再说。

　　一盏茶功夫后——

　　“嗯，这是商音！”

　　“……是羽。”

　　“咦，羽声不是这个吗？”

　　“那是角。你是故意装傻，还是根本没在听我说话？”

　　“噗噗噗。”
　　这回轮到我在一旁扛着千机匣偷笑了。

　　最终唐影在弟弟的强烈要求下端起竹箫袅袅吹了半段，算是做个示范。他自然知道烟不过是想多拖延些时辰，严词警告我们听完这一曲就老实回房睡觉：
　　“百里姑娘的兄长这两天便该到了，你们可别睡到日上三竿闹出笑话，倒像是唐家人将这孩子教坏了。”

　　我和唐烟把头点得跟鸡小萌啄米一样，其实半个字都没听进去。

　　影总算是我们之中唯一一个粗通音韵的人，他吹出的曲调并不怎么优美，却有种与夜色溶为一体的悄怆与深长。于是我一点一点想起这片土地上流过的血，葬过的人，也想起了自己今后要走的路，胸中慢慢涌起难以言表的厚重悲伤，却也有更胜悲伤的高昂。

　　毕竟我还活着。只要活着，世上万事皆可转圜，前途无限。

　　“到底是哥哥。”烟笑着连连拍手道，“若是青羊名叫长琴又真会弹琴就好了，这会儿也可相和一把。”

　　“烟姐姐，你不说话没人当你哑巴。”
　　别戳人痛脚成么，天知道我多想改名叫百里长琴，可现在“青羊”都变成爹娘留给我的遗赠了，我再想改也不会动它一毫。
　　羊肉丁就羊肉丁吧，想想还挺解馋的，以后再断粮还能画饼充饥一下。

　　“只怕她同你一般辨不清音律……百里姑娘，这个音你认得么？”

　　“……呃，角？”

　　“是徵。我不过随口一说，没想到你当真和烟一样……我信了，他不是故意装傻，是真没天分。”

　　“就是啊青羊，明明现在这个才是角嘛。”

　　“……这是商。够了，你们两个都闭上嘴，我头很痛。”

　　那一夜我们就“音痴这病能不能治”这一问题讨论到很晚，第二天我不出所料地一觉睡到日上三竿，醒来时唐家兄弟已不知所踪，迎接我的只有大哥与唐影一般苍白英俊却明显更加可敬而不可亲的脸。

　　我知道，短暂的邂逅结束了。

　　但我并不觉得寂寞——我枕下还压着那把小小的迷你型千机匣，那是我们一同削来竹子木片手工做成的，日后我将用它反复温习夺魄贱追命贱卸元贱无我无贱……对不起，最后那个串门派了。

　　“影哥哥、烟姐姐，等我日后艺成下得山来，就凭这个相认吧？”

　　“呵呵，你这孩子也忒傻气，草木做的死物哪有人好认？你尽管放心，无论你以后长成何等模样，我也总会记得那个踩了俩沙袋才与我同高的小东西。因为太好玩了嘛。”

　　“……真的不会忘记吗？我可是一定会记得的，如果单方面被忘记绝对会哭的！”

　　“嗯。不会。”

　　“既然影哥哥都这么说了……那我就试着相信看看。”

　　“哇，青羊你未免太过分了，我看上去有那么不可信吗？”

　　“连性别都不可信……”

　　“……噗。”

　　“哥哥，你刚才可是笑了？扭头也没用，我都瞧见了！好啊，你不过教她几日就一个鼻孔出气挤兑起我来了……”

　　“我没有……噗。”

　　“啊哈哈哈。”

　　“她都学着你一同笑开了，还说没有！”

　　“不是我让她笑的……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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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这就出发吧，怀着再见的希望。

　　我的江湖，才刚要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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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基三对烟影的真正定位都是谜，现在唐烟唐影的人设杜撰成分很重，大家当玩儿看就行。唐烟跟青羊一样贱（不），大概是因为那个“恶人谷最帅气的烟呢！烟呢！呢！”对我造成了太大冲击……你置老王和少爷于何地啊你这个女装癖！他乐感如何我不造，反正审美情趣异于常人是肯定的。
小唐影是参照现有剧情里影的表面形象比较多，冷静，有正气，能明辨是非也不是冷血无情（至于黑化的地方我们慢慢说）。我一直记得他在攻防时对莫雨说“我已查清当年之事错不在你，你如肯回头我自会替你澄清，不再当你是十恶之一”，可惜被少爷无情地拒绝了23333
下章剧情回归浩气盟。青羊自己已经把FLAG插满了，她与烟影的重逢注定……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