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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君吊至此,父母知乎(下) ...


  •   如果要用一句话形容我和天璇影未来的相处模式,那就是他天天都能找个茬儿把我喷成翔,而且还能保证回回措辞典故不一样。这故事本身已足够悲伤了,而更加可悲的是,我总觉得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地位还不如翔,起码后者可以挑去浇菜园不是。

      但当我头一回见到他的时候,影大人还没有彻底暴露出他的辛辣面目。他一袭暗色衣衫坐在书桌后头,不带半点人味的假脸使他看上去非常冷静,就是那种清风拂山岗、明月照大江、任尔千湖覆海我自波澜不惊的冷静。我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他依然是昔年那个不苟言笑却心地温良的少年,会在唐烟玩脱的时候一次又一次替他踩刹车,会对着月亮专注地吹箫,像是在等待某人以琴相和。

      事实证明,这就是个错觉,还错得很离谱。

      如今的天璇之影不仅冷静,而且还特别温柔,温柔到根本没有开口向我训一个字的话,只是朝身边一个从头到脚裹得密不透风、活像银行抢劫犯似的黑衣部下偏了偏脑袋:

      “跟她讲。”

      我心头莫名涌起一股不翔的恶寒,连忙小心翼翼地尝试着唤起旧识:“影哥……”

      “哎小姑娘,这就是你不对了。”
      那部下忽然以再慈祥可亲不过的口吻打断了我,语声中潜藏的寒意却令我登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既然来了天璇坛,便要照我们天璇坛的规矩行事。影大人都已让我向你传话了,你也自当只同我一人交谈,又何必再劳烦影大人开口?”

      “可我……”
      我招呼我男神关你球事!

      “既然你这般不识大体,我只好从头给你讲讲这天璇坛的规矩了。”

      “我也想给你讲讲人权啊,听人说话!!”

      “首先,你得记住……”

      那人只将我悲愤的辩驳当作耳旁风,自顾自滔滔不绝地说了开来。我见他刀枪不入水火不侵,也只好暂时闭上嘴爱答不理地听。

      他是这么说的:天璇坛的工作环境轻松又愉快,作为员工,我只需要牢记一条规矩就够了。
      这条规矩就叫做——听影大人的话。

      “听话”的意思就是,影大人叫你往东,你不能往西;影大人叫你上刀山,你不能下油锅。影大人叫你今晚八点整去死,那七点五十九分的时候你必须保持心跳呼吸,即使你已经被人捅了十几个窟窿眼儿五脏六腑流一地;八点零一分的时候你必须去地底报到,即使你上有老下有小死一个赔一家。什么,影大人交代的任务你完不成?你为什么不找一棵树然后把自己挂在上面打秋千呢?

      总而言之,在天璇坛,影大人是唯一且绝对的,你要听话。借用隔壁戏场的台词,那就是要“时刻准备着为影大人献出心脏”。

      这上下级关系真不错。
      杀父之仇也不过如此啊。

      “………………”

      我没有说话,或者说我从未准备过应付这种场面的台词。我就像一个踌躇满志走上戏台的女主角,却在灯光亮起时看见了完全陌生的布景与演员,还有人笑语盈盈地冲我说:哎呀,跑龙套的来了啊?先去后台领份便当吧,热乎着呢。

      距离我彻底接受自己置身其中的荒诞剧本,大概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

      “影大人可是…………”
      “……伟大的影大人……………”
      “……………你只需照做……”
      “……是你的荣幸…………………”

      那人究竟冲我列了多少套话,我听不进去也不打算听进去。我唯一清楚听见的是,自己事先为重逢备好的灿烂笑容就像贴在脸上的箔纸一样稀拉稀拉剥落下来,连带战战兢兢揣在怀中的少女心一同碎了一地。

      咦?

      咦咦……?

      导演,喂喂,导演?

      这展开真没哪里搞错吗?

      如果没搞错,那可不可以请你告诉我,为什么本该感人至深的老友再会变成了员工教育会?

      为什么久别重逢的男女主角之间会横生出一个龙套传声筒,而原设定中面冷心热的男主如今整个人都冷了?

      不,比这更要紧的是——

      ……我眼前这个自称“影大人”、把下属当消耗品用、连教育员工都要找人代劳的装逼总裁,是谁啊?!

      “瞧你生得还有几分机灵,这样便能大致领会了吧。”
      那部下流利地一口气说完,又意味深长地添上了一句:
      “你若对影大人的命令心有疑念,大可直言。只是这结果如何嘛……”

      之后的话不需他开口挑明,影那张毫无生气的死灰色假脸就是最好的警告。我知道,他随时都能把我的脸变成和他一样的颜色,只要他乐意。

      但我不怕他,一点儿都不怕。

      我只是觉得自己好像不认识他了——或者说我从没认识过他,心里那丝雏鸟情结瞬间被掏了个干净,只剩下大片无处安放的茫然与失落。

      十三年前,我搬来沙袋垫着脚同他说话时,那好歹还是个平视。那时候的影虽然话少表情更少,但看见我哭丧着脸扯他袖子时也会甩把梨花满足我的任性,我也始终记得他教我牢记“慎杀”二字时认真的眼神。

      十三年后,他谨遵唐门作风不给我正脸、搭出副杀人不眨眼的魔王架子也就罢了,还用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向我传达了这样一个信号:我不认得你,以前不认得现在也不认得,你只是我无数手下中的一个,好好干活。

      说真的,我才想问你是谁呢……把我的唐影哥哥和少女心还来啦!!

      “影哥……呃,影,影大伦。”
      我怀着最后一线希望开口试探,险些因不习惯的发音而咬着舌头。
      “那个啊,我们,我和你……可曾在哪儿见过?”

      “自然不曾。”
      影本人尚且未发一言,那黑衣部下已抢着将我噎了回去。
      “影大人何等人物,怎会认得你这无名小卒?你也莫想着套关系攀旧情了,影大人从不吃这一套。”

      “对不起我没同你说话。影……大仁,你真的不记得大明湖畔……呸,自贡城边的百里青羊了吗?”

      “呵呵,从未有过的事,影大人怎会记得?我也是出于好心才劝你掂清自己分量,莫要再白费气力了。”

      “……”
      我可以打他吗?就打套长拳成吗?打他会减浩气声望吗?影哥哥会变成红名吗?无所谓了,请让我打他吧!

      更加膈应人的是,在我被人百般挖苦刁难的过程中,影始终一言不发地转着毛笔冷眼旁观,连面孔都未朝我偏上一偏,无疑是对那位部下的代言表示了默认。

      他的态度让我看上去就像一个患有妄想症的神经病,虽然我本来就是——姑姑经常这么说。
      的确,只因年幼时一次偶遇就对萍水相逢的少年念念不忘、甚至因此盲信“唐门”而被自称“唐门子弟”的前情缘坑走初恋,怎么想都不像是正常人该有的举动。

      可神经病又怎么了?神经病就不能拥有尊严和梦想吗?神经病的少女情怀就可以任人践踏吗?

      是的,我对唐影是怀有梦想的。不多,但是有。

      就像地板上怎么拖也拖不去的顽固污渍一样,我曾经相信过,在亲眼见证残酷现实的一秒之前仍然如此相信着。

      【……真的不会忘记吗?】

      【嗯。不会。】

      【既然影哥哥都这么说了……那我就试着相信看看。】

      我信你啊,我真的相信你啊。

      即使你们已有十年未曾寄来只字片语,即使大哥几次三番告诉我唐门中人明暗难测,即使你们一步踏入了连姑姑都无法用正反派划分的灰色地带,我还是一直一直都相信着你啊。

      ——可你他妈的居然逗我玩?!

      我知道这事怨不得别人,归根到底还得怨我自己太天真,只道人生如初见,却不知西出阳关无故人。苟富贵,必相忘。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作为一个刚被前情缘伤透少女心的人,久别重逢的昔日男神又给我来这么一出,我想我有充分的理由感到失落。

      而我表达失落的方式就是一步跨上前去,两手撑着桌子凑近影那张冷冰冰的假脸,对他说了一句令在场所有人多年后仍然记忆犹新的话:

      “影哥哥,你在浩气盟这么吊,你爸妈知道吗?”

      ………………

      世界安静了。

      在一片坟场般的死寂之中,影平静而温和的——温和得令人毛骨悚然的嗓音响了起来,他的声音依然很有磁性,很好听,特别像是远山间为我鸣响的丧钟。

      “你怎么不问问自己。”他慢条斯理地说道,“你在这里找死,你地下的父母知道么?”

      ……说出来了?!虽然口气很差,但这货把“地下”俩字说出来了!!

      我当即双眼一亮,半个身子都扑到了他桌上:
      “你瞧,你这不是认得我嘛!影哥哥你太不够意思了,这么多年不见也不打声招呼,摆架子给谁看啊?”

      “注意措辞。我‘知道’你是谁,但不是认得。”
      影低低哼了一声,隔着面具朝我投来再露骨不过的鄙夷视线。
      “你以为我会将来历不明的人招至坛中吗?”

      不等我答话,他又朝那个抢劫犯似的部下一甩眼色:
      “背。”

      那人还真有点步步高点读机的架势,哪里不会点哪里,点到哪里念哪里,当场便负着手一字不顿地琅琅诵道:

      “百里青羊,女,开元十六年生于巴蜀自贡城。父百里清河,本是巴蜀一带有名的独行盗,所得财物多用于接济穷人,成家后金盆洗手。母韩氏,闺名韩天荷,当地镖局之女,夫妇二人并称‘双何’,小有侠名。有一长兄名百里长笙,自幼拜入纯阳宫玉虚子李忘生门下,天资出众,几可与于睿首徒、由纯阳举荐来我盟的雨卓承一较短长。

      “开元十九年,自贡城于一夜之间遭到血洗,江湖中皆道是‘雪魔’王遗风痛失爱侣后暴怒所为,然此事尚无定论。百里清河与韩风荷双双殒命,其幼女被随后赶到的百里长笙带往纯阳宫抚养。

      “开元二十二年,百里青羊私自逃下华山,为一行走江湖的算卦术士收留。该术士名姓未知,只有一别号为‘启明先生’。天宝元年,百里青羊年十四,经启明先生引见拜入昆仑,碌碌三年,未有建树。”

      …………

      不错,很完整,很详尽,很符合客观事实——只是隐去了有唐烟唐影登场的那一节而已。

      我至此方才知晓,这世上一点儿隐私木有的不止主角,还包括像我这样碌碌无为的普通人。每时、每刻、每地,我身后都有一双阴影中的眼睛紧密相随,冷冷监视着我的一举一动。

      ……真叫人受宠若惊啊。

      影本着沉默是金的美德听他念罢,方才转过脸来朝我微微扬起下颌,我仿佛可以看见他嘲弄地向我挑了挑眉毛。

      “现在你明白了?”他说。

      ——我什么都知道,但我就是不认识你,反正你的档案记录随我改,你能拿我怎样?

      嗯,我明白了。你什么都知道,你爸妈什么都不知道,所以你才敢这么吊。

      但我依然没有从他面前的桌子上撤回手去,反而将身子压得更低了:
      “影哥……影大仁,你是不是现在翅膀硬了,手头情报网宽了,就觉得自己特伟大特能干,能将世间一切玩弄于掌心啊?”

      “不是‘我觉得’,而是事实如此。”
      他垂着脸波澜不惊地淡淡应道。
      “你要说的就这些?那你可以去干点实事了,继续质疑我的能力也不会有结果的。”

      “好啊,那我们就来干点实事。影大人,你敢和我打个赌吗?我赌……嗯,就赌你三天内查不出一个人的‘本名’。”

      “……谁?”

      “我姑姑,就是你们档案里那位‘启明先生’。”

      我本想把话放狠些,但想起姑姑那副贱走偏疯的面孔就忍不住“噗”地一笑,嘴角抽了半天才硬生生憋回去。

      “要是我输了,我保证比你养的机关小猪还听话……你做过小猪没有?算了不重要。要是你输了,你就得容忍我的态度——没错就是我现在这种态度,你又不是没见过,你不装逼我们还是好朋友。哦还有……”我记起师父第一个锦囊中的谜之重托,又硬着头皮厚着脸皮补了一句:“你得回答我一个问题,要说真话。”

      “………………”
      天璇坛的前辈们齐刷刷朝我投来近乎惊悚的视线,好像我刚蹦到影的桌子上跳了一段骑马舞,或者把一整沓烟姐姐的女装照甩到了他鼻子底下。

      “好,记住你说过的话。”
      影连头都懒得抬就一口答应下来,仿佛只是呵了口气从眼前赶走一只苍蝇。
      “如果没什么事,现在你可以走了。”

      他很自信,这我看得出来,他也的确有资本自信。

      不过你一定记得,我大师兄……咳,方乾先生上昆仑挑衅时比他更自信,却万万没想到自己会败在一桌(本该几百年后才出现于中土的)麻将上。师父已经通过实践证明了这样一条真理:对付高手不能靠剑,得靠贱。

      天璇影同样万万不会想到……嘘,都别告诉他姑姑是穿来的,没户口。

  • 作者有话要说:  神经病和草泥马也是有尊严的!——百里青羊如是说。
    大概是本卷最绝望的章节……之一【深沉脸】就这样影哥哥冷淡地把阿羊从记忆中抹去了……嘛看第一章的对话大概也能明白这样的结果吧。当然影有他自己的理由,但距离青羊明白还需要很长时间。
    尽管如此青羊也没有气馁,坚定不移地走上了感(作)化(死)之路!首先就用谁都不认得的谜之姑姑来战!【喂
    所谓师父让阿羊调查的问题就是之前锦囊里的隐藏内容了,本来之前就该揭晓但我猜早说了很多小伙伴都记不住,下章把问题和回答一起披露吧。算是跟浩气盟最长阴谋链相关的导火索……作者会解释得比西山居还清楚的,轻松愉快地看下去就好~
    【写完第一卷的作者回头透一下www影哥在第一卷的表现基本全程自黑作死,如果能和青羊一起挺过这些打击……到卷末就会有惊喜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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