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越琴师》毓苍山

42、山中

　　沧海先时每天都来，我没有计算时间的工具，只知道他每次到的时候，离太阳升上正当头还有一段时间，应是午时未到。而离开的时候天色已转暗，算下来，大约是酉时。

　　每次他一到，我就端碗水给他喝，他稍作休息，然后站在一旁检查我昨天的功课，有错误的地方一一说明，理解有偏差的也重新给我引导方向，沧海嗓音凉凉的，表情冷冷的，教授却是十分的细致。我知道他不过是奉了沧流大师的命令。他只是为了重新训练出一个叫“流水”的琴师，哪怕只是一个傀儡。

　　“琴师先修心，然后修琴；先有心境，才有琴境。越国每一代琴师都是从小开始修行，心境未成，则琴技修炼永不会有成。”

　　我听完他的话，默然，托起下巴望向远方，发起呆来......

　　他也仿佛陷入了某种沉思。

　　过了一会儿，他说：“我们继续。”

　　总感觉他忍住了什么没说。

　　我已经会识所有的琴谱，当然现在我看的并不是多深奥的。

　　过一段时间后，沧海就不是日日来了，隔五六天来一次，带一些干粮和食材，蔬菜山上没有，有也是野生的，大多我都不认识，自然也采不来。早春的天气还算凉快，沧海带来的蔬菜可以将就吃个两三天，剩下的时候还是啃馒头下白粥。沧海中午那顿我还得负责。

　　如此过了十天左右，有一天我在米缸舀米的时候，沧海走进屋里，微皱着眉头，对我说：“你在山上待的日子还长，你就打算这样过下去吗？”

　　沧海这么说，我也意识到这个问题——我是依赖着沧海送来的食物活着。

　　我刚刚觉醒时，连饥饿是什么感觉都太不记得，后来跟着越书玚倒是一日三餐都没落下，日日接触五谷，做人的感觉就慢慢回来了。民以食为天，我既然是活人，就要吃饭，还要荤素搭配，营养均衡。

　　我顿觉羞愧。我问沧海：“我不识野菜，你可以教我吗？而且，我想在屋旁开一块地，直接去买一些种子种下......现在山下还能买到种子吗？”

　　沧海似是没料到我这么说，他愣了愣，道：“春耕时节应该还没过，我回去的时候看看吧。”

　　我想了想，又问：“不过，我没有种过菜，我怕买来种子浪费了，你会吗？”

　　他又愣住，不过很快神色恢复如常，答道：“我也没有学过......去买本书来看吧。”

　　虽然我怀疑在这农耕文明的时代是否有人编这种“种菜指南”，不过沧海真的买到了，并且拿来和我一起“钻研”。

　　好吧，其实也不算钻研，就是他来的时候都会帮我一起看看菜圃里的情况。

　　庆幸菜圃里种的几样菜都发了芽。在能吃它们之前我就每天去山里翻找野菜，顺便溜达溜达，观看山中景色......春天很快过去了，夏日到来。时光虽然静静流淌，却也在大地上留下痕迹，新翠的山色日渐浓郁，山谷中的花香也更加丰富......

　　谁说山中不知岁月。

　　沧海已来的很少。

　　闲来无事的时候，我就天天盘腿坐在木台上，盯着屋前小路旁的几丛竹发呆......先前没放在心上，后来有一天突然注意到，我觉得无比惊异，按理说承业郡在越国西北方，而西城门往外已能见到草木萧条的景象，就算是因为那是深秋，我也能肯定那是终年降水稀少的地方。而这座山离流觞阁不远，应该也不会暖和湿润到哪里去，但它居然可以生竹子！

　　我第一次跟随沧海翻这座山的时候就发现了，上山见树木高大茂盛，下山时则是视野开阔，到了山脚时树木才茂密起来，如果按照常理推论，那么上山是南坡，下山是北坡，木屋位于北坡山脚，这一带明显更湿润，难道是受到水潭小气候的影响？这水潭并不大，真能形成独立的小气候吗？

　　世间果然有很多神奇的东西的地方不能用常理思考！

　　我非常喜欢这几丛竹，弯弯的，翠翠的，垂下来有着灵巧的弧度，风过时，微微摆动来回应。

　　沧海不来，少了监督我的人，我好像就变懒了。起床的时间变晚，起来坐在木台上会对着琴发很久的呆，对着谱子练完一次，等到中午做了午饭吃下，又无所事事......站在台边，望着水中的自己，粗而浓的眉，圆而大的眼，和流水迥然不同的五官。

　　每天每天都重复这件事，不停地比对着我和流水的容貌。

　　我和流水是不像的。

　　“即使你不用真的学会师姐的一身技艺，但你必须学会这些东西。因为你和师姐的身形极为相似，到时候站到战场上，便能以假乱真。”沧海这样告诉我。

　　他说话的时候脸上依然没有表情。

　　我感到心里发凉。

　　从流水身体里出来后，属于她的记忆一天天地消退，如潮水曾涌上浅滩，而今慢慢回落。

　　但我还记得我的。

　　菜圃里的菜长起来过后，我和沧海就很少说话了。一天又一天，在山上漫长的时光越来越难熬，人一旦感觉到孤单，就开始想念与自己最亲近的人。

　　想到此生我恐怕再也回不去原来的世界，再也见不到我的父母，朋友，而如今的我独自生活在山上，和我熟悉的人相隔遥远，我牵挂的那个男人永远也不会爱我，我就陷入一阵绝望。循环往复，在木台边发呆，双脚浸在冰凉的谭水里，心里也越来越凉。

　　我十分渴望沧海每次来到这儿我可以多说一点话，忘记那些让人神伤事情，可是沧海的深情好冷，我没有学琴的天赋，又懒，我让他失望了。我已经学会忽略他冰冷的表情，有一天，他准备离开的时候，我对着他笑，说：“下次买些酒上来吧，多买点。”

　　他微眯了眼睛，扭头就走了。

　　古人说，借酒浇愁，我认为此话有理，所以试一下也未尝不可。

作者有话说

　　我不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