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教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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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府上下百多口，众孙儿辈中，贾母却独疼宝玉。除了宝玉出生落草时的异兆所添加的印象分，最重要的原因，还在于府中这副担子，贾氏子孙中最有希望扛起来的，不是别人，恰是宝玉。
宁国府那个烂摊子先不提，只说荣国府两房，大房贾赦只知淫乐，连带儿子也成了色中饿鬼。贾琏原本有些小聪明，奈何却是个没主意的，遇到大事只听贾赦等长辈，待王熙凤过门之后，又成了偏听媳妇的。况且他年纪虽大，却只挂了个同知虚职，只凭着些言谈机变料理家务，在官场上难以指望。
贾赦身上还挂着将军职衔呢，却也是虚的，现在恐怕连只兔子都射不准了。祖上的骑射武功是丢了，贾母叹息，子孙能指望的只有文官科举一途。
原先她与老太爷指望贾政，可惜贾政虽然用功，却不大见效，故而老太爷遗本上特地提了一句。现如今贾政虽然官职低微，但好歹每日且去部里应差。
儿子不行看孙子，当初贾珠早早地入学考功名，娶的是国子监祭酒之女李纨，为的就是给孩子将来铺路。可惜贾珠福薄命短，早早地去了。
满打满算，只剩下宝玉。贾母又看孩子聪明有灵性，平素亦孝顺知礼，只是年纪小爱跟家里众姐妹玩耍，终究不算大过。都说祖母溺爱，她其实倒也盼着宝玉读书，但因为有贾珠的教训在前，总是怕贾政催逼太过，反而折损了幼苗。母子两个在宝玉的教导方针上出现分歧，话就有些谈不拢。所以此次贾政与她主动谈起宝玉，贾母不得不重视。
“哦？我看宝玉是个好的，只要别看得太死，我哪里会阻拦你管教孩子。”贾母微微叹息地说道。
贾政亦苦笑，他晓得贾母说的都是真心话，可是都说了不准看死，哪里真能听凭他管教？回想以前，他管孩子的手段亦太过笨拙，唯有严厉呵斥，重则打骂，难怪孩子离心，母亲操劳。
“宝玉毕竟一天天大了，总要正经由先生教导念书，省得整天在内纬厮混，荒废了年少时光。”贾政点明正题道。
贾母踟蹰了一下，问道：“照你的意思，是让孩子去家塾？就怕他年纪小，乍然过去怕生，身边又缺少贴心人服侍，不如越性再等一等。”
贾政心中暗叹一声，早就料到了贾母的反应，浅笑着述说道：“其实也未必一定要让孩子出去求学，咱们把先生请到家里也是一样。如此宝玉既得了人照料，又不耽误读书。而且他素日与家里众姐妹相厚，我看那几个女儿家学问竟是这些个兄弟都不及的，正可以一起读书作伴。”
贾母未曾想到一贯板正的二儿子竟出了这么个主意，深深地朝他望了一眼，叹道：“唉，难为你了。”
贾政瞧着母亲鬓间白发，不由鼻子一酸，接道：“养儿方知父母恩，我老大不中用的，教您……”说着，他竟有些哽咽。
贾母是上了年纪的人，哪里禁得起这阵仗，亦湿了眼眶道：“好，好，家里有你这样的，才不会败。”
贾政不欲令母亲感伤流泪，收敛了情绪，转回正题道：“我不欲令宝玉入家塾，还为着另一桩缘故。家塾里附学的人多，难免良莠不齐，塾掌老儒虽年高有德，却禁不住众人淘气，恐怕风气并不是很好。”
“竟还有这等事体？”贾母对内宅之事耳聪目明，却到底有顾及不到之处，家塾的弊端她尚是首次耳闻。
“立族学是大计，含了祖宗多少苦心。都说不痴不聋不做阿家翁，我岁年纪大了贪图安稳，却也不能拖子孙的后腿。”贾母表态道，“家塾的事情就交与你了，只是做事要把稳。”对于此事，贾母便不再多言，免得阻了儿子进取的锐气。她转而思虑道，“只是命女孩儿与宝玉读书一事，还得再斟酌。”
原来近日的风气，将女子束缚得越发紧固，就连读书都不提倡的。就说那李纨之父李守中，就提倡“女子无才便有徳”。李家诗礼传家，国子监祭酒的位置，从某种程度上说可算是时代的道德标杆了，因此可以想见此时风气。再如那王家，教养女儿更是极端，只教些实用的管家手段，王熙凤这样精干的女子，却大字不识一个，一旦得势便要弄权。再想想王夫人的秉性，就知道王家这路是走歪了。
贾政驳斥道：“岂不闻‘妻贤夫祸少’，不读书明理，女子如何能料理好家务。咱们这样的人家行事，自有一番道理，哪里能跟随流俗。况且我只管去请了有德行有名望的老先生来教导，看哪个敢传出闲话来！”
贾母素来是个爱美的，不管男孩女孩，都喜欢外表俊俏，内含文采的，对几个孙女也不曾拘束了。只是面上仍旧顾忌着道德风气，并不能十分逾矩。否则她若是不关心，又怎么会在见面时问起黛玉读书事来，只是《四书》是正经学问，不好深谈罢了。
此时见贾政坚持，又因为宝玉的缘故，贾母不想白费了儿子的一番苦心，终于还是点头首肯了，只道：“伺候的丫鬟下人不能少了，免得将来对孩子们闺誉有碍。”
这日，宝玉得了下人传话，说“老爷命二爷过去一趟”。贾政最近时常叫他过去说话，并且真的只是寻常说话，问了饮食起居，再随意对谈一番，最后殷切嘱咐，全程气氛和谐，一改从前的“猫和老鼠”戏码。因此，宝玉的反感亦去了几分，贾政见识又比他身边众人都高上一头，言谈举止竟叫他生出一些赞叹。甚至有一次贾政还夸他“花袭人”的名字改得巧妙，不似别家又梅又香的俗气。
只是这一回的消息，就连骨子里叛逆劲儿十足的宝玉也大惊了一跳：“老爷让我和姐妹们一起读书？”这如何使得，难道让众姐姐妹妹们跟许多浊物呆在一块儿，平白叫人唐突了？
眼见宝玉会错了意，贾政仔细地解释了一番，又道：“我已经替你寻好了老师，到时候你应当做个表率，莫要让一众姐妹比下去。”说着，贾政便忍不住笑了，恐怕他这儿子还真比不过那几个聪慧的女儿家，到时候不怕他不用心。
回来之后，宝玉便把这惊天大消息抢先跟黛玉说了。黛玉诧异道：“怎地今个儿说起读书，你倒反而来劲了？”
宝玉遂兴奋道：“能跟这样多姐妹一起读书，古往今来我怕是头一遭，岂非大喜事。”
吃过饭，众晚辈一同陪着贾母过来说话，贾母便正式提起此事，又命人在后院靠前处专门收拾出了一间小院子，专供众小辈读书。除了迎春、探春等三姐妹，贾母笑道：“人多热闹，读书也有劲头，都在同个院子住着，不如让两个林丫头越性一块儿念书。”
凤姐儿凑趣笑道：“你们看老太太喜的，知道的人晓得是宝兄弟读书，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拉人开寿宴呢！”
贾母笑骂道：“猴儿竟拿我说嘴，到时候就指着你出银钱来。”
王夫人笑道：“那不妨也让宝丫头一起，都是亲戚姐妹，难得这般齐全。”凤姐儿跟着道：“这下更热闹了。”贾母便允了。
事情定下之后，宝玉盼三盼四地问起院子修整的进度，引得贾母欣慰之余，跟着着急起来。故而王熙凤将此当成了头等大事来操持，安心要展现才干。
贾政料理完事情，原想着回去院子里松快一会儿，谁料却无意间听到有人在背后议论。
“宝姑娘做事真叫大方，回回亲戚过来送礼，都不忘了我这一份儿。你想，我们是哪个牌名上的人呢，从来都不被人放在眼里的。”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赵姨娘，同她说话的那人似乎是哪个庙里的尼姑。
那姑子是贾环寄名的干娘，托了这个名号常在此处行走，跟赵姨娘骗些钱财。她听了赵姨娘说话，少不得奉承着，赵姨娘得了兴头，话越发多起来：“说起来有趣，听说宝姑娘小时候身体不好，遇见个癞头和尚给了个海上方，那方子竟奇特得很。你说那和尚有些神异没有？”
那姑子随口扯了一番，却引得赵姨娘想起另一桩事情，眉飞色舞地八卦道：“那和尚还给了八个字，说是……”
“老爷来了！”见贾政示意，身后下人才敢通报。最近二房上下被他清洗过，如今仆人无一不服帖，终于有了点正经样子。
赵姨娘犹自说得痛快，没成想竟撞到了枪口上。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教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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