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金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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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人知面不知心呐，政二老爷沉痛地想道。两辈子加起来连个枕边人都没看透，怪不得别人会说他御下无方，怪不得混了几十年官场，他都只能凭着祖上的余荫做个从五品的员外郎，还是在工部！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痛定思痛，贾政觉得不能够再这样下去了。这回，他给自己定了一个比较切实的目标——先把荣国府二房治理好再说。
王夫人的那些陪房是不能留了，他也不怕对方去娘家告状，只要她有脸把那些烂帐翻出来，他就有胆子把王夫人怎么坑的亲姐姐给大家伙演一遍。
既然要撵人，就得光明正大地算清楚，断不能让人以为只是下人触怒了他个人的私怨，否则起不到敲山震虎的效果。贾政命手下人与账房一同清算，把历年来赏赐的银钱物件该没收的都收了回去，仗势欺人的都交送给了官府，并且收回来的一部分银钱都用在受害者赔偿上头。
贾政原先想着做事留些余地，该得的月钱利是还是给人留着，毕竟这不是抄家，可惜事实证明他还是天真了。那些人在府里头是奴才，在外头一个个都是祖宗！仍旧拿周瑞家的举例，家里头田地不少，近年还把地连成了一片，竟打算起个小庄子。那刘姥姥的女婿狗儿就在周家争买田地时出过力。
再次品尝到被欺瞒的滋味，贾政终于出离了愤怒，大手一挥，财产统统没收。本来卖身的奴仆就不得持有私产，主家清查完全是天经地义。如此一来，好处立竿见影，府里头那些个魍魉魑魅顿时安分了不少。坏处更加明显，府里头几个大管事都对他生了戒心，比如林之孝，比如赖大。不知怎的，竟有好些琐碎言语传到了贾母处，更有些胆子大的传出话来，说贾政“好大的威风”，挑唆着贾赦出头，就连东府那边都听到了风声。
贾政恨极，那赖大自己是荣国府的大管家，兄弟是宁国府的大管家，下头儿子更是早早地放了出去，谋求功名。听说那赖尚荣在家也是丫头、奶妈、老婆等凤凰似的捧着，端地好派头。贾政哪里不晓得，赖家最是没王法，赖大奉命参与修大观园，自己家里就能修出一座小观园，赖尚荣更是借着贾府的权势做了官，说贪赃枉法绝对不冤枉他。可惜赖家在贾府势力盘根错节，又是祖上得了脸面的，纵使贾母对赖麽麽亦多有优容，贾政竟似要吃了这哑巴亏！
这一回，替贾政出面挡灾的不是别人，正是贾母。她不但斥退了那些说小话的下人，更帮忙压弹住贾赦，又赏了好些人脸面，总算把事情平息了下去。贾政经过一回，才晓得自己过分心急了，连皇帝对大臣都要打一片拉一片，何况他这个二房老爷？
不过至少自个儿后院总算干净了，少了那些爪牙，王夫人像是失去了钳子的大闸蟹。更兼贾政发话，“太太身体抱恙，需要长期静养，不许轻易去打扰”。借着养病的名义，他又把贴身服侍的金钏等几个丫鬟命人训了一遍，让她们平常看紧王夫人，一旦有事就到前头报告。于是，王夫人被剥夺了行动间许多自由，动辄便有人掣肘，再也兴不起浪儿来。当然，有些人是没浪也要布雨的。
这日，宝玉得了空，想起宝钗一直抱恙至今未曾探望，便在向王夫人请安之后，顺路去探望一遭。走到门口，就听见金钏与宝钗正在说话。
“……要春天开的白牡丹花蕊十二两，夏天开的百合花瑞十二两……又要雨水这日的雨水十二钱……”
宝玉听得新奇，接口问道：“什么东西这样麻烦，听着竟像是药方子。”
“可不是么，说的正是宝姑娘的药方，叫做‘冷香丸’的，听说是海上方。”金钏觉得怪有趣的，笑着回答道。
宝钗顺势把幼年遭遇僧道二人的奇遇说了一遍，见铺垫得差不多，与宝玉寒暄问候了一番，她便好奇笑说道：“成日家说你的这玉，究竟未曾细细地赏鉴，我今儿倒要瞧瞧。”
只见那通灵宝玉大如雀卵，灿若明霞，莹润如酥，五色花纹缠护，宝钗对着此物念出口道：“莫失莫忘，仙寿恒昌。”反复念了两遍，她回头向莺儿笑道：“你不去倒茶，也在这里发呆作什么？”
莺儿经她提醒，笑嘻嘻地道：“我听这两句话，倒像和姑娘的项圈上的两句话是一对儿。”
宝玉好奇心最重，立刻便被吊起胃口追问，宝钗被缠不过，终于露出金项圈来，上头两面八字，正是“不离不弃，芳龄永继。”宝玉那憨货上钩笑道：“姐姐这八个字，倒真与我的是一对。”
莺儿跟着笑道：“是个癞头和尚送的，他说必须錾在金器上——”言语未了，便被宝钗嗔着阻断了。
外头正巧黛玉和绯玉一块儿过来探病，听到了这桩故事，黛玉便笑道：“哎哟，我来得不巧了！”
宝玉等忙起身笑让座，宝钗因笑道：“这话怎么说？”
黛玉笑道：“早知他来，我就不来了。”
宝钗道：“我更不解这意。”
眼见宝钗故意装傻，黛玉还要解释，绯玉索性仗着年纪小出声笑道：“姐姐的金锁真有光彩，赶明儿我有钱了也打一个，刻个‘救国救民，兼济天下’。”
宝玉听了这话，不由驳斥道：“好好的女孩子，做什么学起那样文章来。”又问道，“二妹妹从哪里混听来的？”
黛玉先笑着答道：“你自己不喜欢，就禁着别人不许讲么，没想到咱们这里竟出了个宝二老爷。”
宝玉听到黛玉拿贾政作比，自忖先前态度的确过于生硬，红着脸待要解释，谁料宝钗却朝黛玉一笑。
黛玉想起不该拿舅舅开玩笑，自悔失言，便不再答话。绯玉瞧着三人间的眉眼官司着实有趣，故意曲解和尚送字之事，笑道：“那个癞头和尚在哪里，这么有钱，送这样大的赤金璎珞，还镶嵌了许多宝石，我要是多讨几个，岂不是发财了？”
宝玉闻言皱眉道：“可见这些出家人未必是好的。”话毕，见宝钗涨红了脸，他才晓得唐突了宝钗。
绯玉只笑道：“也未见得，先前那样稀奇的冷香丸都能凑足了，寻常财物恐怕反而不算什么。”
话说到这里，众人换了话题聊了一阵，接着黛玉便替宝玉整了斗笠，三人一起回至贾母房中。
其实倒不是绯玉安心要拆宝钗的台，只是实在看不惯别人拿这玄虚之事作假。且她与那僧道二人有些纠葛。旧年年幼时，那癞头和尚曾上门要化黛玉出家，还说了些不许哭、不许见外姓亲友等言语。后来不知怎的牵扯到绯玉，更是直言说她是个祸害，应当早早地舍出去才对。林如海夫妇哪里听得，立时便命人打发了。
绯玉躲在房内晓得厉害，生怕对方弄出一些神异来，真哄得林家把她送出去。那时候她又没有力量傍生，仅存的功德值都已经锁定了供贾政重生之用，落到别人手上便只有做鱼肉的份儿。幸亏林家人不相信，叫她躲过一劫。自此之后，她便收敛起所有念头，只把自己当作林二姑娘，不敢越雷池半步。
又因为存了念头，曾经试图窥探黛玉命格，竟无法预见，令她清楚了自己的分量。到了贾府之后，绯玉更是遇到了通灵宝玉这样的奇物，更叫她生出了“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的感受来，唯恐自己不经意间便触了火线。
因她明白那癞头和尚通晓许多来龙去脉，口中常作不详之语，偏那宝钗得了好话，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那句“金钗雪里埋”可不是什么好征兆。
当然，书归书，现实归现实，如今既身处一方天地，纸中之事，未必全作得真。
这边宝钗阻止莺儿道出“金玉良缘”的话儿来，那边贾政和贾母却商谈上了。
事情的起源便是贾政最近闹出的动静。贾母早先就注意到了儿子的异状，只因为素日较相信贾政，所以暂且按捺下去，结果如今二房竟似换了气象。
“她纵有些不是，终归是宝玉的母亲，你就算为了这些个子女，也得给她体面。”屏退了旁人，贾母语重心长地朝贾政劝道。
贾政反驳道：“她在家里照样吃照样走，我只不让她妄动，又没软禁住她，哪里失了体面。”因晓得贾母对四大家族同气连枝的印象根深蒂固，王夫人日后的所作所为又牵扯到他重生一事，贾政还没准备让贾母知道，只得将与薛姨妈一事，及房中众奴仆的罪行尽数道来，最后叹道：“她一个妇人，胆子那样大，若是不早点看紧一些，将来必要惹出祸事。”
贾母沉吟着，没有答话。
贾政接着道：“况且里头还牵涉到宝玉。”
贾母闻言心中一动，抬起头朝儿子望去。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金玉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