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姐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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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宝钗，赵姨娘原先是准备夸赞了讨好王夫人的，可转念一想，她私底下跟熟人说小话，又传不到王夫人耳朵里，岂不是做白工。二则，如今院子里势头不对，王夫人吃了贾政几次挂落，现在这会儿消息是不怎么灵通了，可先前动静闹得那样大，赵姨娘听到动静，心中更加得意了三分。
你是主子太太不假，但到底还是要看男人的脸色行事不是？她虽然身份低微，半主半仆地叫人轻贱，可却有老爷看重呐。赵姨娘得意洋洋地想道。
当然，现在这份得意已经尽数化成了惶恐。贾政瞧着赵姨娘的脸色由白转青，再由青转红，浑似川剧变脸的绝活儿一般。
对于这位枕边人，贾政其实要求不高，他跟王夫人几十年都凑合着过了，孩子也生了三个。赵姨娘碍于身份见识，与他并无共鸣，但平常服侍亦温柔服帖，叫他能放松一阵子。后来她生儿育女，更是得了优待，贾政私下里常会给她一些体己银子，使她手头宽裕些。可如今看来，恐怕自己依旧把事情看得太片面了。
贾政叹了一口气，挥手道：“都散了吧，往后不许闲杂人等随便进院，若是抓到就以家法处置。今次算作提醒。”说罢，他意兴阑珊地踱步回了书房。这府院，说是家宅，却竟寻不出一处供人休息的清净地儿。
既然事情已经摆在了面前，他自然得好生查问一番。现在他有了教训，这些看似琐碎的事物，其实就像是不慎浮出水面的叶子，用力一拔，保不准连带着水草淤泥一齐上，糊你一脸。果然，这次的事件也不例外。
因宝钗先前说的海上方新奇有趣，大家都当做一桩异文怪谈来传。于是，大家免不了就想起与之相关的另一件事。然而提起“金玉”，中间就涉及到了主人阴私。此时正好撞到了贾政大清洗，这档口有哪个胆子敢再多嘴弄舌的。唯有赵姨娘，消息说灵通又不灵通，身份又尴尬，结果做的事更是尴尬。
赵姨娘以为府里数得上号的人都看不起她，为的就是身份，就连亲生女儿探春都只认王夫人的。因着这一点，她不仅恨女儿，还恨宝玉、恨凤姐。可真正对着正主儿王夫人她又怂了，一边缩着胆子怕得不行，一边令人啼笑皆非地变着方儿讨好。这样的为人行事，怎么叫人敬得起来？
恐怕也正是因为这一点，王夫人才容她到了今天。只要有这样一个亲生母亲在，无论将来探春和贾环出落得怎么样，终归在人面前抬不起头来！所以王夫人不但不管束，甚至纵容着赵姨娘上下蹦跶到处丢脸，致使人人都看不起她。
这一点别说当事人贾环和赵姨娘没看清楚，就连他这个撑家的男人都糊里糊涂，甚至还给赵姨娘钱财，无意中竟也在推波助澜。然而，可怜探春小小年纪，一双眼睛竟穿透世事人情，最后想出只认王夫人做母亲的法子来，试图绕过难关，以求自保。
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晒得人暖洋洋，贾政沐浴在日光中，却打了个寒颤。太阳底下无新鲜事，可家里处处都是新鲜事！一时间，他仿佛坠入了迷津，万事万物都长着两张脸，一面笑一面毒，翻来覆去摆弄着面孔，就跟方才那赵姨娘似的。
“老爷，老爷？”贾政被声音惊醒，出了一脑门子的冷汗。
原来丁二禀报完事情，因没有主人的吩咐，不敢擅自退下。他是父母投靠较晚的家生子，在府里没根底，什么好差事都轮不到他。当然，这府里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人精。但凡豁出去一张面皮，凑些银钱认个干亲，怎么着也能扯出些关系。可他穷归穷，自小有些傲气，并不愿意做那些管着孙子叫爷爷的恶心事。
别人都劝说捏着鼻子忍一下，奴仆的腰杆儿不值钱。可再怎么不值钱，他总可以挑选下跟谁低头吧？可在贾府，若主人是大老爷，那有头脸的奴才就是二老爷，底下的人想向上爬，路子都攥在二老爷手里呢。本来他都已经绝望了，准备实在不行就想个法子去金陵看祖宅，一辈子就混过去了。可谁知二房大清洗，贾政因分不清楚底下“二老爷”们说的真话假话，索性一概不听，亲自挑选了一批底细干净的边缘人士上来，与剩下挺过了清洗的旧仆一起配合，各自分了不同差事，轮流听用。
这丁二就是新提拔的那一批里的小头头，为免下人坐大，总共点了三个管事。贾政斟酌着，人太多了相互倾轧理不清楚头绪，不是办事的样子，人少了权力又太过集中，索性两拨人一边三个，新老两派均衡着来。
当然，后院的阴私事情不是男仆该管的，只是这些管事的都有妻子儿女，帮忙打听好事情，丁二把零碎的事实逐一上报。贾政再分别听取下人的汇报，将碎片拼凑到一起，便能还原一部分事情的本来面目。
这样的驭下之法，还是当初祖宗在地府时传授的。荣宁二公讲的是兵法韬略，贾政不才，能把手段用在治家上已属不易。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得把赵姨娘安顿了，将母子几人隔离开才好。贾政动了念头，不日便去往赵姨娘房中。
这次丫鬟才见着贾政背影，便立刻通报道：“老爷来了。”赵姨娘在门口犹豫了一阵，终于迎了出来。贾政只点了点头，带头进去房中。
贾政命她一同坐下，赵姨娘忸怩着答应了。终于轮到正题了，贾政开口道：“你伺候了我这么多年，又生儿育女，着实不易。我看你在府里呆得也不痛快，不如去京郊庄子上，你既能安静养老，又能不受人脸色，如何？”
闻言，赵姨娘的笑容尽数僵在脸上。先前看势头她还以为是贾政回心转意，已经忽略了小错，谁知竟是当头一棒。可是此时气氛不同于往日，她哪里敢反抗，待要舍不得儿子和府中富贵日子，眼泪哗啦啦就流了下来。
“老爷，我晓得你看不上我，可念在环儿和三姑娘的份上，好歹别撵我走……”赵姨娘跪着哭求道。因为真正急了，她此刻什么仪态都顾不上，眼泪鼻涕一把抓，倒在地上跟软泥似的。
哎，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贾政见她如此形象，终究不忍心，命人将她扶起道：“我令你去庄子上养老，是想为你好。你若实在不愿意，那且过后再看吧。”
赵姨娘见终于求动了贾政，立刻唯唯地应了，生怕惹恼了他，一句话都不敢多说。此时她不似往常一般总想着贾政久留，反而盼着早点走。贾政坐着不是滋味，下一刻便回去了。赵姨娘如释重负。
其实他说要让赵姨娘去郊外养老，打的主意也是威胁一下，好叫她有个惧怕，才能收敛了性子。否则他巴巴地叫人把生养过孩子的姨娘送出去，府里头怕是又要传出什么不像样的话儿来。如今二房内是叫他管住了，可整个贾府依旧跟个筛子似的，什么话都藏不住，难怪人家忠顺亲王府知晓的许多事情，竟比他自己还要真切。
想起日后变故，贾政胸中一滞。也罢，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凭他这点能力，哪里敢好高骛远的。
关于留着人具体如何处理，贾政依样画葫芦，把原来的小丫头撤了，调派了两个年纪稍大的丫鬟过去，命她们看紧赵姨娘，少让她在外头招摇。比起王夫人，赵姨娘这回轻松多了，真正令贾政头痛的是两个儿女，贾环和探春。
他抽空命人把两个孩子叫到屋里，探春因从内宅过来，晚了一步，见贾环已经在屋里头，行动时便带出了一丝不自然。贾政见两个孩子立在跟前，跟衙门的公差似的，可衙门里差役也有偶尔跟大人玩笑的时候，面前的两个孩子进屋之后，却连眼神都没交换一个。这还叫亲姐弟呐！
他有错，王夫人有错，赵姨娘亦有错。全是大人的错，却只叫孩子们背负，罪过啊。
贾政心痛地望着，一双儿女此时竟已叫赵姨娘挑唆得有些生分，究其源头，却是他和王夫人。幸而此时孩子尚且年幼，他还有弥补的机会。
贾政让孩子们靠近些，和颜悦色地道：“你们两个年级渐渐大了，总要学点本事。光靠着祖宗混饭吃，往后恐怕真的连饭都吃不上。”
贾环和探春看贾政面色严肃，不似玩笑，心中忐忑，以为有什么祸事将要临头。贾政见吓到了孩子，只好转换话题，正色朝贾环道：“我知道，府里头的闲人总爱拿你跟宝玉比，比出身比行事比大方，从头比到脚，每每叫你难受压抑。可要我说，不管嫡出庶出，你跟宝玉都是我的儿子，我对你们的期望都是一样的，只盼你们将来能成家立业，不辜负祖宗在地下的英灵。”
贾环头一次得到这般郑重的对待，并且这鼓励还是出自于父亲！他被戳破了素日心事，深受震动，此刻面部涨得血红，一直憋气憋到红了耳朵根，好不容易鼓足了勇气要开口，却欲言又止。身旁探春见他这幅样子，心里急得直跳脚，但又怕打断了贾环，不好插话。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姐弟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