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劝导 ...
-
贾环的迟疑,探春的急切,一切都被贾政尽收眼底,心中大为安慰。一切还不算晚!
联系起前世贾环后来做的许多混账事,贾政望着眼前稚嫩的面孔,不由生出了疑问:贾环真就如日后被骂的一样,骨子里就是个坏胚子?
现在二房里是不敢随便传流言了,可往常说的也不少,都是贬斥贾环之语。形容猥琐,举止荒疏,这样的评语,不知是那个没王法的,竟就这样扣到了孩子头上,这是要毁了贾环一生。流言可怖,古以曾子之贤,三人疑之,其母尚且投杼逾墙而走。年幼的孩子,生于斯长于斯,耳闻目睹皆是如此,怎能不自卑自弱,转而生出妒忌?一旦行止有差,就更坐实了下流胚子的评价。
用流言杀人,细细品来,如此手段,杀的却不止贾环一个。前世黛玉也是年幼来到府中,有贾母百般疼爱,却逐渐地风评每况愈下,小小年纪就被批“目下无尘”,后来她每每与宝玉拌嘴哭闹,竟成了“刻薄小性儿”之人。
与贬斥相对的,就是捧,宝玉衔玉而诞,天生奇异,无需多加吹捧。倒是宝钗,因为有着黛玉的比照,便显出十二分的好处来。推想到这里,这些流言背后的真凶已经呼之欲出。
王善人啊王善人,我与你同枕共席恁多年,竟从没看出你是个阴谋高手。若是将这散布流言的手段编造成册,怕是能出一部不输给《罗织经》的千古名篇来!
贾环是庶子,遭人嫉恨便罢了,可黛玉又有何辜?贾政后怕之余,百思不得其解。对于内宅之事、人心变幻,他总有些后知后觉。对比日后宝玉的婚事波折,难道此时她便已下了伏笔?
想起黛玉婚事,贾政便愧疚不已,当初他也是默许的,正是元凶之一。这么大,这么多的罪孽啊,究竟是否能偿还清楚?贾政懊恼自责,胸中尽是沉痛。忽地,他只觉底下吃了力,一不小心跌坐回椅子上。
贾政低头一看,原来是贾环扯住了袍子下摆。贾环做错了事,登时吓得不敢吱声,忙松手缩脖子地,探春见状不妙,救场道:“三弟弟一时心急,方才无状了。”
贾政摆摆手,温和地笑道:“有什么话尽管说,我听着呢。”
贾环深吸一口气,终于磕磕绊绊地问出了心底最牵挂之事:“我,真的能和,宝玉,一样么?”
父亲,你真的对我有一样的期望吗?
贾政直直地盯着贾环,似要望进他心底深处。这是一双年轻的眼,此刻正闪烁着碎金般的光亮,与日后那阴沉晦暗的成年男子,浑不似同一人。
“不是能和宝玉一样,”贾政看到贾环骤然丧气低落,笑着继续道,“而是本来就一样。你们是兄弟,不是架子上堆的物事。你有你的好,宝玉有宝玉的好。你只管以兄弟处之,莫要自轻自贱,也别自傲自满。”
贾环得了肯定,放开了一些胆子,借故问起赵姨娘来。贾政解释安慰道:“我并不是禁止你去见姨娘,只是你年纪大了,更应当好好上进读书。宝玉有老太太护在头里,我没办法,对你我却是不肯放松的。先前你故去的大哥,十四岁就进学考了功名,将来你也是早晚要走这条路,须得从头打稳根基。”
听贾政提起科举,贾环头一次明确了自己未来的方向。因贾兰年纪小辈分小,贾环身份举止皆有瑕疵,贾母在考虑大局时便把两人剔除在外。可贾兰好歹有母亲李纨耳提面命地教导,贾环跟着赵姨娘,却只有越学越糟的。
也是怪他自己不上心,连儿子年纪到了该上学都没注意,王夫人自不会提醒,赵姨娘没那个眼光。只看贾兰小小年纪就去了家塾读书,贾环竟似是无人教养的。
养不教,父之过。
说服了贾环,贾政转向了探春。而这一个,却是早慧到似乎不需要教导的。
“三丫头,走近些,”贾政端详着女儿,见她俊眼修眉,行动间有股子顾盼神飞的风采来,心中暗叹一声,劝诫道:“我晓得因为姨娘的缘故,叫你吃了许多苦楚,所以才想出那断尾求生的法子来。可是你仔细回头瞧瞧,站着的这个是你的兄弟,不是什么壁虎尾巴,你懂吗?”
探春比贾环懂事很多,此时已经红了眼圈,只不肯掉下泪来。她强自忍住,笑道:“我只孝敬老爷和太太,三弟弟与二哥哥一样,都是我的兄弟。”
唉,三丫头这样要强,又有南安太妃主持婚事,可出嫁之后照样没好结果。贾政嘱咐道:“今后姨娘在后院管照不到,你做姐姐的少不得多操心一些。想当初,宝玉也是你们大姐姐手把手开蒙的。你们姐弟两个应当好生扶持着才是。”有弟兄撑腰,父亲把关,今后断不叫你远嫁他乡的,贾政在心中补充道。
探春含泪应是,方携着贾环告退。
明明是跟自己儿女交流,可一席话谈毕,政老爹却心累得很。他靠在椅子上休息了片刻,一边琢磨着宗学事宜,一边叫人过来,命派人过去传话。
小院正屋内,凤姐别过了贾珍之妻尤氏,歪在榻上微阖双目,似睡不睡的模样。平儿拿了个美人捶轻轻地替她敲着肩膀及腰处。
“多早晚得累死在这里。”凤姐儿抱怨道,“府里头人人都想一出是一出,突然起兴为了叫宝玉读书,特特地要在后头收拾出专房来。有宝玉天天磨搓,老祖宗隔两日便要问一次,催得我也跟着火急火燎地,嘴角都起泡了。”
平儿软语劝解道:“奶奶就该缓一缓,保重身体为上,这几日让厨房拌几个凉菜来,就着米粥下下火气。”因又想起了道,“上回来过的那位跟王家沾亲的刘姥姥,正好送了新鲜的菜蔬来,还有农家土法做的腌菜,配粥倒正好。”
凤姐儿听她絮叨完,接着一桩一件地摊开来道:“今天二老爷让人传话过来,说是环儿年纪大了,要专门收拾间单独的屋子。我瞧那意思,是要单隔出一间儿小院呢,这又是个动土的活计。”
“今日东府珍大嫂子又过来,请我明日过去逛逛。我去回报太太,太太只说是人家诚心叫我散淡散淡,纵使有事也应当过去才是。”凤姐皱拢眉头道,“东府已经请过几次,不好次次都推拒,可现下我哪里有心散淡。”
平儿笑道:“这有什么好怨的,趁着这样的大好机会,你赶紧躲了去松快才对。等玩过回来,宝玉的书房有了,环哥儿的院子也有了,看你还白挂心不。”
凤姐儿白了她一记,又道:“都是那两个兄弟事多,讨厌得很。”
事多的宝玉此刻正呆在贾母处,与黛玉二人一块儿盘算着今后读书相关的物件儿来。
“林妹妹的墨是好墨,只是松烟的好在能入画,平日里写字却不如我收着的那几锭油烟的。”宝玉兴致勃勃地欲要与黛玉分享。
黛玉笑着道:“你那几锭子墨都是成套的,又以绘松竹的那套最雅,用来写字有些怪可惜的。”
她这一提,倒叫宝玉想起来,朝贾母问道:“老祖宗旧年提过,好似手里藏了一套黄山三十六峰的墨锭来,说是前朝留下来的好东西,是也不是?”
贾母吃不住宝玉歪缠,命人拉着他起来道:“那可是制墨的一派祖师爷传下来的,缺一枚就不成套了。当年老太爷宝贝得不行,早先你大伯来跟我讨,我都怕糟蹋东西,没舍得给他。”
话是那样说,可宝玉哪里甘休,绯玉便笑着建议道:“要不这样,都说万事开头难。老祖宗但看二哥哥起头一个月的表现,若是好,就赏给他,若是不好,自然东西就没了。如此给不给的也有个说法,省得二哥哥念叨个没完。”
贾母顺势朝孙子笑道:“好,话我已经答应下来,就看你这猴儿自己争不争气了。”
宝玉闻言一喜,看来这东西多半是自己的了。贾母用墨锭换孙子上进一个月,心甘情愿。一时间房内和乐融融,气氛融洽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