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语》月夜清泉

79、瘟疫

　　那日见过苏烨之后，我便病了一场。

　　我自知，这是心病。

　　爱一个人，很容易。要放下，却很难。

　　阳春三月，春暖花开。

　　冷宫里原本冷清的气氛，却随着越来越多的人的到来变得有些诡异。

　　听着外面嘈杂的脚步声和说话声，我和小玉相互看了一眼，便走到思宁宫门口去瞧瞧究竟。

　　思宁宫对面的祈玉宫门已经打开，好久没有人入住的冷宫今天竟然异常热闹。宫人们进进出出，搬进来很多日常陈设。忙活了一阵之后，一个黑色的辇轿被抬了进来，从里面走下来一位病怏怏的宫女。而旁边陪同的人立马就像躲避什么似的，纷纷自觉的站到离她几尺远的地方。

　　“什么时候宫女也会被打发到冷宫来了？”小玉嘀嘀咕咕小声的说，语气十分的不满，“这皇上的性子也越来越古怪了吧！”

　　我摇了摇头，轻轻将宫门关上，道：“以后没什么事，还是尽量呆在思宁宫吧。”

　　果然不出所料，随后的几天，越来越多的宫人被送了进来，有男有女。这些人一旦被送进来就不能出去了。每天会有负责膳食的宫人将食物送到宫门口，然后匆匆离去。

　　“小姐。”小玉将宫门打开成一条缝隙，拧着眉毛偷偷的望向外面忙忙碌碌的人影道，“听说宫中发生了瘟疫。这些人就是染上瘟疫的人，被送进来等死呢。”

　　“小姐，我们该怎么办啊？”小玉面带愁容，“皇上怎么会做这样的决定呢？即使要把染病的宫人送进来隔离，至少也要先放我们出去啊。怎么说你也是大兴的前皇后啊！这样，不是等于也将我们置于死地吗？”

　　我抬眼望向她，平静地说道道：“小玉，你怕死吗？”

　　小玉摇头：“我不怕死，可我也不想死。而且。。。”

　　说着，她咬了下嘴唇道：“我还想再见丁衡一面。”

　　她的面容带着忧愁却又满含期待，我深知她还是并未放弃丁衡。

　　“去找丁衡吧。”我轻笑了一下，“问问他有没有什么法子能让我们出宫？”

　　第二日，小玉想出去找丁衡，却被宫门口的侍卫拦住了。

　　整个冷宫完全被封锁了。进来的人不可以出去，哪怕是伺候主子的仆人。

　　想不到才几日，这瘟疫已经变得如此可怕了。

　　染病的病人们到了夜晚便开始呻吟，有时候忍不住疼痛就开始嚎叫，让我和小玉整夜整夜不能入睡。

　　有的人挨不到第二天便没了呼吸，便会被草席卷了身子，直接在庭院中点了柴火烧掉。

　　“小姐，我害怕。”小玉躲在被子里，将耳朵紧紧捂住，神情焦虑不安的对我说道。

　　这绵长的黑夜里，痛苦的呻吟声不光渗透在冷宫每个细微的角落里，而且重击在我们软弱的心上。黑暗变得让人恐惧和难以忍耐，因为不断呻吟的痛苦呐喊越来越清晰，似在门外叫唤一样。

　　“救命啊----救救我--------”绝望的声音响起，随后传来“咚咚咚”敲打宫门的声音。

　　有人在死命的拍打思宁宫的宫门，这拍门声震耳欲聋，令人不寒而栗。

　　“小姐！”小玉大骇，将我紧紧搂住，“我想要出宫---”话还没说完，却急急咳嗽了起来。

　　她紧贴着我的身体有些热，我摸了摸她的额头，好烫！

　　糟了，小玉也生病了！莫不是被这冷宫中的瘟疫传染了吧？

　　我心下慌张，赶紧起身打了凉水浸湿了帕子给她额头敷上。

　　更深露重，思宁宫外鬼哭狼嚎。我第一次觉得黑夜如此漫长，任我怎么等待也无法让黎明快点到来。

　　好不容易熬了一夜，天终于蒙蒙亮了。我听见门口不停来回急促的脚步声，定是宫中来人检查冷宫中里的疫情。

　　我立刻冲到了门口，拉开门栓，想要打开宫门时，却发现门外早已经被锁上了。

　　“有人吗？”我使劲的拍打着破旧不堪的朱红宫门，大声喊道，“快去请大夫过来，我们这里有人生病了!”

　　一个人影晃到两扇宫门的门缝中间，捂着嘴嫌恶的说道：“既然生病了，就乖乖待在这听天由命吧！大夫是不会来的，现在瘟疫这么严重，宫里的人被你们传染了可就麻烦了！”

　　我急忙取下颈项间的琉璃珠，从门缝中递了出去道：“麻烦小哥向皇上通传一声，就说前皇后赵宁有要事相见。皇上若见到这琉璃珠，一定会重重的赏赐你的。。。”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只见那人立刻躲闪到了一边，忙挥挥手不耐烦道：“都说是前皇后了，皇上哪有心思来见你！赶快把你这破珠子收回去吧，别把瘟疫传染给我了！”

　　说完，他人作势便要走。我一时气急，便更加用力拍门道：“我们没有得瘟疫，只是感染了风寒，快点为我们请大夫来！”

　　谁知，门“啪”的一声被关上了，门外又是重重的加了一道锁的声音。

　　我竭尽全力的捶打着宫门，嘶哑着嗓子哭喊道：“苏烨！苏烨！我要见苏烨！”

　　没有人理我。

　　浓烟弥漫，隔壁的宫殿中定是有人逝去。这股浓烟便是宫人们起火焚烧尸首散发出来的，浓烈得呛人耳鼻。

　　“咳咳！”我听见屋子里小玉猛烈的咳嗽声，立刻转身奔回了小玉床边。

　　小玉眼圈发黑，身子烫到不行，身子像筛子一样不停抖动，感觉灵魂都要被抖出去一样。

　　“小姐，我好难受。”小玉的脸涨得通红，几天的疾病折磨让她的脸颊一下子凹陷了下去，露出高高的颧骨。

　　她神志也越来越不清楚，高热已经侵占了她的整个身体。她只能闭上眼睛，紧紧拉住我的手，害怕的不断呢喃道：“小姐。。。小姐。。。”

　　我心如刀绞，泪如雨下。看着小玉如此受折磨的样子，我一点法子也没有。

　　思宁宫外不断惨叫的哭喊声，嚎叫声和滚滚的浓烟已经将我二人紧紧包围。我们就如在大旱日子里干涸的水塘里的两条小鱼，静静等待着末日的来临。

　　也不知夜里什么时候，屋外竟然沙沙的下起了小雨。

　　我轻轻的摸了下小玉的脸颊，居然不烫了！

　　太好了！真是神明保佑！

　　我忍不住喜极而泣，吵醒了一直昏迷的小玉。

　　小玉艰难的张开眼睛，仿佛沉睡了很久一样，有些茫然的问我道：“小姐，现在什么时辰了？”

　　我望了望窗外，漆黑的天空下飘着小雨，看不到月亮星辰。冷宫里也没有更人敲更，每天连时日都不知道，更别提时辰了。

　　“我想，大概已经过了子时了吧。”我胡乱说了个时辰，将一直靠在怀中的小玉的头平放在枕头上，帮她整了整被角，轻声问她，“想吃些什么吗？我帮你煮。”

　　小玉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然后慢慢掀起了被子，坐了起来。

　　“小姐，我想给你梳头。”小玉的声音柔弱而平静，她这奇怪的要求让我的内心有些不安。

　　“你才刚好，还是好好在床上躺着吧。我去给你煮点东西来。”我的话刚说出就被她制止了。

　　她慢慢的起身，衣服上汗渍还未干。小玉轻轻的挪动脚步，不胜羸弱的模样让人心疼。可看她那么坚持的要给我梳妆，我却找不到合理的理由拒绝，只好由着她坐到了破旧的铜镜面前。

　　“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小玉拿着梳子在我的头发上轻轻滑动着，声音飘渺得如同屋外淅淅沥沥的雨，我都听得不甚真切，犹如置身梦境。

　　不一会儿，小玉便将我散乱的头发盘了起来，梳了一个简单又好看的蝴蝶髻。她翻看了一下桌前，却没有发现可以佩戴的饰物，一下子变得十分沮丧和失望。

　　“小姐，你今天要嫁给大兴的三皇子呢，怎么宫里人连一件首饰都没送来啊？”小玉的声音柔柔的，听起来不光是在抱怨，更像是在犯糊涂。

　　我心一抖，连忙将颈项上的琉璃珠拿了出来，送到小玉冰凉的手中，道：“小玉，这便是了，给我戴上吧。”

　　小玉一看，十分欣喜的将琉璃珠插入高耸的发髻中，然后拍手喊道：“小姐，太好了！小玉千等万等，终于等来了小姐出嫁的这一天。”

　　我心中十分无奈又立觉心酸，拉过小玉便要她回到床上去休息。此时已值深夜，屋外更深露重，我怕小玉又着了凉。

　　小玉这回倒是听了我的劝，乖乖的躺回了床上。只是她紧紧的拉住我的手，生怕我走掉似的，央求道：“小姐，你在这陪我一会儿行吗？”

　　我点点头，也一同躺在了她的身旁。

　　“小姐，我刚刚梦见老爷夫人了。”小玉的眼神变得很空洞，似乎在看向很远很远的地方。

　　“老爷夫人们问我有没有照顾好小姐，小玉很惶恐。小玉自知资质平平，平时又十分笨拙，很多时候没有照顾好小姐，还请小姐原谅。”说着，说着，小玉竟然流下两行泪水。

　　“说什么傻话呢？”我轻嗔她，不许她胡言乱语，眼泪却也顺势流了出来。

　　“小姐，现在小姐你要嫁给三殿下了，小玉我真的很高兴。”小玉慢慢闭上了眼睛，声音也越来越小，怕是困了，“这世上又多了一个可以照顾小姐，爱护小姐的人。如果小玉不在了，小姐也不会是一个人了。”

　　我越听越不对劲，伸手摸了摸小玉的额头，冰凉冰凉的。我赶紧拿被子使劲将她裹了又裹。

　　“小姐，你跟三殿下一定要白头偕老啊！”小玉的声音渐渐的低了下去，慢慢的变成了均匀的呼吸声。

　　看她沉沉睡去的模样，我不好再打扰她，只好轻轻为她掖了被角，将她凌乱的湿透的发丝捋了捋，然后同她一同睡去。

　　这一夜，我睡得并不踏实，总是迷迷糊糊间仿佛听到小玉在低声呢喃着什么。可是连日的困乏让我疲惫得睁不开眼睛，在这半梦半醒间一下子睡到了天亮。

　　早晨，我是被宫门口那急促的敲门声吵醒的。

　　一阵猛烈的“咚咚咚”拍门声之后，便是有人用力强开锁的声音。我还来不及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几个穿戴严实，口鼻都已经捂得密不透风的宫人们便破门而入，径直闯了进来。

　　他们紧皱着眉头，神情肃杀，配着长剑携着风雨之势而入。看到床上躺着还未起来的小玉，他们立刻冲了过来，将手指探到了小玉的面前，试了试她的鼻息。

　　“给我拖出去，烧了。”为首的那个宫人发出沉闷的命令声，随即收回了手。他像逃避瘟疫一样，赶紧退到了一边。两旁的侍从得令，立马将三下两下小玉拖下了床。小玉一点反应都没有，身子软绵绵的，任他们随意的拉拽。

　　“不行，你们要干什么啊？”我大骇，上前死命抱住小玉，试图不让他们动她分毫。可是，这几个宫人全都是长年习武的侍卫，一个胳膊便将我甩了出去。

　　“她没死，她只是睡着了！”我大声叫着，拼命的扑向他们，想要阻止他们。

　　“你们不能这样草菅人命！”我的心里害怕极了，我不相信小玉死了！

　　他们最终还是将小玉拖到了思宁宫的院子里，然后分别站到了两侧。

　　其中一个身材高大魁梧的宫人闷声道：“念在你是曾经的皇后娘娘的份上，让你再看你侍女最后一眼吧！”说完，他便吩咐侍从们在一旁点起了柴火。

　　“不，不是，你们搞错了。小玉只是睡糊涂了。”我扑到小玉身边，将她的身子抱起，不停摇着她道，“小玉，你醒醒啊，天亮了，快起来啊！”

　　小玉没有回答，她苍白的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

　　我低头将脸挨在她的脸上，发现她的脸冰冷得一点温度都没有。

　　我的泪水一下子便涌了出来，大声的朝来的几个宫人们喊道：“求求你们，去请下大夫好吗？小玉没死，她只是病到昏迷了。求求你们让我见下苏烨！”

　　“放肆！本朝皇帝的名讳你也居然敢直言，不要命了？”为首的宫人有些发怒，一把推开我，然后对侍从们使了个眼色，随从们便立刻将小玉抬起扔进了火堆中央。

　　“不要--------”我大声哭喊着，使尽全力要冲进火堆，却被他们铜墙铁壁一样的身体拦住了。

　　这犹如桎梏一样的双手将我紧紧的钳制住，让我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小玉在袅袅白烟中化为灰烬。

　　“我要见苏烨----------------”我已经心疼得无法呼吸，最终无力的跪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