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语》月夜清泉

78、再相见，意难忘

　　大兴永定三年腊冬，大兴皇帝苏烨立右丞相吴忠之女为后，封号裕佳皇后。

　　此时，我入住冷宫也已半年，从开始的意难平到现在的波澜不惊，自觉已经没有什么能再让我心潮起伏。世事早已看得很淡，命运本就天定，我能做的，只是在这缓缓流淌的时间长河里做一个真正清心寡欲的人—赵宁。

　　我静静的站在院子中的菩提树下，听着冷宫外鞭炮锣鼓震天的声音，低头冥想。

　　冬日的冷风一阵又一阵的吹过，皇宫中的喜事再热闹跟冷宫里的人儿又有甚关系呢？

　　我不禁轻笑了一下。

　　“小姐！”小玉埋怨的声音传来，“你还笑得出来啊？”她将刚烧好的汤婆子放到我的手中，又将还算干净的青色棉衣给我套上，便开始碎碎念了，“只见新人笑，哪见旧人哭。你倒好，入了冷宫，反而笑逐颜开了。你就这么喜欢这冷宫啊？”

　　她的脸冻得有些发红，身上只穿了一件素色的棉衣，双手不停来回搓道：“这丁衡也是，近日来思宁宫也来得越发少了。到时候干脆不来了，我们可怎么办啊？”

　　我将汤婆子递到小玉手上，让她也暖了暖手，然后一起走进房间里。

　　“丁衡不来就不来了吧。他本是皇帝的贴身侍卫，现在皇上又立了新后，他再经常跑这里，不但不符合规矩，还会惹得新后不悦。所以，以后别再让丁衡往这里跑了吧。”我将房间里的炭火点着，边点边对小玉说。

　　小玉还是一副不情愿的表情，不甚开心道：“可是，如果他不来，我们的补给就会少了啊。这里是冷宫，我每次去余总管处领才领到那么一点点，要不是丁衡常常送些衣服食物过来，哪里够啊？”

　　“不够就省着点花，少点花好了。”我轻描淡写的安慰着小玉，双手靠近火炉边取暖道，“总归是饿不死冻不着的。”

　　小玉撅起嘴，小声嘀咕了道：“哪冻不着啊？现在就快冻死了。”

　　“小玉，你的心思我都明白。”我看着小玉心有不甘的脸庞，想起她跟我相仿的年纪却要在这孤寂的冷宫中孤独终老，确实有些委屈她，便对她说道，“要不，我向皇上求下情，送你出宫如何？废后不能出宫，可你是宫女，已经做满三年，可以出宫去的。”

　　“小姐！”小玉撇了撇嘴道，“我哪是要出宫？我只是替小姐不值！我们进冷宫才半年，皇上他就另立新后，之前与小姐的山盟海誓，夫妻恩爱全都不见了。而小姐你还跟没事人一样，仿佛这所有的事都跟你无关似的，越发逍遥自在了。我实在是闹不明白。”

　　我看着炉子里跳动的火苗，稍微有些出神，好一晌儿才回过头来回答她：“我跟苏烨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我不想待在皇宫中，每一步都是心计，每一寸都是算计。苏烨娶了吴丞相的女儿自是有他的打算，这里面定有着大兴千秋万代的考量。如今，在这思宁宫里，我不是大兴的皇后，只是赵宁，平凡的赵宁，在菩提树下静静参悟的赵宁。恩怨也好，情仇也罢，都再与我无关。我只要在这里安静的老去，最后成一掬黄土化作尘埃逐风而去，又有什么不好呢？”

　　小玉听了，安静的垂下眼眸，轻叹了一口气道：“小玉虽然还是不太明白，不过小姐你开心就好了。小玉会永远追随你的。”

　　我点点头，握住小玉的手，内心越发觉得温暖。

　　大兴永定四年初春，连着下了好几场雪，明明已经立春了，却还是冻得人连屋子也不敢出。

　　是夜，屋外又开始飘雪。

　　小玉早已经在床上安睡，我也正欲宽衣就寝，却听得屋外有十分轻微的脚步声。

　　我心下疑惑，一边猜测谁这么晚会来到冷宫，一边拿起竹伞，轻轻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谁？”我撑开竹伞，白色雪花在眼前不停的飘落，依稀可以看见一个瘦高的人影。

　　对面的人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站立在雪中，身姿修长而挺拔。

　　我又走近了几步，心中愈发有些忐忑不安，这个人影实在是太熟悉了！

　　果然，没错，是苏烨！

　　我从未想过他会再来思宁宫！那日我的话说的如此决绝，他的回答也是一样决绝，我以为这辈子我们都不会再见了，却没想到如今我们又在这样的雪夜里重逢。

　　我想起多年前明山那日，也是这样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我和苏烨初次相见。

　　那个身穿黑衣身材颀长而受了重伤的男子，在那个漫天飞雪的夜晚倒在我的面前，从此揭开了我注定不得安宁的人生序幕。

　　“阿宁。”苏烨的声音永远是那样的冷却又是那样的熟悉。

　　他穿着一身简单的白衣，衣袂飘飘，头发随意的披着，在风雪中肆意飘扬。雪花一点点落在他撑开的黑色伞上，很快便覆上了一层雪白。

　　他提着六角宫灯，灯火半明半昧，让我看不太清楚他的神情。

　　“恩”，我轻声应着，却突然发现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已经半年没有见过苏烨，他比以前又消瘦了许多。

　　“你。。。过得还好吗？”苏烨犹豫了一会儿，慢慢吐出了这句话。

　　“我。。。挺好的。。。”我低下头，喉头里似有东西涌动，却不知道该如何再说下去。

　　思宁宫中，风雪交加，我和苏烨两人却相对无言。

　　“那就好。”良久，苏烨吐出了这几个字，他的表情欲言又止却终是没有再说出口。

　　“宁。”他犹豫再三，最终问道，“你，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我？

　　我有太多太多想对他说的话，却无论如何也无法说出口。

　　我想问他，他对新立的皇后还喜爱吗？

　　我想问他，为什么突然这么晚来思宁宫？

　　我想问他，这半年来，他过得可好？

　　还有太多太多的话，仿佛早就聚集在嘴边，就等着喷薄而出的那一刻。

　　然而，我不能说，只能将它们深深的埋葬在这无边的黑夜里，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既然决定分开，就不要太过纠缠。

　　终了，他静静的转身，推开庭院的木门，回头又望了我一眼，道：“你多保重。”

　　我点了点头，他颀长的身影便消失在这片茫茫风雪之中。

　　我的心突然有些抽痛，以前的种种过往就如汹涌而至的海水不断地浮上心头，让我忍不住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