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语》月夜清泉

74、秘密

　　这个世上永远都没有后悔药吃。

　　就在我以为日子趋于平静的时候，苏烨那日在勤政殿的话便应验了。

　　在皇宫中，跑的最快的永远是流言。

　　苑儿去了王姑姑那没有多久，宫中便传出苑儿与皇上的贴身侍卫有私情这样不堪的流言出来。

　　这个贴身侍卫，指的便是丁衡。

　　当小玉铁青着脸来找我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做错了。

　　“皇后娘娘。”小玉径直走进了春和宫，匆匆行了礼之后便跪在我的面前，带着怨气道，“请皇后娘娘为我指婚。无需我明说要指给谁吧，想必皇后娘娘心里十分的清楚。”

　　我心中叫苦，小玉这是在生我的气。她明知道现在这事在风头上我没办法为她和丁衡指婚。

　　小玉见我不做声，便站起身来要往外走，边走边说道：“既然皇后不能为我指婚，我便去央求皇上！”

　　“小玉！”我喊住了她，心中叫苦连连。我上前拉住她的手道，“小玉，我知道自己做错了。当初没有听苏烨的话让苑儿出宫，现在酿成大错。如今宫中虽流言四起，但我相信丁衡一定不是那种人，等我和苏烨把事情调查清楚再说好吗？”

　　“皇后娘娘，我没有时间等你慢慢调查清楚了。”小玉挣脱了我的手，满脸哀怨道，“再等下去，说不定他们俩就真的要成亲了！”她的杏眼里泛起了泪花，“丁衡一直知道我的心意，却总是以百般理由推脱。现在，一个新来的小小宫女就将他俘虏了，你让我情何以堪啊？”

　　我没有办法回答她，这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对苑儿来说，她不择手段要的无非是荣华富贵，之前想成为皇帝的宠妃这条路断了，继而又想方设法接近皇帝的贴身侍卫。如果她能嫁给丁衡，怎么都比做一个普通的宫女强千百倍，至少这辈子是衣食无忧了。我不知道丁衡是否为美色所动才流传出这样的丑闻，但宫中女子的名节比普通百姓家女子的更加重要。如果丁衡现在不娶了她，那么苑儿以后也很难嫁出去了。苑儿赌的，正是自己的名节，也是丁衡冷酷外表下的一颗善良之心！可对小玉来说，她一直在等待丁衡某一天能回过头来看看她，可突然间苑儿将她的所有希望都抢走了，她怎么能不生气？小玉沉不住气了跳出来迫我给她和丁衡指婚，这也情有可原，但---

　　“皇后娘娘，要么你现在给我指婚，要么你让我自己去找皇上指婚！”小玉见我迟迟不表态，一时急了，便要冲出宫外。

　　我正要拉住小玉，宫门口传来清冷的苏烨的声音：“小玉，你要找孤吗？”

　　苏烨刚从朝堂上回来，丁衡也跟随在他身后，见到小玉却是一脸漠然，面无表情。

　　小玉有些受伤，跪下行礼道：“皇上，小玉妄言了，请皇上为小玉指婚。”

　　苏烨的眸子里掠过一丝狡黠，问她：“你想要孤将你指给谁？除了孤的贴身侍卫丁衡，这宫里的男人随便你挑！大到王亲贵胄，小到平民百姓，孤都可以给你指婚！”

　　小玉一下子愣住了，鹅蛋脸涨得通红，憋了半天才说话：“如果---我要皇上指婚的人就是丁衡呢？”

　　苏烨没有回答，而是慢腾腾的走到我身边，将身上黑色的龙袍和头上的旒冕脱下递给我，然后望了丁衡一眼，没有说话。

　　丁衡看着小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以前一样的冷冰冰的说道：“丁衡的职责是保护皇上，守卫大兴基业，所以丁衡暂时不考虑娶妻之事。玉姑姑的心意丁衡领了，玉姑姑还是另觅他胥吧！”

　　丁衡一口一个玉姑姑，直接将小玉的爱慕之心推到千里之外。小玉毕竟是女子，脸皮薄一下子便哭了起来。

　　小玉脸涨得通红，泪水涟涟道：“丁衡，你我从小一起在太尉府中长大，你对我，就从来没有过一丝感情吗？还是，你果真就如宫中的流言所说的一样，贪慕苑儿的美色，你和她早已有了私情所以准备娶她为妻？”

　　“玉姑姑，丁衡刚刚已经说了，丁衡暂时不考虑男女之事。”丁衡的脸比平日里更冷酷。

　　“丁衡，我不介意做妾。我只要和你在一起，什么身份都不重要！”小玉将整颗少女之心都掏了出来，她不要身份不要地位，只要与丁衡长长久久。

　　有一瞬间，丁衡似乎有些动容，但很快又恢复了一贯的冷漠神色。

　　“玉姑姑，请回吧。”丁衡垂下眼眸，不愿再与小玉纠缠。

　　“还有，这个绣包，还给玉姑姑你吧。丁衡不想耽误玉姑姑的姻缘，希望玉姑姑早日觅得良人，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丁衡从身上摸出一个绣包递给小玉。这是当初小玉为他绣的荷叶田田。小玉的情感与她的绣工一样青涩，连自己的名字都忘了绣在上面。

　　小玉颤抖的手接过绣包，泪水如断线的珠子一般滴落。她纤长的手指握住绣包，紧紧放在手心，似要将它揉碎。

　　最终，她将手缓缓放开，绣包啪的一声落在地上。

　　“我送给你的东西，你不要，那我要回它又有何用？既然如此，大家就都不要了吧！”小玉说这话的时候几乎是咬着牙齿说的，我深知她内心的痛苦，可是却无能为力。

　　她从小爱慕他，目光一直跟随他。从太尉府到大兴的皇宫，她的眼神几乎就没有离开过他。

　　可是，这世上唯有爱不能强求。丁衡不爱玉儿，小玉将姿态放得多低都是枉然。

　　小玉离开春和宫时，整个人仿佛被抽空了一般，轻飘飘的。我看着心疼，却又无法帮她。所谓心结，永远都只能自己来解。

　　自丁衡那日将话说得如此决绝之后，玉儿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话变得极少，人也不如以前活泼开朗。我知她是为情所伤，而且伤得太深，便也极力避免让她和丁衡的碰面。

　　苏烨也很明白，每日回春和宫都不再安排丁衡当值，这样玉儿看不到丁衡，人也便慢慢精神起来。

　　可苑儿与皇上的贴身侍卫有私情这流言却愈演愈烈。原本以为谁也不去管它，这流言便会偃旗息鼓，谁知过了半月，宫中竟然传出苑儿和丁衡早已经珠胎暗结这样不堪入耳的流言蜚语来。

　　更离谱的事，事主居然还亲自找上门来。

　　是的，就是那个一直被我误认为是柔弱小猫咪的苑儿，居然亲自找上门来了！

　　是日，苏烨有些不适，便早早回了春和宫。贴身侍卫丁衡本来是不当值的，但苏烨临时想起一封机密要函，便让丁衡去宫外的大皇子府上取回。丁衡回春和宫时，刚好碰见小玉也在，两人顿时觉得尴尬不已，丁衡交了要函给苏烨之后便要离开，却迎面碰上了梨花带雨的小美人儿---苑儿。

　　苑儿一见丁衡，立马扑进丁衡怀里，柔弱无骨，开始咽咽哭泣起来。

　　我回头看了眼小玉，小玉的脸色惨白，手紧紧握成了拳头。我赶紧抓住了小玉的手，以免她太过激动。

　　“苑姑姑，请自重。”丁衡轻轻推开了带泪美人苑儿，话里不带着一丝情感。

　　苑儿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他，然后又十分娇弱的跪在苏烨面前道：“皇上仁厚，请为苑儿做主！”

　　苏烨看看丁衡，又看看苑儿，微微皱了下眉头答道：“你想要孤为你做什么主？将你指婚给丁衡？”

　　苑儿用力点了点头道：“是的，苑儿与丁衡已经情意相投，珠胎暗结。苑儿也深知自己身份卑微配不上皇帝御前侍卫，可是苑儿不想自己腹中的孩子一出生便没有亲爹，所以斗胆请皇上成全。”

　　苏烨挺拔的身躯站在苑儿面前，神色严肃。丁衡则恭敬笔直的站在苏烨的后面，脸色极为难看。

　　站我身旁的小玉则一下甩开了我的手，退到了屏风后面，不想再听到这些刺痛她内心的话语，更不想见到这些伤透她心的人们。

　　苏烨抚了抚额头，眼睛里像覆了一层霜似的盯着苑儿说道：“你确定你腹中的孩子是丁衡的吗？要知道欺骗皇族可是死罪！”

　　苑儿的身子不自觉抖了一下，但她很快便语气坚定的答道：“是的，那日我和丁衡一晌贪欢，情难自禁，便做了一夜夫妻。如今，我以我腹中的胎儿发誓，这孩子是我和丁衡的亲骨肉。我如有说谎，便让我天打五雷轰，永世不得超生。”

　　“你的毒誓也太狠了点吧，为了这么点荣华富贵，值得吗？”苏烨凑过前去，捏起苑儿的下巴道，“你真的不怕你下辈子投不了胎吗？”

　　苑儿有些被苏烨的话吓到了，脸上充满了惊恐困惑和不解。

　　“全部给我退下！”苏烨一声令下，春和宫内伺候的宫人都立刻退了出去，偌大的宫殿内只剩下苏烨丁衡苑儿小玉和我几个人。

　　“丁衡，你自己选择吧。要不要娶她，你自己做主。”苏烨说完，便背过身去，留下丁衡一人面对苑儿。

　　丁衡看着苑儿，什么话也没有说，只默默的褪下衣裳。褪到最后，居然□□，小玉赶紧用手捂住了眼睛。

　　跪在丁衡面前的苑儿看着他的举动，脸色由红变紫，由紫变得煞白，她从开始的疑惑不解到恍然大悟最后惊讶的张大了嘴巴，似乎连眼珠都快掉出来了，完全无法相信眼前所看到的。

　　最后，苑儿忍不住恼怒和羞愤，结结巴巴说道：“原，原来----原来-----你是-----”

　　“是的，我是天阉。”丁衡很平静的说出这几个字，然后又默默将衣服一件件穿了回来。

　　“我根本不能人道，又如何能与你有孩儿？因身体残疾，我从小便被父母遗弃，是赵太尉看我可怜，收养了我还教我武功，我才有了今天。”丁衡将衣服穿戴整齐，仍旧一副平和的语气说道，“那日里我见你一个女子在宫中举目无亲，心事重重，便想起自己也是孤身一人，感同身受，与你多喝了几杯。可是我不胜酒力，早早醉去，不省人事。宫中后有流言四起，说我与你私下相会，想必也是你放出的消息。但我想着，流言这种事，只要不去理睬假以时日肯定能够平息。却哪曾料想，你果真还是执着啊---这辈子，让你获得荣华富贵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苑儿感觉受到了极大的屈辱，愤然道：“你们从来没有受过贫穷你们知道什么？你们有过好几个月都没有吃过饱饭的经历吗？你们有过流落街头连睡的地方都没有结果被流氓抓去青楼的经历吗？你们有过因为主子不开心便被毒打一顿，几个月都下不了床的经历吗？你们有一天到晚都在洗那些脏臭的衣物，连自己都要恶心透了的经历吗？你们没有，因为你们生来富贵，生来高人一等，你们不需要做这些粗活，所以你们可以随意的站在道德的最高点指责别人。可是，当你们这样指责我的时候，你们觉得你们配吗？”

　　苑儿的眼里流出难过的泪水道：“是的，我是不择手段的追求荣华富贵。你们以为我是怎么能进到这宫来的？还不是因为那林府的糟老头子一把年纪了还色心不改，逼迫我做小妾，被老夫人直接认了干女儿送到宫里来的。可是，这宫里和宫外都是一样的肮脏！人人都在阿谀奉承，尔虞我诈之中或谋求自保，或追逐名利！就连皇上，你敢说你登上帝位，真的是那么名正言顺，光明正大的吗？”

　　苏烨的脸明显抽动了一下，他剑眉紧蹙，低沉着声音怒道：“都给我进来，把这个疯女人拉出去杖责五十，赶出皇宫！”

　　门外的宫人迅速应声进来，抓住苑儿就要往外拖。苑儿则奋力反抗，十分的心有不甘。

　　“皇上，还是免了这五十大板吧！她一个弱小女子，这一顿杖责下来，肯定命都没了。而且，她虽然心机重重，但始终没有害到任何人。”我虽然也很气愤苑儿用如此不齿的手段想要攀附富贵，但心下念着她受过的苦遭过的罪，便也觉着情有可原，于是帮着她向苏烨求情。

　　苏烨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算是默许。

　　苑儿看了看我和苏烨，嗤笑了一声道：“皇后娘娘，谢谢你格外开恩，饶苑儿一命。作为报答，苑儿想要告诉你一件事。叶大夫曾对我说过，你之前的咯血症就是因为中了我们西泽族的琼湟毒。此毒只有西泽族内位高权重的贵族们才会使用。你想想，你到底是得罪了什么人啊？如今，这迫害你的人还在你的身边吗？”

　　“你休在这胡言乱语！”苏烨听了，青筋暴怒，对宫人们大吼道，“你们到底在干什么？还不给我把这个疯女人给撵出去？”

　　宫人们见苏烨发火了，也甚为害怕，慌慌张张便绑了苑儿出去。

　　可苑儿则一点都不害怕，阴侧侧地笑着，边笑边大声喊：“皇后，你一定要好好想想啊，到底是谁一直在害你？”

　　我有一种突然被一盆凉水从头浇到脚的感觉，整个人都是冷的。

　　苏烨走了过来，将我抱紧，轻轻说：“宁，不要听她胡说。这世上，没有人会害你。就算有人真的要害你，我也会好好保护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