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语》月夜清泉

2、明山之行

　　大兴王朝，永历八年秋。九月初九。我十七岁。

　　每年的这个时候，我便要出门去附近的明山上的须清道观住上几个月。一来是为了调养身体，而来时时听听那些道士的讲道，开阔下心境，便也会对很多事豁然开朗。

　　“小姐，我们要出发了啊。”小玉扶住我的手，将马车上的门帘掀起，示意我上车。我望了她一眼。她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忙改口道：“公子，我们要上路了。”看看小玉红扑扑的清秀的脸，却着了一身小厮的衣裳，的确有些不像样子。而我也是一身素服，头发全部挽了上去，梳成一个髻，发髻上松松的绑了一条白色的丝带，看起来也就是个普通人家的公子模样。

　　爹爹娘亲和大哥早已站在门口为我们送别。“路上小心。”娘亲一边嘱咐，却几乎又要哭了出来。娘亲如若不是身体弱，定会陪着我去观里住个长久时日。爹爹则转头面向吴伯和丁衡，一再强调让他们一路照顾我们周全。

　　吴伯是太尉府的管家，也是一等一的武功高手。丁衡是家丁，武功也是不错。爹爹每年都派他俩送我们去须清观。因为须清观虽然离京城不远，但也需三日的马程。而我和小玉也是换做男装打扮，以避免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跟爹娘拜别之后，我们一行四人上了马车。吴伯驾马，丁衡坐在马车后。而我和小玉就在马车里面准备开始这三天的颠簸之旅。

　　从太尉府去明山，一路官道鲜少。最多的是马道，马道较窄，并蜿蜒在竹林之中并不好走。并且一路过去，人烟稀少，也没有个客栈可以落脚。是以到了晚上，我们一行四人只能找片平地，生个篝火，勉强算作休息一晚。

　　此时已是深秋。入夜十分寒冷。我们已经赶了两天的路，明天便会到达须清观了。

　　吴伯生了篝火，我顺势在篝火旁坐了下来。小玉帮我拿了斗篷披上，倒也没有那么冷了。丁衡在不远处靠着一棵树下坐着。篝火跳动着，将我们的脸照得红彤彤的。夜有些静，只因吴伯和丁衡都是不爱说话的人，是以林子里显得愈发寂静了。

　　我打了一个哈欠，有了些睡意，准备起身去马车上躺会儿，却突然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丁衡立马从树下跳了起来，低声道：“来者何人？”

　　一个有着磁性的嗓音从远处的黑暗中传了出来：“兄台莫怪。我们只是连夜赶路的买卖人。赶路赶得急了，无奈找不着客栈，又疲又乏，看见此处有篝火，想必有人也在此歇脚。特意前来询问是否可以一起搭个火呢？你看，这夜也深了。。。”那人说话的语气像是恳求，但却并没有需要得到主人首肯的意思。他从容地从黑暗里走了出来，轮廓也在这跳跃的火红的篝火中清晰了起来。

　　原来那说话的一行有两人。说话的那个人显然是个富家公子哥。只见他面色白皙，眉目清秀，眼神朗朗。头发束得很高，发髻中横插了一根玉钗。这白面小哥身穿深色长袍，袍子上虽无任何花样，但是腰间却系了一块光泽柔和温润的美玉。跟在他身后的那个男子，身形瘦高，比起白面小哥，肤色略黑了些。他面庞瘦削却似乎露出一股刚毅，英气的眉毛直飞入云鬓。他的眼神非常的冷漠且桀骜，让人有种无法接近的感觉。他的鼻子很高很挺，嘴唇紧闭，一副不太想说话的样子。他的头发随意的用发带扎了起来，多余的发丝零落的搭在额间。一袭黑衣长袍上没有任何的装饰，虽然看起来破旧，倒也干净。

　　这两个男子面貌不错，可，怎么看起来都不像买卖人。

　　吴伯警惕的问道：“你们是买卖人？看起来不大像啊？”吴伯的眼睛直盯着这两位不速之客。

　　“哈哈”，白面小哥听到笑了起来，竟径自在篝火下坐了下来。另外跟随的男子也随即找了个位置坐下。“在下孟征。确实不是常年做生意的买卖人。”白面小哥做了个揖，继续说道：“但在下的哥哥却是实实在在的生意人。由于近日不便离家，于是遣了小弟去乌国做些采买。

　　“乌国？”听到这个，我和小玉都异口同声的叫了起来。孟征和他随行的小哥便朝我们望了望。“今晚唐突，向几位兄台借火过夜，还不知道几位尊姓大名。”孟征于是向我作了一个揖，微笑的用那清澈干净的眼神等我的回答。

　　“咳，在下赵宁。”被他那么真诚的眼神盯着，我不自觉的报出了真名。
　　“萍水相逢，这点小事何足挂齿。再说，现在时下局势不太好，你们只身去乌国采买还是要多做足准备啊。”吴伯打断了我的话，并将话题引到了孟征两人身上。我马上理解了吴伯的意思。江湖险恶，还是少言为妙。于是低下头，再不吭声。

　　“哈哈”，孟征又笑了起来。这个人总是一副气定神闲，神态自若的模样。不知他本人是真的如此纯真呢，还是他城府太深，隐藏的太好。“乌国与我们大兴王朝素有结怨。但自三年前，三皇子与乌国的公主结亲之后，两国边界的纷争已经少了很多了。而且，一旦三皇子与乌国公主大婚，两国必然要加剧贸易往来，这会是利国利民的好事。所以，就算乌国有什么小算盘，也决然不敢闹出天怒民怨的动静来。我此番虽然是只身去做采买，但人少反而不会惹些其他的麻烦。”

　　我明白他的意思。如果出行的阵仗太大，总会有些图谋不轨之人做出些什么下三流的事来扰乱两国交好。

　　“可三皇子何时会与乌国公主成婚？这婚事据说都拖了三年了。”做为女子，小玉还是忍不住开始询问无关国事的话题。

　　孟征挑了挑眉头，思索了一下，答道：“当初结亲的时候原本说三年之后大婚的。因为乌国的公主年纪尚幼，才是总角年纪。如今已是豆蔻年华，却始终不见我朝三皇子去乌国提亲，着实有些奇怪。但既然两国定下婚约，为了平息年年的战乱，无论如何，这婚也是要成的。”说罢，他转头问向身旁的男子：“何三，你觉得呢？”

　　那个被唤作何三的人似乎一直在闭着眼休憩。突然被问到这个问题，他缓慢的睁开双眼，眼神黯然了一会，但又马上恢复了之前的冷漠。

　　最终，从他嘴里说出来的是：“成不成，也得看公主的意愿吧。”

　　黑色的夜幕下，几颗疏星发出微弱的光辉。而在这竹林里，这微不足道的光辉更被浓浓的夜色掩盖了。

　　第二天一早，我们两行人便分道扬镳，各走各路了。

　　其实明山便是大兴王朝与乌国的边界。翻过明山，便能直达乌国。但因为明山地形险峻，壁立千仞，就算驻军于此，也很难在这连绵起伏的山林里面占据什么优势。而明山脚下，有一条与乌国相连接的河流。河流自明山流进乌国境内。于是，两国便在这河流的堤上派驻军队，守卫各国领土。

　　所以，孟征和何三坐船顺流之下便能去到乌国，而不必翻越这群山峻岭。

　　而当天，我们四人很快就赶到了地处明山半山腰的须清道观。

　　在道观的那天晚上，我又做梦了。

　　这次，梦里少年的脸开始有了轮廓。他冰冷的眼神像墨湖的水一样深不见底。但他的双手依旧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