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语》月夜清泉

3、雪夜

　　我每年都是这个时候去道观清修，一为的是清心寡欲同时也便于调理身体。进了道观之后，我和小玉自然不必做男子打扮，因为对于观里的人来说我们是贵客。但是也无需跟在府里一样每天穿戴得整整齐齐，只要随意舒适不失礼节即可。所以每年在山里的清修，对我和小玉来说，是更为放松的日子。每天听观里的人讲讲道，然后练些轻松些的拳脚功夫强身健体。一天倒是过得也快。吴伯送我们到了之后便回府了，只留了丁衡与我们照应。丁衡每天便也跟我们一样听听道，练习下武功，然后再帮助观里的道人做些劈柴挑水之类的杂活。

　　山里的冬天总是来的快些。我们入秋时分入的明山，才一月有余便迎来了山里的冬日。

　　冬日，自然是要下雪的。

　　平日里，我和小玉还会偶尔去附近的竹林里寻些蟋蟀麻雀，将它们抓回来逗趣顺便打发下时间。又或者去不远的小湖边哼哼小调，练下琴曲，也颇为自在。但一旦下雪，我们便相当于被禁足，哪里也去不了。冬日的山里，本就多难以觅到食的凶猛野兽，十分危险。再加上下雪封路，外出也十分的不便，于是我们基本上整个冬日都得待在观里了。

　　大雪纷纷扬扬的下了半月，似乎没有停的意思。刺骨的狂风卷着洁白的雪花漫天飞舞着，并时不时的呼啸着冲击着紧闭的窗门。

　　小玉过来紧了紧窗户，转身给火盆里加了下炭火，接着又给我烫了个汤婆子，塞进我的手中，并嘱咐我道：“小姐，夜深了，该休息了。”我摇了摇头，告诉她我并不想就寝。这屋子里闭得严严实实，还烧了个火盆，反倒让我觉得胸闷得透不过气来。看看小玉，圆圆的脸也是被这屋子里的热气闷得红彤彤的。

　　“我去院子里走走。”我披上白裘，用手将长发慢慢理出，搭在裘服外，随意松散着。小玉忙匆匆掌了灯，欲跟我一道。我看了看她困得快睁不开的乌黑眼珠，不经意的笑出了声。随后，从她手上接过灯道：“不用伺候我了，你先睡吧。我一会儿就回来。”说完，不由她分说，径直开门走了出去。

　　夜，很黑却并不安静。狂风一边呼啸着，一边夹杂着雪花似刀一样在我的脸上肆意蹂.躏。那冰冷的雪花打在我的脸上生疼生疼的，随即又化作冰冷的水珠灌进我的衣领，让我在这个寒夜里倍感清醒。厚厚的雪在我的脚下“嘎吱嘎吱”作响，冷风将我的烛灯吹得忽明忽暗。沿着通往前院的小路走了一会，我忽然改变了主意。觉得在这个风雪交加的深夜，冒着伤风的危险着实不好。既然已经出来透了透气就可以了，实在不必再跑到前院去悲春伤秋。

　　想到这，我立刻紧了紧衣领，将白裘与自己又裹了裹，返身折回。

　　灯火被风吹得越来越不明了。我仔细的盯着脚下的路，生怕一不留神摔个跟头湿了衣服，怕又是要得一场风寒。因为太过于留意脚下的路，却没有发现这漆黑如墨的夜里，有一个人影在不远处晃动。

　　当这个人出现在我面前时，我们两个很明显都吃了一惊。因为，我们有过一面之缘。

　　他是何三。那夜在竹林里偶遇的神情冷漠的男子，孟征的同伴。

　　可现在，只有他一个人。而且，似乎还受了伤。

　　“原来，你是女子。”他的声音跟他的眼神一样清冷，没有温度。他依然穿着没有任何图案的黑衣，持剑而立。

　　我看着他手上的血不停的流下来，落在这皑皑白雪上，然后慢慢的渗透进去，最后化作一团乌红。我盯着他并无善意的眼睛，心里有些发怵，却想不出该怎么说接下来的话。这时，他却突然直挺挺的倒在了雪地上。

　　他果然是受了重伤。他瘦削的脸上眉头紧锁，脸颊有几道颇深的刀口，似是新的。长长的黑发因为没有束起来，被风吹得更加凌乱。衣服因是黑色，所以刚才没有看清原来血是从胸口流出来的。

　　我探了下他的鼻息，还有气。于是忙唤了丁衡和小玉过来，将他安置在丁衡的小屋里。

　　他虽然受了伤，但伤口并未及要害。刚才之所以晕倒只是因为失血过多且没有上过任何药。我自八岁以来，便常年与药为伍。一些药理知识虽然不能说了熟于胸，但也略知一二。于是唤了小玉去道人那里拿了些治疗外伤的药膏，并嘱咐她胡乱编排个理由搪塞过去。
　　是的，我隐隐感觉何三并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他的事情。所以在道人那边，我也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丁衡武功高强，保护我们绰绰有余。何三，虽不知他的底细，但有丁衡在，他也难做出什么意外之举。何况，他现在还受了伤。而我们，是他的救命恩人。他总不能恩将仇报吧。

　　想通了这些，我便心安理得的将他留在观里静养，只待着他快快好起来。我跟小玉丁衡住的本是个比较偏的小院，道人们从不踏足。所以我们将何三收留在此的事情，道人们也毫不知情。于是一连过了几日。

　　这几日里，我每天都会过去探望。不为别的，只为救人一命。大概是我每天觉得从上天手里偷些时光觉得很感激，也希望能让其他人活得更长久些。只是何三并不说话，除了雪夜那天他说的那句“原来，你是女子”，便再也没有开口说过话。

　　小玉觉得很不值，常常在给他打洗脸水端药之后跟我抱怨，说这个人也太狼心狗肺了，别人救了他，连句谢谢都没有。我倒是觉得很释然，因为何三他并没有求我们救他。更何况，施恩莫望报。

　　何三本是习武之人。虽然受伤，但受伤并没有伤到要害。连续涂了几日药膏并喝了几副调理的药之后很快就好了起来。

　　过后的几日，雪渐渐停了，天也渐渐晴了起来。下过的雪厚厚的铺在地上，皑皑一片。屋子前的杏树也被雪覆盖得满满的。树枝上的雪被温暖的阳光慢慢融化，时不时的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我喜欢这样的画面。我坐在屋前的石凳上，将宣纸铺在石桌上，准备将此情此景描摹下来，却听见背后轻微的脚步声。

　　我转头一看，原来是何三。他已经好的差不多了，现在过来想必是辞行的吧。今日，他并没有穿他一贯的黑衣，反而是着了一身素白衣服。头发仍然是随意的挽起，并没有全部都束起来，以致于额边仍然有几缕头发在微风中恣意飘扬。他的表情仍然是冷的，但他的眼睛却是如湖水般明亮，让人有一种莫测的遐想。他的嘴唇紧闭，却有着一种完美的弧度。他的脸依然瘦削，却与他的眉眼形成了最和谐的组合。第一次在白日里仔细瞧见何三，跟我前几次匆匆见到的他大为不同。此时的何三风神俊朗，仪态翩翩，虽然着了一身朴素的装扮，但仍然掩盖不了他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英气。上次跟他一起的孟征虽然说也是位翩翩佳公子，但跟何三比起来未免更书生气了些。

　　“赵宁”他望着我，眼神里似乎有什么在涌动，但很快就一闪而逝。

　　“恩”，我点了点头，起身福了一福。

　　“你要走了吗”我开门见山的问他。

　　他挑了挑眉，答道：“是的。”说着，他走到我的面前，低下头说，“你，也要跟我一起走。”